三界自有轮回,一族兴,一族衰,此消彼长,万物皆是如此。不可强求,不能逆转,顺应者自得天命,逆行者万般下场。
    天有无常,这三界,无常之事更多。
    自南宫苑带众人离开蓬莱,画扇便为解毒之事忧虑,回住处换了一身黑色长裙,带了半边面具,便急匆匆动身了,这一身装扮,众人是不曾见过的。御风飞行了半日,从极东之地蓬莱至极西之地白虎堂,所跨越人界中土,看众生百态,不觉暗自叹息,自是世事难料。
    想想十八年前的轩辕比武,自己随蓬莱来轩辕门,那时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而今日,却是人际荒凉。
    十八年来,魔族混迹人界,所到之处,皆是草木残破,怎会如此?
    不问世事的画扇却不禁感慨一番,毕竟三届轮回,人界从兴到衰,皆是注定,有些灾难,躲也躲不掉。
    行至离白虎堂几十里地时,风沙漫天,人际荒凉,草木不生,而这风中,画扇能够隐隐约约感到几丝邪气,这是她在人界不曾有过的感觉。
    突然的一阵眩晕,便如功法的暂失,画扇如一片落叶般从上空轻轻坠落,再使出功法之时,又能御风飞行,身体未有异常之感,只是又前行了数里,风沙加剧,难以飞行,便只能步行前进。
    风沙让视野变得越来越小,仰望天空时,遮天蔽日,极目之处,也只有一丈之遥,来时不巧,沙暴迭起,虽有功法护身,这天气却让人着实难受。
    画扇独自穿行在沙暴之中,试图寻一处暂时的栖身之地。
    一筹莫展之时,沙暴中隐隐约约有一黑影,走近才知,是这荒蛮之地的一处客栈,四周除了风沙之外,再无别处。
    客栈不小,三层之高,院分前后,围栏马厩仓库一应俱全,除了几匹早已卧倒的马,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车子,上面装满了货物,画扇来不及细查,便推开了这客栈的大门。
    客栈内本是人声鼎沸,却只因画扇这一推门,顿时显得鸦雀无声。
    “女人?”这是客栈内众多剽悍的男人的第一反应。
    “奶奶的,今天刮了什么风,起了这沙暴,竟刮了一个女人进来,在这荒蛮之地,兄弟们也是多少年没见过女人了吧?”
    众人听后,一阵起哄大笑,再看说话这人,虎背熊腰,皮肤黝黑,满脸胡茬,一只眼已瞎,被一黑布蒙上,两条粗壮的胳膊上有纹有异兽图案,一看便不是善茬。
    这人拍桌而起,向画扇径直走去,“小娘子,还带着面具,让爷帮你摘下来,看看你到底生的一副什么美样。”四周皆是看热闹的,没人敢上去插一把手。
    这人却不知,画扇早已鼓足了气力,准备这恶汉接近之时,给他狠狠的一个大嘴巴子。
    只是,这客栈的门被再一次推开。
    风一下子涌了进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门口,屋内灯光昏暗,看不清这门口之处的身影。这恶汉怒喊了一句,“把门给老子关上,夹着你尾巴了吗,奶奶的!”
    话音刚落之时,这门口身影突然闪到这恶汉跟前,一拳重重打在恶汉身上,恶汉疼痛男人,眼冒血丝,倒在地上。
    只用了一拳,众人未看清怎么回事,空气瞬间沉寂下来,这场风波便如此不了了之。
    画扇看了一眼这身前之人,白色长袍,眼若星辰,谦谦君子之貌,绝世高手之行,绝非常人。
    掌柜的慌忙上前迎接,画扇这才发现,这掌柜的,她也曾是见过的,不止见过,还交过手。方才想到,在外风沙太大,未探清此为何地,再细细想来,原来这便是无名客栈。
    而这掌柜的,正是那个叫做梅无名的人。
    这让画扇想起十八年前与秋风离开轩辕城之时所见这四人,不觉世事变迁,这梅无名已经左脚落下了残疾,从走路姿势来看,画扇知道,他的脚筋被挑断了。
    寻了一角落,画扇坐下,打量四周。
    再看这客栈其他三兄弟,皆是身有残疾,被人呼来喝去,不复当年光彩。
    如今的这身打扮,四兄弟自然是不识得画扇的。就算认出来,恐怕也要装作看不见了。
    只见刚才那位公子走向画扇,拉开一长条凳子,在画扇对面坐下,又缓缓提前桌上茶壶,在粗瓷碗中倒了一碗茶,只是茶已凉透。
    画扇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对面这人。
    “姑娘带着面具,倒是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对面的男子说道。
    “你就是以这种方法来和姑娘搭讪吗?”画扇冷冷问道。
    “只是,姑娘看我写一个字,便知我是谁。”
    “哦?”
    只见对面这公子将指间气力引了碗中凉水,在桌子之上写了几笔,画扇却凝视良久,转而看着面前这人,不再说话。
    对面公子也是如此,便也是注视良久,眼神之中似有千般话语,又起了身,作揖告辞。
    画扇仍旧面无表情,只是这掌柜的梅无名偷偷在一旁观察良久,待这公子出了客栈大门,身影消失在风沙之中才一瘸一拐地匆匆小跑到了画扇跟前。
    “小的眼拙,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梅无名笑问道,又拿出一只新碗,倒了碗热茶,显然没有认出这身打扮的画扇。
    “无可奉告。”画扇冷冷答道。
    “也是,连他都对您毕恭毕敬,想必您也绝非泛泛之辈,刚才那吴老大也是活该,被一拳打断了好几根骨头,是得好好休息一阵子了。”梅无名说道。
    “他?你也认识他?”画扇问道。
    “每月都来打听些消息,从不多说话,也不多管闲事,喝一碗茶就走。武功极深,是正是邪,无人知晓,久而久之,大家就送他一个绰号,叫做冷面郎君。”说着,梅无名悄悄将目光移向桌子,试图看看桌上所写何字,未曾想到,这水早已无影无踪。
    “他来都打探什么消息?”
    “不知道,不过姑娘你今日来了,这冷面郎君似乎遇到了克星,今日三事,甚为奇怪。”
    “哪三事?”
    “遇打斗者,路见不平,是为其一;此桌为郎君专坐,见郎君者无有不让座,他却与你同桌,前所未有是为其二;来去未有言辞,今日对您却毕恭毕敬,是为其三。”
    “姑娘和他也是旧相识了吧。”
    “旧相识倒是不敢说,不过和你却是旧相识。”画扇说道。
    “什么?”这梅无名一惊,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又回头悄悄望了望其他三兄弟,再看画扇,似乎眼前这位不见真面目的姑娘确实未有深仇,便小心试探问道:“不知姑娘所讲可是什么旧相识?”
    “当年我们可是打过一架的……”
    梅无名露出惊愕的表情,声音也突然变得颤颤巍巍的,“姑娘认错人了吧,我,我能和姑娘有什么过节啊……”
    “十八年前,轩辕城,你们随当地恶霸欺压百姓,为祸一方……”
    “难道……”梅无名突然想起往日之事,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
    “你快起来……”画扇说道,“瞧你这样子……”
    梅无名不敢看画扇,只是听着周围杯盏碰撞声,高呼群笑声,大闹哀嚎声,丝毫没人注意到角落这二人。
    “你再不起来,我就杀了你!”画扇冷冷说道。
    这梅无名紧闭着双眼,因脚上有伤,艰难地爬起,“上仙,您怎么会来这蛮荒之地?您可知这人界已经大乱了?”
    “哦?”画扇突然意识到,世事变迁,既然来了,虽事情紧急,也务必查明实情,以待事情下一步进展,“那你得跟我讲讲,你们四兄弟怎么会沦落至此?”
    “这……”梅无名吞吞吐吐,却见这画扇手中三枚毒针,抵在他的喉咙之上,“姑奶奶,我说,我说,自当年我兄弟四人寻至轩辕城,寄住在柴一筒府中,皆是受了一人胁迫,要在轩辕城中伺机诛杀一人。”
    “是受了谁的胁迫?又是要诛杀谁?”画扇眉头突然蹙起,问道。
    梅无名已是浑身哆嗦,带着哭腔说道,“不能说,不能说……说了便会毒发身亡,受万蛇噬心之痛,我不能说啊……”
    未等梅无名话音落下,一根毒针瞬间扎入梅无名胸膛,“只要我在多用力半分,这银针之毒,便直接渗入你的心脏,瞬间毙命。”画扇冷冷说道。
    吓得梅无名赶忙跪下,却被画扇挡住,“不要声张,我这毒只会在你经脉游走,三日之后才会侵入你的五脏六腑,若是你乖乖听我的话,或许,等我办完要事会来,不仅能解你的毒,还能把你身上万蛇散的蛊也解了。”
    梅无名一惊,未曾想到身上受之蛊毒,竟被眼前这姑娘一眼看穿,“是,是,是,姑娘大恩大德,我无名四兄弟必当以死相报。”
    “死就不必了,那你就告诉我是谁指使你们,又要杀谁,而你们身上这蛊毒又是从何而来?”
    “我说,我说,当年我们四兄弟趁轩辕盛会之机,提前三月至轩辕城,想做些倒卖兵器和药材的生意,柴一筒听闻我四兄弟至轩辕城,便邀至府中,让我们隐姓埋名,做他家中护院,代表他家参加轩辕比武,其实,柴一筒早已安插好眼线于其中,让我们故意输赢,弄虚作假,他却在风云阁中一掷千金,赢取太多的不义之财,我们也是受其金钱诱惑,便答应了他。可是后来……”
    “后来怎样?”画扇问道。
    “我在比武之中遇到了白凤亭……”梅无名说道,“白凤亭几招便认出了我们四兄弟,比武之后,他又偷偷找了我,让我在轩辕城中帮他杀一人,因为没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他不便出手,只能暗中相助,我又不傻,要杀的人乃姑娘你和清羽上仙的小徒弟秋风,我哪敢啊?于是他就把这蛊毒下在了我们四兄弟身上,逼迫我们为他卖命。”
    “果然是他,没想到他竟和魔族有了勾结……”
    “魔族?”听了画扇此番话,梅无名更是找不到北,“我兄弟四人虽然作恶多端,却从未想过替魔族卖命啊。”
    “哼,活该,”画扇说道,“你们这伤是……”画扇看着当年也是称霸一方的无名客栈四兄弟,虽是臭名昭著,却也算是显赫一时,谁知,今日却落得如此田地,能将这四兄弟伤成这样,定不是等闲之辈。
    “就是当年事情没办成,白凤亭说要我们的命,后来一想我们还能有利用价值,便废去我们功法,把我们打成废人,让我们终身守在这无名客栈,替他收集消息。”梅无名啜泣道,看着自己的跛脚,眼神中满是伤痛。
    “看来,就算功法尽失也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画扇怒目相向,丝毫没有同情这作恶多端的家伙。
    “怎么可能,我们也是被逼得,除了打探消息,定时向他汇报,哪还有什么本事去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哼,我可不知道。”画扇说着,望向门口的方向,透过窗子裂开的缝隙,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沙暴小了很多,便转身向外走去。
    “姑娘可是要去鬼市?”梅无名问道。
    画扇不予理会,只是继续向外走。
    “前日还去的成,今日恐怕是去不了了。”梅无名说道。
    画扇突然停住脚步,转身问道:“什么意思?”
    “听说前方不远处,通往鬼市的必经之路上,昨日突然立起一座结界大门,大门接天,断绝这西域与外界一切往来,听说大门闭门七日,任何人不得进出,可把这西域往来的客商急坏了。”
    “这究竟是为何?”
    “不知道,只是听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鬼市要重新整顿,便暂停了贸易的往来。”梅无名说道。
    “既然是鬼市的事情,为何从这里就筑起了你所说的大门?”
    “这就不知道了,白虎堂似乎也卷入其中了,会不会是白虎堂暗中勾结魔族?”
    画扇冷冷看了梅无名一眼,吓得他赶忙闭上了嘴,虽是白凤亭作恶多端,可是,五大门派的声誉,还是不得不维护。
    未理会太多,画扇便转身出了无名客栈,这梅无名还是斗胆问了句:“姑娘说的话可还算数?”
    画扇仍旧没有理会,身影消失在苍茫的风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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