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城的城门即将关闭,明日清早会再度打开。夜风清冷,两个孩子收了收胸口的衣服。
    “你应该有六岁了吧?”何事比着秋风的个头,问道。
    “没有啊,我师父说我才三岁。”虽是年幼,仙骨不同凡人,无论智慧与个头,秋风早已超过了普通的孩子。
    “你脖子上的玉铃铛真好看,应该很值钱吧。”何事笑着,这个个头比秋风高出半头的孩子,似乎经历了比平常孩子多得多的事情。
    “不知道,师父走前留给我的。”秋风晃了晃轻影铃,若有所思,叹了口气。
    “你的师父一定很有钱吧,临走的时候还给你留这么一宝贝,你怎么在城里做起乞丐了?”何事却伤感起来,“不像我爹,别说给我留点什么了,我都不知道我爹长什么样子。”
    “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打我们啊?”
    “哼,轩辕城里恶霸钟离缺德老头的狗腿子,就喜赌博,仗势欺人,平时不知干了多少下三滥的事。”
    关于轩辕城的钟离府,一直是一个禁忌之词,众人只是敢怒不敢言。整个轩辕城看似虽繁华平静,却是处处有钟离府的势力,只因这钟离府垄断了整个轩辕城的粮食,秋夕才一直忍让,未曾对这个是非之处动手。
    “那没有人教训他吗?”秋风问道。
    “打狗得看主人,这样的狗,在轩辕城里,打不得。”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夜风显得很清冷,摇曳着街道两旁的灯笼,两个弱小的身躯走在出城的路上,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何事从怀里掏出一块饼,掰成两半,将稍大的一块递给了秋风,秋风一愣,然后笑着接过。轩辕门里,只有秋风这么一个孩子,师兄师姐若非任务在身,就是在后山练剑,虽是平日里多得大家照料,但轩辕门实在难找出一个真正的朋友
    “秋风,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这个年仅三岁的孩子措手不及,似乎,这还不是应该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我啊……等我师父回来我就跟他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你师父是不是比城东墙角的那个驱魔人还厉害呀?”何事问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师父有多厉害。”
    “呵呵,”何事笑了,“我就想拜入当世无双的轩辕门清羽上仙座下,学得一招半式,把咱轩辕城的恶霸钟离缺德老头狠狠教训一顿。”
    “师父说,修仙先立人,读书先修身,心术不正,难以成仙。我们修行功法,也是要秉承善念,不是为打斗而生。”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怎能咽的下这口恶气。”说罢,何事一脚踢开路边石子。
    自出城后,沿大路行数里,有一条小路,蜿蜒至破庙,庙后,零星散落着几户人家,皆是草房,多用篱笆围城小院,残破却显幽僻。
    绕过小河沟,越过独木桥,“到了,进来吧。”何事指着一个半掩的篱笆门,一脸兴奋之状,“娘,我回来了,今天带了一个朋友来……娘……娘……你怎么了……谁干的!”
    何事赶忙跑去,屋子里已经乱作一团,显然这里已经被别人打砸过。何事娘亲躺在地上,看得出来,本来就残疾的腿上又添新伤,地上满是鲜血,三把纤细的短剑笔直地插在她柔弱的背上,何事娘亲艰难地爬了几步,“何事……何事……娘……娘不行了……钟离家的家丁来了,他们的的少主也来了,把家里的东西带走了,你一定……一定好好活下去,找到你爹……切勿想着报仇……”
    “娘……娘……”还是一个孩子,未见过父亲,现在又失去了母亲,天塌西北,地陷东南,眼泪遮住了所有的视线。一道雷电划破天际,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渲染着悲痛的别离。
    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吼,无助,怨怒,痛苦,绝望,何事跪在地上,将娘亲紧紧搂在怀里,嘴里念叨着报仇,报仇……任凭雨水湿透了全身。
    这天夜里,雨来得太过突然,走得又太过匆忙。两个孩子抬头看时,依旧有萤火虫弥漫了整个山岗,依旧有月光如流水,温柔而静谧。只是这草地上,一个个小水洼反射着月光,两个步履维艰的孩子,何事的娘亲静静躺在破烂的床板上,是那样的安详,一根粗糙的麻绳紧紧捆住床板的一头,另一头,则搭在了他纤弱的肩膀上,粗布衣裳被麻绳勒的破烂不堪,肩膀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绳印,接着鲜血开始渗出,浸湿了整条麻绳,秋风只能在后面不住地推,汗水沾湿了衣服。
    越过山岗的高处,溪水潺潺,难得一片茂盛的竹林,竹林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孤坟闯入了视野,前面粗制石碑上并未刻字。何事忽然跪在坟前,哭喊道:“爹,娘死了,你在哪!”
    何事将整个手掌放置碑上,墓穴突然打开,墓室可容两人,摆放这两口水晶冰棺,旁边除了一个装满工具的麻袋,其它空空如也。
    何事艰难地将娘亲拉入冰棺,轻轻放好,盖好棺盖,再将手掌放置原处,墓穴自动合上,看得秋风目瞪口呆。
    何事从身旁的破布兜里掏出两个火烧,放在坟上,一声跪地,“娘,爹走了,我没能照顾好您,没让您过上一天好日子,娘……娘……”旁边的秋风也是泪流满面,谁都不曾想过,凡间历练的第一天,竟尝遍了人间冷暖,胜似这凌轩阁的千卷书,或许,这就是清羽上仙安排秋风此次历练的原因。
    这一夜,显得如此漫长,两个孩子静静躺在竹林上,只是望着这皎洁的月光,谁也没有说话。
    何事不断地盯着秋风的手,那稚嫩的双手因为刚才的床板,磨出了血泡。
    最终,还是何事先开了口,“你很想问着墓穴是怎么回事吧,我爹究竟是谁,为什么和钟离老贼有如此深仇大恨?”
    “嗯,我觉得你很不一般。”秋风说道,“我从书上看过,人界能拥有这种力量的绝非普通人。”
    “我也只是听我娘说,我爹本是这轩辕城千械坊首席技师,是因我们祖上传下来的一本机关法阵图,上有记载百般阵法千种机关,更有各种奇异发明,这坟墓便是我爹建造的,以备天年。谁知,这祖传的技法竟遭到了城中恶霸钟离老贼的觊觎,为了得到这机关法阵图,钟离老贼威逼利诱,我爹严守祖训,不敢违背半分,却遭到了这群无耻之徒的痛下杀手,当时我娘怀我有孕在身,我爹把我娘藏在了城西的破庙里,将真正的图留给了我娘,自己带着假图从东门一直向东逃亡,谁知这钟离老贼一直追到东海,将我爹逼得跳海身亡,尸首都没有找到。我娘说,她相信我爹还活着,自五岁起,我便当上了乞丐,经常混进钟离府打探消息,可是,两年多了,竟杳无音讯。”何事再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平静,这不像一个这般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经历,秋风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倒映着月光,澄澈而明亮,坚强却不哀伤。
    “难道这轩辕城就没人管得了他们吗?城主呢?”
    “轩辕门都是一帮自命清高的臭神仙,从不下山,他们才不管人间之事。还有这轩辕城主,一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女流之辈,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会不会和这个钟离府是一伙的!”
    “呃。”秋风无语,想要辩解,却又把话咽下了。
    三界自有定数,太多人,太多事,不是谁都能左右。
    “秋风,等天亮的时候我要去找他们报仇。”何事说道,“你先走吧,我不能连累你。”
    秋风大惊,猛地坐起来,“啊,难道说你要去钟离府?”
    “嗯,这帮无耻之徒打死了我娘,偷走了家传的机关法阵图,切不能让这图沦落到他们手里,再去为非作歹。”何事说着,握着手中的三把短剑,秋风一眼认出,这是插在何事娘亲上的剑,上有蛇纹寒气逼人,被何事猛地插进泥土里。
    “从小我师父就教我,好朋友要讲义气。”秋风仿佛大人一般,拍拍何事的肩膀。
    “好,若是日后我能拜师修仙,一定也教你一招半式。”
    秋风看看自己颈上的轻影铃,说道:“可是,这钟离府深墙大院,我们俩都不会武功,我有心帮你,但却无能为力啊。”
    “没关系,这钟离府后院有个狗洞,我们只要深夜偷偷潜进去,把机关法阵图偷出来就好,至于退路,去年开始我娘就让我学习这图中基本的围猎陷阱之术,到时候我们便一路留好机关陷阱,不但能全身而退,还能好好教训这群家伙。”
    “哦。”秋风一阵默然。
    “怎么了,害怕了,你要是害怕我便自己去了。”
    “哼,我秋风小爷天不怕地不怕,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有什么怕的。”秋风摸摸脖领上的铃铛,暗暗想道,万一有什么不测,我便拿下这铃铛,违抗师命总比丢了小命强吧。
    何事转过身来,看着旁边的秋风,似乎有些交集,虽不知是福是祸,开始了,便是注定一辈子。
    这一夜,是如此的漫长,两人坐在缓缓溪流旁,伴着这山岗上雨后的清风与明月,一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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