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酸枝木卧榻里,浓密的黑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阮照秋的指尖涌了出来,说话间已经一重重地裹住了她的身躯,眼看就要蔓延到他们说话的圆桌边来。
    夜阑倒抽一口冷气,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想出手,又怕伤了阮照秋,不出手,这黑雾的厉害他是尝过的,这样兜头涌来,只怕不好收拾。
    正犹豫间,妙如的金练腾空而去,呼啦啦地伸展开来,一圈圈旋转着裹住了黑雾,一丝不漏。
    放心,不会伤着她的。妙如沉着声音,她无师自通修炼而成,并不懂得引导这些怨鬼煞气。此刻应当想起了前尘,心潮汹涌不定,黑雾才会倾巢而出。
    她说着指尖泛起金光,刺透黑雾激射而去,待我先替她平定心绪,一会儿就好了。
    当真?
    你且看就是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牧林仙君的手札,猜的。
    夜阑被她气得差点一口心头血就要吐出来,恨不得立刻祭起掌中长刀砍了她,可也此时再要出手已是晚了,只得悬着一颗心铁青着脸不说话。
    幸而牧林仙君也算是个中翘楚,手札亦是付了无数心血而作,就算不中亦不远矣。果然不多时翻滚的黑雾越来越淡,继而消失不见了。
    阮照秋的眼睛在这一刻睁开。
    她一时还没想起这是在哪儿,猛地坐起了身,愣了一愣,瞧见屋子里有人,又皱着眉头满面戒备地往床角里一缩。
    你这是都想起来了?妙如站起身来,款款往她床头走去。
    这声音无比熟悉,正是金殿上据理力争又软语相求的女人。
    我记得你,你是锁骨菩萨。阮照秋面上无一丝表情地开口。
    她久睡乍醒,嗓子还有些干哑,因而声音听起来格外地冷。
    夜阑突然觉得她有些陌生,竟一时近乡情怯似的不敢上前。
    她想起了以前,还会记得我么?还是只记得天界和赤渊的事儿?
    夜阑呢?
    他听得这一句,登时松了一口气展颜而笑,忙凑到她跟前去,我在呢。睡了这么久,头疼么?饿不饿?
    饿是真的饿,阮照秋点点头。
    夜阑忙又站起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吩咐灶上不让熄火,一直温着热粥呢,还是想吃鸡丝面?都有的。他说着又加了一句,我都去取来就是,姐姐看了再说。
    他变脸之快,妙如简直自叹弗如,不由道:你可真够殷勤的。
    那是自然。夜阑哼了一声,你别扰她,我去去就来。待妙如点头应了,这才推门而去。
    你都想起来了?妙如目送夜阑出了门,转过身来,在阮照秋床头坐下。
    想起来了,你们可真招人烦呐。阮照秋扯起唇角,目光停在虚空中的某处,眼中毫无笑意。
    我好心救你,你醒觉之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说我惹人厌烦?
    你的好心,救的是我还是牧林仙君?若是救我,就该让我回赤渊去。可惜你们没一个人想过我,觉得我没死在金殿上,就该感激不尽了,是不是?阮照秋没好气地顶了回去,自作主张,假惺惺。
    妙如被她刺得面上青白难定,虽然心中忿忿,可碍着自己还有求于她,只阴阳怪气道:当年倒没想到你成了人,竟然是这种性子。
    我什么性子?阮照秋这会儿缓过来了,靠在床头冷笑,听着是不太如你们的意呢。
    姐姐纯粹灵透,冰雪聪明,自在逍遥。夜阑恰在此时拎着食盒进了门,要我说,姐姐比他们像神仙。
    阮照秋被他说得心头那点气消得一丝不剩,捂着嘴噗嗤一笑,就你会说。
    他们懂什么?夜阑见她脸色好看了,心里高兴,笑吟吟地打开食盒一样样把东西拿出来放好,他们非要拿你看作血透海棠,我却只当你是阮照秋。姐姐别同他们一般见识,咱们俩好好的,只活这一世也好,长生不死也好,我都陪着你呢。
    妙如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想自己是真拿这两个混人没一点儿法子。
    想动手呢又打不过夜阑,想言语挑拨呢又总一下子就被阮照秋看破心思,全不上她的当。好容易找准时机刺激她彻底回忆起前尘旧事,却不曾想过自己当年丝毫就没把那株海棠放在心上。
    说是造化弄人,有一半竟是怪自己。
    她起身施了一礼当是告辞,不瞒你说,当年在那金殿之上,除了牧林仙君,谁都不知道你是株有神识的花。你对我有心结,原也是情理之中,可我是真的不晓得。我明日再来寻你,你有什么决断,咱们明日再说吧。
    阮照秋点点头,起了身送她到门口,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只有一样,我不想跟牧林仙君去天界,我也不想回赤渊了。我只想跟他待在一处,你得替我们想法子。
    知道了,明日再说吧。妙如离去的背影有一丝狼狈,竟似是落荒而逃一般。
    她是真的怕了这两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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