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没?这次帖子送到紫微宫了。”
    “紫微宫?就那个遭到各大门派围剿,灭门的那个?”
    “对啊,就那个!”
    “不会吧!紫微宫就剩几个孱弱子弟,都排不上名号的。除了那个……”
    “谈珩君?”
    “嗐,树倒猢狲散,玉非花身死后,紫微宫就断了元气。”
    “那为何要相招他们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韶刀着,旁若无人般,凑热闹的脑袋也越来越多。
    相邻一桌的一人有些按捺不住,手掌刚要摊开,他的肩头便覆上了另一只手,淡然的说道,“坐回去。”
    男子低声道,“师兄!”
    叫做“师兄”的男子面上覆着半顶银色面具,拣起一块牛肉,幽幽的扫了那边一眼,道,“旁人又没说错,同他们计较什么?”
    “可是……”
    “吃饭!”
    “是。”
    下山采买便遇到这些糟心的事情,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山路上,在一个喘息的当口,扬起头来便瞧见前面的一人,此人其貌不扬,且面生得很,倒是无甚杀气,但两人还是捏紧了剑鞘。
    “谈珩君,小人在此等候多时,终于没再扑空。”
    “你是谁?”旁边的弟子正欲再问,被谈珩拦至身后。
    谈珩蹙眉,“阁下来紫微宫所为何事?”
    “在下奉家主之命来送请帖,下月十五,望紫微宫出席家主婚宴。”
    “婚宴?”谈珩思索了下,再次抬起眼帘,“幻灵宫?”
    “请帖已收到,阁下为何再来?”
    送帖人轻笑,“小人要确保谈珩君亲手收到,怕耽误了事。”
    “紫微宫与幻灵宫素无恩怨,参不参与又有何关系,阁下未免太过,麻烦回禀苏芩,谈珩代紫微宫预祝她与炙焰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小五,我们走!”
    “哦哦!”
    两人经过送帖人身边的时候,听到两声诡异的笑,谈珩偏过头来,两眼定定的看向他,送帖人歪在树旁,又嘿嘿笑了两声,“玉非花身死后,紫微宫都是谈珩君苦苦支撑着,为何世人对玉非花如此憎恶,但却尊称公子一声‘谈珩君’呢?”
    “你想说什么?”
    送帖人望了小五一眼,而后笑了笑。谈珩立刻心领神会,让小五先回宫门,他马上回来,勿要悬望。小五一步一回头的走开了。
    “紫微宫一向都是谈珩君在打理,即便玉非花无恶不作,但谈珩君的处事方式,倒是值得世人尊敬。谈珩君身手不凡,即便玉非花全盛时期,也不能伤到谈珩君一毫,何不取而代之,相信必有追随,不过数日,定能重整紫微宫门楣。”
    “宫主所作所为皆有其本意,我等无权揣度,还请阁下注意言辞。”
    “那就聊些谈珩君感兴趣的,”送帖人四下望了望,低语道,“婚宴当日夜龙骨即将问世,谈珩君既是如此敬重玉非花,难道不想他死而复生吗?”
    谈珩默的一瞬,半晌没话。
    送帖人露出狡黠的笑,“谈珩君能来,真是荣幸之至了。”
    谈珩忽的正色道,“师兄弟们喜静,烦请莫再叨扰了。今日还有事,谈某就先行告退。”
    “嘶~~~~~”送帖人目送着谈珩渐行渐远,绽出不明意味的笑容,“倒是奇了。”
    小五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到那熟悉的淡蓝色的身影,心里的石头终是放了下来,赶忙迎了上去,“师兄!”
    “无碍,”看到围成一团的师弟们,谈珩展开笑颜,“怕什么,这不是好好的?”
    “那幻灵宫咱们还要去吗?”
    谈珩揉揉小五的脑袋,温柔一笑,“你想去吗?”
    “自然不想。那些人看到我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好,那就不去!”
    安抚完师兄弟,谈珩终于得了空,轻叹了口气,转身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小五关切地问了句,谈珩挥了挥手,只道是有些累,而后便回了房。
    他将面具厝在一旁。
    谈珩住的很简单,这里只有两进房,一进作为会客室,一进是卧室,一尘不染,始终如一,唯独进来的时候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个人,一个已然身死三年的男人。谈珩拿起三炷香,就着烛台点了火,香头发出轻声的一声“噗”响,而后便是一层黑色朝后蔓延,香灰里有若有若无的亮红色,白灰缓缓的掉落,带着不情愿与不甘心,身首异处。
    好似有什么东西,碎了。
    拜了三拜,谈珩将香插到香炉中,接着便从旁的漆盘里拿取一把袖刀,一刀一刀的刻在台子上,在一道横上重重的划上一根竖,谈珩望着快要刻满的供桌,自言自语道,“师弟,已然一千三百日了。”
    “这次去幻灵宫定是凶多吉少,师弟可不能说啊,得保密。万一……”
    “说好要一直护着师兄弟们,结果……要食言了。”
    ……
    苏芩终于得了一点空闲,歪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清莲为她盖好毯子,而后离去。
    蒲山鬼慢悠悠的晃到园中,苏芩半眯着眼,而后继续阖上,“蒲先生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你不满意?”
    “让您送帖,不是让您添乱。”
    蒲山鬼扶扶老虎面具,嗤笑一声,“到时候天下英杰聚集幻灵宫,还愁找不出幕后黑手?”
    “危险倒是很危险。”
    “北宫走水,怂恿玄逸杀我……他到底有何目的?”
    蒲山鬼倚在紫藤架旁,“你可真是狠,连自己的婚宴都不放过。万一他没露面,难下台的还不是你?”
    “没人知道夜龙骨在哪里,在我呈上宝物前,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经过秦羽那一战,果然挫了他们不少。重阳宫和广陵王家只是棋子,别家虎视眈眈着,他们浑不自知,做了一回出头鸟。”
    “呵,有点意思。”
    “我若是他,一定会来,一方面满足自己的私欲,一方面实则好奇心。”
    “看来你信我。”
    五弦慢慢睁开双眼,“当然不是。”
    “哦?”
    “先生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哈哈,着实有趣的很。”
    一阵脚步声传来,蒲山鬼发出两声桀桀怪笑,只见玄色衣裳掩在树后,很快没了影。
    “主上!”清莲急匆匆的赶来,蹙起秀眉。
    “什么事?”苏芩欠起身子,关切问道。
    “五弦姑娘……”
    苏芩掀开毯子,“人不见了?”
    “有婢女去送饭,而后……”
    苏芩勉强起身,清莲连忙抓住她的手臂,“带我去!”
    门被大力推开的时候,藏书阁内进了光,亮堂了少许,苏芩即便迅速掩住口鼻,依旧吃了一点灰,几个弟子里里外外看了遍,依旧没发现五弦的身影,回话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苏芩的右手无意识的在小腹上摩挲着,无打斗痕迹,应是认识之人,“清莲,将这几日所有接触过她的人,统统给我带过来,我要——一一排查。”
    “是!”
    除了前几日守在玉竹轩的四位女弟子,还有藏书阁门口的两名男弟子,以及每日送饭食的丫鬟,其他的就没了。苏芩一个个的看过去,厉声道,“头都给我抬起来!把今日之事细细说,一个个的说,不得遗漏。”
    送饭的丫鬟是第一个发现人不见了的,她自然也是最可疑的,但丫鬟说了半天,苏芩站在一旁,也没听出有何不妥,就是一如往常,到厨子那里去取饭,取完便来了。问她中途遇到了谁,丫鬟思索再三,还是摇了摇头,她也才来了两年不到,是临时从苏芩的宫里派过去送饭的,一起相识的姐妹都在宫里,她去那一路都不会有什么相识之人,几乎都是匆匆而过。
    守玉竹轩的那四名就更没什么问题了,再送到藏书阁的之前还好好的,刚进里面一夜,人就没了影,藏书阁的两名弟子有些不悦,张嘴顶了回去,让她们不要信口雌黄,无凭无据,着实好笑。
    清莲轻咳了两声,所有人都锁了嘴,不再争执,眼角的余光纷纷瞥向苏芩,他们的主上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般沉着冷静,丝毫未受他们影响,只定定的看着楼上,一言不发。清莲唤了声,苏芩低声说了句,让清莲将阁楼里的书简抬出去,清莲攫住满是灰尘的书简,询问这些如何处理的时候,苏芩看都没看,冷冷的来了句,“烧了吧!无用了。”
    “秦羽呢?”
    清莲刚迈出右脚,便又折了回来,“秦公子每日都去白公子那里,两人切磋棋艺至天暗方归。”
    苏芩转念一想,眉头缓缓舒展之余,便让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了那名丫鬟。丫鬟不禁惶恐,吓得跪在一旁,浑身发着颤。
    苏芩让她起身说话,话都说不清,跪什么跪?丫鬟哆哆嗦嗦的,自己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你再好些想想,今日与以往有何不同?无论是人还是他说的话。”
    丫鬟搓着衣角,眉头拧了老高,后突然想到什么,“大师傅,是大师傅!”
    “大师傅?”
    “就每日备饭的大师傅,他知道我要给五弦姑娘送饭,单独会安厝在桌子上。以往只是告知放在哪了,今日他忽地同我讲话。”
    苏芩的眼神一亮,“他说了什么?”
    “就问那姑娘喜不喜欢他烧的菜,符不符合她的胃口。”
    “你怎么回的?”
    “姑娘没说过,我也不敢随意评价,就说待会去问问。”
    “然后呢?”
    “他……他说……哦,他说今儿的饭菜有些辣了,让我提醒姑娘些。”
    “饭菜呢?”
    “在……在那里。”丫鬟指着桌上的食盒,连忙起身端了过来。
    这是一个三层的提盒,饭菜是用小碟子乘好放着的,一层各两小盘,底层是两盘清炒素菜,二层是清蒸鱼片和几块烧鸡,顶层便是米饭和半碗的蛋汤,这样看来没什么不对,饭菜虽有些冷了,但却掩盖不住香气,悠悠的飘了出来。
    “五弦怎么回你的?”
    “姑娘只是笑笑,然后……然后我就出去了。”
    苏芩握紧了双拳,松开来时,已印出深深的红印,难不成她是自愿跟别人走的,屋内无打斗痕迹,这……不可能。
    苏芩将食盒翻来覆去看了看,忽的神情突变,一根红绳缠在食盒的右下角,苏芩拉出红绳,“平时都绑着这根红绳?”
    丫鬟凑上前看了看,声音如蝉,“没……没有,今天是第一次见。”
    “清莲,查仔细些,看有没有那种很小的门。”
    “是。”
    清莲带着两人又将藏书阁里里外外看了一圈,依旧无果,只好前来回禀,苏芩不悦,一掌拍在了桌上,发出“嘭”的声响,所有人骇得面如土色,不言不语。苏芩专注的盯着食盒,眼角好似被什么牵了一下,慢慢朝下斜注,那块地毯是不是翘起来了?
    苏芩连忙吩咐清莲过来,几人将桌子抬到一旁,而后将地毯掀了起来,一扇与地面平行的小门就这么展现在了他们面前,苏芩心惊血沉,这里怎会有这么一处暗格?
    锁口处有划过的痕迹,应是不久才使用过的,苏芩让他们开门,花了一些功夫,待拉起门来的时候,一条暗道直通地底,五级青石阶再朝下,便再也看不清了,“清莲,打火,进暗道。”
    “是!”
    潮湿的暗道里,越朝下越开阔,待走到平地上,便是一条崎岖不平的石路,就着泥泞,清莲扶住苏芩,生怕一个不留神,苏芩会滑倒,只盏茶功夫,洞口遽然到头了。四人互相看了看,长期处于这种阴暗潮湿的空气里,苏芩十分不适,带着微怒,无意中抬起头来,忽的看到了另一道暗格,伸出手来即可够着,清莲试着推了推,上面好似压了什么东西,有些推不太动,另两人连忙来搭把手,暗格倏地被推开了,刺眼的阳光射了下来,苏芩捂住双眼,而后缓缓睁开,外面是澄明的蓝天以及静止的白云。
    待四人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时候,苏芩微怔,盯着前方,还不待她开口,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而后发出几声怪笑,“在下都快等睡着了,真慢啊!”
    清莲挡在苏芩面前,剑出了鞘,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一道光辉。
    五弦好似感知到有人来,跪在地上的双腿朝前挪了挪,被蒙住了双眼,有些分不清方向,“救……救救我……”
    带着一顶青面獠牙的人,抬起脚直接踹在五弦的后心,“唔”,五弦失了重心,猛地朝前趴了下去,四肢本就被绑着,这样一头栽下去,更显得滑稽。五弦吃了一口的草叶子,朝旁tui了tui,嘴上还不得闲,骂了句,“你这个疯子,我一定杀了你!”
    苏芩将清莲拉开,轻启朱唇,“阁下为何擅闯幻灵宫禁地?”
    “哦?”此人作势又踢了两脚,五弦带着粗重的怒气,愤愤的看向他。
    “看来这姑娘也没这么重要,我看还是直接剁了吧!”男子正欲伸掌,一道剑光闪过,男子跳至一旁,宽大的黑色斗篷一起一落。
    “这姑娘不可杀,还请阁下手下留情!”苏芩细掐过手指,冷冷的说了句。
    男子负手立在一旁,“不杀也可以,不如……”
    “阁下想要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的,苏芩一定办到!”
    男子佯作托颔沉思,带着沙哑的拖音,继续说道,“不如苏姑娘帮我查一桩旧事?”
    苏芩皱皱眉头,挽着她白皙的颈,“何事?”
    “听说这里曾发生一件惨案,你的贴身丫鬟被一刀封喉,我想知道实情。”
    苏芩面露疑惑,“你说的是……小怜?”
    “三日为限,苏姑娘,别忘了!”还没等众人反应,男子一把攫住五弦的手臂,扛上肩头就跑,清莲追上前去,男子拐过撰有“禁地”二字的石刻,身影忽的消失了。
    “别追了,他们进了禁地,难不成还想出去?”苏芩拧身就走,三人一声不吭,紧随其后。
    禁地内,男子将五弦轻轻放下,手垫在她脑后,五弦撇了撇嘴,“我绝对受了内伤了,你那一脚……”
    男子动作很轻,取掉五弦手脚上的绳索,继而摘掉了蒙住她双眼的藏青色的布条,男子单膝跪地,莞尔笑道,“是是是,姑娘受委屈了。”
    五弦转转脑袋,捂着泛了红的手腕,耸着肩膀道,“看苏芩的反应就知道,小怜之死定有隐情。既然我和唐二公子一个目的,那日后便多多指教了。”
    唐煜禾的长相真是太过欺骗性,提起嘴角的时候,还带着酒窝,文弱书生加纯良无害的人设,堪称完美了。
    “唐某有个问题,姑娘若是不想回答,便不答。”
    五弦憨憨地笑,“唐二公子,请说。”
    “我在长宁城的时候,出钱请人查凶,那个人贴身跟着一女子,不知何故,我看到姑娘,就遽然想到了她。”
    五弦挠挠头发,疑惑的问道,“原来唐二公子是夜行者!”
    “嗯?”唐煜禾皱眉,将五弦上下打量了一遍,“你在说什么?”
    “表面是唐家二公子,实则是替天行道的大侠。”五弦闪着晶亮的眸子,一脸的敬佩。
    唐煜禾端肩缩脖,“算了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唐煜禾转过身去,开始观察四周,五弦收起笑容,双眼直直盯着他,待唐煜禾侧过身来,五弦重又堆起笑,“公子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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