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弦看着人前人后都在忙碌的林子衡,微露一丝感伤,他们被安排与几位书生打扮的一桌,刚偏过头来跟帝君说些什么,余光却定在了一人身上,她拽了拽帝君的衣袖,帝君笑了笑,“方才就瞧见了。”
    他安静的坐在邻桌的一角,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旁人聊着,依旧那般弱不禁风,似是感受到了一旁炽热的视线,端起酒杯,提起嘴角,隔空对着五弦敬了酒,而后一仰而尽,摆出“我干你随意”的姿态,五弦展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算是一种回应了。
    没错,在林家堡,五弦他们与前雇主再一次——相遇了!
    这个冒充唐家人的唐火昱,此刻却安然的坐在那里,五弦向一旁打探却得知一个更震惊的事实,“你说他啊?嗐,唐家堡的二公子,唐煜禾。”
    另一人也加入了进来,“唐家堡向来以制毒闻名天下,姑娘还是少打听他们家,都不是什么善茬。”
    两人对视了一眼,透出一丝畏葸,“那谁,不就被唐家人搞得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真狠啊!”
    “啧啧,谁说不是呢?”
    五弦看着年纪不大的两人,倒像是经历了千万年的沧桑,仰面笑了笑,“嗯,实在太狠毒了!”
    两人如同遇到了知音,开始详细叙说下不来床的那人,情绪激动之余,免不了添油加醋,情节混乱,五弦大体听出来了,邀月教的某位副使在执行任务之时与唐煜禾有了些摩擦,唐煜禾下了毒,那人到现在还神志不清,不是忽地鬼叫,便是无故的发起高烧。林子衡居然还请邀月与唐家人一同出席,到时候真要打起来,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也是心大。
    帝君嗤笑一声,“鼠目寸光。”
    方才两人就有些惧怕帝君,不,不止他们二人,整桌的人都不敢递眼神过来,只是趁着他们不注意之时才瞄上两眼,帝君本就一贵公子范儿,扔在这群文弱书生堆里实在扎眼,光芒耀眼,五弦越发觉着林子衡是在搞他。
    帝君不以为意,“他们在这里打起来,你们觉着会是谁吃亏?”
    没人敢接茬,帝君倒觉着无趣,挑了挑眉,摩挲着杯壁不再言语。
    五弦蹙眉,因为着新郎官服的林子衡大步流星的向着他们这一桌的方向走来,呵呵,她有什么好怕的,林子衡是认得她这张脸怎么着?想归这样想着,五弦习惯性的朝帝君那挪了挪,帝君轻笑一声,“又不是来找你的,你怕什么?”
    “嗯?”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五弦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好久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没有……吧!”
    帝君了然,堆起一簇假笑,虽对着林子衡的方向,却是说给五弦听得,“欠我份人情。”
    五弦呵呵笑了笑,“您这是趁火打劫。”
    叙完礼后,林子衡满脸的真诚,倒真有些尊敬之感,“听闻山风先生无法到场,实在一大憾事。”
    “是,家师实在是忙。”
    “小郎君,”林子衡望了望四周,“可愿随我旁处说两句?”
    帝君莞尔笑道,“有何不可,请!”
    “请!”
    帝君把五弦按回凳子上,摇了摇头,林子衡只是在五弦的脸上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林子衡今日的打扮怕也不是他自愿,毕竟他的审美与品位,真的是不敢恭维,这副人模狗样,与他那副猥琐大相径庭,五弦冷哼了声,到底是一语成谶,当时怎么说来着的,我为什么要听傍人跟我说他俩深夜谈话本的事情?
    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前一秒还在客气的林子衡,下一秒便正色道,“林家堡能得殿下驻足,真当是蓬门生辉。”说罢又躬身掬礼。
    帝君半眯着眼睛,捏了捏衣袖,“殿下”这个词当真是好久不曾听过了,“林少主这是……”
    “山风既为岚,本来在下没想到这一层,但一看到殿下,晚辈忽然明白了。”
    “林少主以前见过本座?”
    “幻灵宫外见过一次。”
    帝君睁开了眼,是他去幻灵宫要人那次,至于他为什么躲在一旁,他实在没什么兴趣知道,轻哼了声,算是回应。
    “晚辈找殿下是为一个问题……”林子衡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里,不待帝君接受便又说道,“眼下,”他叹了口气,“晚辈也不知错对了……”
    帝君抬起眼帘,慵懒的看向林子衡,倒不是帝君好装逼,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会这样,烦躁却不能表现出来,五弦瞥了一眼,莫名的笑了两声。
    “殿下看透了生死……”
    帝君截了他的话头,淡淡的说道,“林少主心里不是早已有了答案?”
    林子衡微怔,而后轻轻提起了嘴角,有家仆迎面走了过来,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什么,林子衡躬身行礼后便匆匆离去。
    身旁有人落了腚,五弦这才松了口气,侧过头来,“怎么了?”
    帝君拢拢衣领,刚要说些什么,看到五弦表情的变幻莫测,对着她的脑门弹了下,“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我以为……啧……”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强烈。”这种话从帝君嘴里吐出来,五弦觉着惊奇,这是……要变天了?
    “唐家堡吗?”五弦朝旁瞄了眼,唐煜禾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向她弯了弯眼角。
    帝君不做声,呷了一口茶后,“就唐煜禾这般看好戏的姿态,看来不是。”
    五弦意欲再问些什么,但那边开始热闹了起来,一大团的人簇拥着林子衡朝着中庭走去,五弦顺着看过去,随口问了句,“是不是有人要抢亲?”
    帝君靠在椅背上,半晌没应答。
    五弦知道自己是个八卦分子,身子朝那边晃了晃,一边还不忘回头等帝君的回答,帝君的表情很淡然,显然让他待在这么多人的气氛里,多少有些……为难。
    “兄长不舒服?”五弦压抑着要错过好戏的心情,得空问了句。
    帝君轻笑了笑,“你倒是挺没心没肺。”
    “嗯?”五弦还没仔细领会这层意思,“噌”的一声脆响,把她的注意力一下子拉了过去,这是……打起来了?
    “哟,稀奇,那不是容大小姐!”身旁的两名书生开始咬起耳朵来。
    “什么容大小姐,叫林容氏!”
    “哦哦哦对,瞧我这记性!她怎么回来了?”
    “嗐,亲儿子娶媳妇,她这个亲娘不要出席?”
    “林子衡更事未多,就这么被妖女所迷惑,将其收入房中,当年急切撇清关系,现在呢,这说一套做一套的本事和林堡主可是如出一辙。不过你说啊,林堡主死的那么蹊跷……”
    “我可是听说了,当时越琴汐在场,说不定……‘咔嚓!’”那人做出抹脖子的动作,表情极其夸张,眼睛瞪的如两只铜铃。
    五弦觉着好笑,人都道是长舌妇啊长舌妇,眼下看来,好说三道四的却是不分男女的。五弦轻咳了两声,两人分别朝五弦望了望,扫到一旁的帝君,赶紧锁上了嘴。
    “哟!林少主娶妻一事居然不告知生母,难不成当我死了?”清朗的声音从乱糟糟的人群里穿过,周遭一瞬静了下来,有被震慑住了,自然也有带着戏谑看好戏的。
    林子衡躬身叙礼,“娘亲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子衡好亲身恭迎。”
    “啪”的一声震天响,林子衡的脸歪到了一旁,一旁的女仆刚要举起帕子,林子衡正了正,厉声道,“退下!”
    女仆一惊,慌忙退到一旁。
    “啪!”又是一声,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娘亲……”林子衡用拇指揩去血迹,声音温柔的不像话,“娘亲消消气,莫要动了肝火,伤身。”
    “林少主认我,那好,我若不同意这桩婚,今日这婚不可结,林少主能否答应?”
    五弦这一桌离中庭有些距离,所以看不清林子衡此刻的神情,她有些理解林容氏不同意的缘由,毕竟与魔教结亲,那便是将林家堡厝于整个武林的对立面,这对林家堡来说,绝对是致命的,百年基业,百年清誉可能就这么毁于一旦,林子衡这方面不会没有考虑到,为何要做出这种行为,五弦怎么都没想通,莫非真爱大于天?当然,自己想的颇为浅显,说不定真的会有什么难言之隐,难言到都不能告诉亲生母亲。
    “娘亲,以前我什么都听你和爹的,但这一次,不行!”林子衡的声音冷冷的,为这春日铺上了一层霜。
    “你!”林容氏指着林子衡,“噗”的呕出一口血来,跟随的一女仆连忙扶住她,另一人为她拭去血迹,“少主!少主!”
    林子衡这才反应过来,“送娘亲回房好生照顾!”
    待众人以为婚事就这么黄了的时候,林子衡定定的来了句,“照常,切莫耽搁。”
    “你!你!你何曾听过我们一回?嗯?”林容氏的整个重心已经压在女仆身上,手指定在了半空中,而后倏地落下。
    “送娘亲回房,请大夫来,都没带耳朵吗?”
    “哦……哦哦,快点,看什么看!快去!”
    人群聚集的快,散的也快,方才还凑上去看热闹的两位书生,这会儿折回来了,对视了一眼,在一旁叹着气。
    这两人的戏实在太多,嘲讽的是他们,哀叹的也是他们,五弦将定在手中的瓷杯转了转,身旁的人起了身。五弦偏过头来,询问着帝君。
    “去走走,一起?”帝君挑了挑眉。
    帝君的语气不对,五弦连忙屁颠屁颠的跟上,四处都是人,林家堡这场婚事搞得,真的是震惊武林,什么门派,什么教派都来了个齐全,迈在人稍微少的小径,一场清风拂过,两点槐花从树杪缓缓落下,五弦刚伸出手来,想要接住那两点,就“霍”地一下子撞上了一堵肉墙,五弦搓揉着鼻翼,不悦道,“停下来作甚?”
    说着便勾着身子朝一旁看去,这一看,五弦有片刻的当机,不是因为眼前站着一个叫“钟情”的剑灵,而是……她在笑。
    “许久不见,钟情。”
    那“咯哒咯哒”的声音再次响起,钟情收起诡谲的笑容,微微颔首,“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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