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弦回到客栈的时候已过了饭点,空空的肚子时刻抗议着,她慵懒的趴在大堂的桌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帝君方才说的话还时刻萦绕在她耳际,“东西已经拿到,随时可以离开,你……是否愿意?”
    她思考了一会,刚要说什么,帝君却笑了,“好了,不必多说,我知道了,那便再留几日。”
    至于帝君为何如此体贴,五弦大体也能知道,无非就是让她彻底死心。
    秦羽立在窗棂旁,一时看不出任何表情,蒲山鬼不嫌事大,捧着茶壶的嘴发出“嘬嘬”的声响,“怎么,失策了?”
    秦羽轻摇了摇头,轻声道,“计划之中。”
    蒲山鬼倒在嘴里的茶汤忽的呛了出来,洒了他一身,为掩饰尴尬,他没由来的解释道,“这顶面具不太合适,开口处太低……”
    秦羽又露出那种云淡风轻的笑,“嗯,委屈您老。”
    蒲山鬼被他一揶揄,颇为不爽,用帕斤擦掉溅了一身的水渍,嘴里还嘀嘀咕咕,“难怪那人厌恶你。”
    秦羽倒是一副好像听到了了不得的笑话般,“谁?”
    “就和五弦待在一起的那人,你称他为什么,帝君?伊始那人便对你没什么好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抢了他娘们。”
    秦羽生了兴致,“看来你想知道他是谁?碍于情面,不好直接问。”
    蒲山鬼的脸瞬间白一块红一块的,好在有面具遮挡,不过他想了下,好像也没什么丢不丢人的,“呵,你心情倒是挺好。”
    见秦羽不回应,蒲山鬼重又捧起茶壶,“你去邝宅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羽闷声道,“找人。”
    蒲山鬼“咯咯”笑了起来,“秦公子啊秦公子,勿把别人当做傻子,你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我。”
    秦羽半眯着眼睛,复又看向街头,而又绽出意味不明的笑,“人已经寻到了,信与不信,自是随先生了。”
    蒲山鬼兀地咽下一口茶汤,低笑,“装腔作势还是你最在行!”
    半晌秦羽才接了句,“先生过誉了!”
    五弦一口咬下鸡腿上的肉,含糊不清地念叨,“今夜我要和秦羽去守着李淑仪,我其实十分好奇到底是何物在作祟。”
    帝君把盘中的青豆抓了一把出来,看一颗放回一颗,不满意的便扔起,一口接住咽下肚,俄顷才应了声,“如有危险,时刻摇铃。”
    五弦嫌弃地看着他,没好气的哼了哼。
    吃完便有些许困意,五弦重又趴回桌上,帝君却托起她的下巴,五弦迷蒙的双眼混着一丝不解。
    “别睡这里,易着了寒气。”
    “那帝……兄长……”
    “方才问了店家,说有了空房,我又赁了间。”
    五弦伸长了双手,而后打了个哈欠,“刚才睡得不踏实,我醒来再同帝君说说。”
    “去吧!”帝君收回了右手,目光又再次落在散落的青豆上。
    五弦甩了甩胳膊,进门前视线向下斜注,那贵气逼人的公子还在安然的数着豆子,堂外依旧是车嚷人喧,五弦推开了门。
    门一阖上,帝君便轻轻丢下掐住的豆子,缓缓上了楼里间。
    屋内一人始终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帝君也懒得管他,任他这么跪着。
    良久帝君才开口,“何事?”
    “兄长,人……带到了!”
    帝君马上打断,“我来猜猜……回来便跪着,怕不是没有按照我说的,觉得有愧?”
    “是。”
    “说。”
    “他欲对我不轨,我便直接切了他那器物。”
    帝君冷笑一声,“然后呢?”
    “丢在唐家堡的门口。”
    “唐萧禾呢?”
    “……命人全力将其救治。”
    这倒是出乎帝君意料之外了,“哦?”
    他始终垂着头,声音也越来越轻。
    “岚忻啊岚忻,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你都不会撒谎。”帝君挑眉,坐在凳子上,支起了一条腿。
    岚忻倏地抬头,面带惊愕,“没……”
    帝君摆了摆手,“他在茶里下了mi/药,明明是两个人,他却只对五弦感兴趣,还是你觉得,五弦,还有你的样貌比兄长更胜一筹?”
    语气中多了些浮扬的意味,岚忻还听出了一丝委屈。
    “玩笑话而已,算了,不说我便替你答了吧!他对男人无任何兴趣,你之所以动那一刀,应该想把罪责一并揽了,好回去领罚!”
    岚忻默不作声,帝君长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支起的右腿,柔声道,“不可同一而论,在我气消之前,别妄想去弥补,先回宫吧!”
    岚忻视线直注前面,严肃而认真。
    帝君抚摸着岚忻的头,“别这么犟,容兄长好好想想,行吗?”
    岚忻轻扬起头,而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暮色四合。
    五弦出门的时候,秦羽已然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看到她出来,透出一丝欣喜。
    五弦咧开嘴笑了,“敢情还来安慰我吗?你都拒绝我了,知道该怎么做吗?”
    “嗯?”秦羽那微红的眼尾好似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
    “应该离我远远的,恨不得此生再也见不着我!谨防我这坨牛矢死死黏着你!”五弦的心里有些微酸。
    秦羽蹙眉,“姑娘切勿妄自菲薄。”
    五弦虚假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带着微怒的颤音,“此事过去,你我不再见,望公子记住。”
    有一种情绪在胸膛里鼓胀,五弦都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无奈。
    她绕开秦羽,径自下了楼。
    到李宅的时候,已然酉时刚过三刻,秦羽递给李老一个眼神,李老瞬间了然,定定的说道,“两位终于来了,宴席已经备好。”
    “那……今夜便不醉不归了。”
    “如此甚好!哈哈!”
    这两人在演什么话本?
    莫不是在引蛇出洞?
    五弦跟着他们去了会客堂。
    李老自然是在坐头,秦羽居左位,五弦其次,而后三人叙礼坐下。
    李老拍拍手,宴席正式开始,有丫鬟从堂外捧壶进堂,倒完一圈酒后,便退至一旁。
    “小女害这病不少时日,感谢二位为小女所做的一切,这杯老朽先干!”李老一仰而尽,而后面带愧色,“这般简陋,委屈二位了!”
    秦羽端酒起身,“李老爷这便是折煞晚辈了,世人都像韩熙载夜宴那般,颇为不现实。李老爷这片心意,秦某颇受感动,这杯便敬李老爷。”
    五弦起身效仿,一口辛辣下肚,五弦没由来的蹙了眉。
    酒过半巡,三人都有些微醺,五弦托着腮,看着面不改色的秦羽,觉得他甚是好看。
    秦羽微抬眸,便瞥见身边炽热的视线,忙起身凑到五弦耳边说了什么,五弦摇了摇头,秦羽将五弦打横抱起,略带歉意的看向李老。李老立马反应过来,命人带他们俩去客房歇息,待他们出堂后,让人赶紧收拾收拾,打了一个哈欠,便被人扶回了房。
    秦羽安置好五弦,而后熄了微微闪烁的油灯,回房后便熄了自己的那盏。
    夜色更深。
    五弦晕乎乎的,睡倒是有些睡不着,浑身难受,胡思乱想了好一阵。
    屋外一片静谧。
    五弦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还是双手一撑,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她嗓子干的厉害,又不想去烦秦羽,便自个儿去寻。
    事后五弦想起来,可能真的是喝多的缘故,不然怎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在别人的宅子里瞎晃悠。
    五弦捂着发烫的双颊,漫无目的的找着,整个李宅如同陷入一片死寂,五弦却丝毫没觉着害怕,五弦不知走了多久,其实白天看的时候,李宅没那么大,现在看来,弯弯绕绕的,好似进了一座皇家园林。
    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吸引了五弦的注意力,她自认酒品再差,不会乱吼乱叫,更不会急不可耐,所以有人过来了。
    五弦虽醉的迷糊,但听觉却格外的好,尤其是这万籁俱寂,月光倾泻下来,洒在青石砖上,五弦找了个角落藏了起来。
    来人一刻没停的朝着前面走去,却遽然想到了什么,停驻在原地,回身轻轻嗅了嗅,五弦捂住嘴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抓了个现行。不对啊,又没做什么坏事,她到底怕个什么劲?
    五弦朝里蹲了些。
    一声尖锐的猫叫响起,草丛里快速穿过一个物体,来人轻吁了一口气,继而急急提步离去。
    五弦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脑袋还是有些晕乎,但是并无大碍。
    一路竟跟着她来到了李淑仪的门前,就着皎洁的月光,五弦看清了她的脸,李—婉—仪?!
    她来做什么?
    五弦刚要上前,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口鼻,熟悉的气味,五弦卸下心防,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可以松手了。
    李婉仪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而后轻推开门,整个人迅速闪进屋里。
    “跟我来。”秦羽轻声说道。
    两人凑到门前,矮在一旁,耳朵伸长了听着。
    “哼,居然还没死,今夜做妹妹的便送你一程!”
    短刀扎在床褥里的时候,声音被整个埋了进去,李婉仪惊呼“不好”,飞快的冲了出来。
    “拿下!”
    从周围窜出几个家仆,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棍棒。
    李老爷满脸哀怨的从月门里走了出来,看到李婉仪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多惊讶,想必已然知道这个结果,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李婉仪的浑身都在发着颤,刀尖指向众人,家仆有些个胆小的,不由得朝后退了退。
    “婉仪……你这是何苦啊!”李老爷的心里一酸,忍不住落了一行泪。
    “别……别过来!”李婉仪十分慌乱,双手死死握住刀柄,狠狠的咬住牙根,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二小姐,在下秦羽,白日里有见过。”
    刀尖戳向秦羽,李婉仪却四处看着,“我认识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泪从她的两腮滚落下来,“你走便走了,回来作甚,都怪你,都怪你!”
    她的情绪开始不安起来,刀尖到处乱戳,人群里发出几声低呼。
    “你们几个,都给我回屋去!”李老爷闷声说道。
    “可是老爷……”
    “大松,带阿松他们回去!”
    “回去!”李老爷厉声道。
    “走走走,看什么看,明儿不是要早起?”
    五六个家仆就这么像被赶走的小鸡般,一哄而散。
    宽敞的院内只剩下他们四人,李老爷轻轻迈了一步,“婉仪,婉仪,听爹说,你把刀放下来,不要伤着自己!”
    显然这并未减轻她的紧张,她朝后退了两步,刀尖反手戳向了颈部,“爹,你再上前一步,女儿只能自尽于此了。”
    李老爷在她陌生的目光里看到了如同死灰般的绝望,不时呼出的热气在清冷的夜里蜿蜒而去,夜,从未如此的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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