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远远看到,那抹纤瘦的身影浮动在清浅微蓝的海水里,含着泪,一步步缓慢靠近,正要把凋零之花中的女性尸体抓入手中,异样的气息骤然临近。
    “海罗莎大人。”她止住泪光,转过头来展颜一笑:“您来了。”
    “恭真啊。”海罗莎走过去,草草瞄了眼桔梗木茉和自家部下纱重樱的尸身:“你怎么到这边来了?作战结束了吗?”
    “是,一井代特已经被属下打败。”戴着大框眼镜的女性一丝不苟的垂首报告。
    “很好。”海罗莎满意的弯弯唇角:“这里有我,你先离开吧。”
    “诶?”
    海罗莎的话很快得到验证,朝着这里挺进的,不止风神一个人。
    “那,属下先回西边去盯着。”直到看见一身战袍的风摩以悠,恭真才安心退去。
    一分钟后,海罗莎确定恭真已经离开了听觉范围,才扬起动人一笑对敌人说:“你知道她是谁吧。”
    “你不也一样。”
    “明明知道,为什么还放心让同伴孤身一人去送死呢?依照目前的阵亡率来看,天地盟,真是高的可怜啊。”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风神小姐不要过早下断言比较好。”
    海罗莎听不到以悠心中为代特加油的声音,可她看得出来,这个外表严肃,看似不近人情的女人,早已被天地盟这个大熔炉化成了绕指柔:“你知道你们的败因在哪里吗?”
    以悠不予回应,而是慢慢着手开战前的准备。
    “实力方面姑且不论,人神之差尚且不谈,单凭你们的弱点,就注定不是我诸神团的对手,即便我们的首领还躺在那里。”海罗莎语声柔婉,却字字铿锵:“诸神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了无牵绊的,唯一让他们战斗下去的理由,是诸神团的大业,而不是同伴的性命……可你们,为了彼此的生死瞻前顾后,漏洞百出,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会接二连三死亡的原因……可怜的凡人,可怜的慈悲之心,有了软肋,还谈什么胜利。”
    “方才已经说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既然这么有把握,这一仗,希望你全力以赴才好。”风摩以悠的心思,令敌人捉摸不透,她似乎把海罗莎的话听进去了,又似乎完全的充耳不闻,总之,她是来打仗的,这一点海罗莎心知肚明。
    “好吧,就如你所愿。”海罗莎目测了一下落脚点与临时宫殿的距离差,率先出招,完全朝着相反方向。
    水域的另一头云烟氤氲,空旷无人,海罗莎拿出一只外观普通的麻木口袋,升空瞬间,袋身扩张成奇大无比的模样,袋口所冲的方位,乱风狂卷,仿佛任何细碎微小的事物,都难逃它的这一次吸噬。
    饱食了一顿的巨型口袋在数秒后慢慢缩成手心可掌控的大小,海罗莎托着它,面朝风摩以悠缓缓看来,以悠没有留在原地等她放招,事实上海罗莎果然有这个意思,再度吐出的“风团”浓缩了大量的风系切割元能,结合生命能量锻造出来的“神力”,呈无坚不摧之势,风摩以悠深知,被这东西擦到一点都有可能送命,距离几十米远,就已感受到了毛孔遭受的危机。而当她全力向后躲闪时,才发现背后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高密能量团,前狼后虎,她只得拔出气剑猛力回扫。
    “你挡得过来吗?”
    海罗莎挑衅的话音吹散在暴风里,高密风能团旋转掀起的气流波动胜似最高级别的龙卷风,区区三枚,已经搅得天昏地暗,气剑撑起的防御罩一下子薄弱成触碰即破的泡沫。海罗莎本以为就此得手,不想被正面击中的天地盟女战士,仅仅是擦破了面颊和战袍,作为医者,她能精确的看出,对方并未遭到致命损伤。
    “按理来说,被抽走了光能,就算还有生命之元,也是形同虚设,他们在完全觉醒之前就被帝恒大人破坏了,那么方才,是什么帮她抵挡了我的攻击呢?”海罗莎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猛然亮起的明灯,让她几乎叫出声来:“她保留了金衣?这怎么可能呢?”
    “风摩以悠,莫非你……还能使用光之核心?”
    “难道你觉得,我不能用吗?”以悠的反问令海罗莎一怔:“这次我们这些光之核心者,和光神觉醒者一路同行,也没有发生两两互损的状况,这大概让你很失望吧?”
    “那是因为你们的理解出现了偏差,并不是自然常规因你们而打破。”海罗莎思忖一二,觉得让这女的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禁卫军的十三队长没有和圣鹿冲突,是因为他们鼎盛的时候,圣鹿还在衰弱的状态,或是压根没觉醒,而到了光神鼎盛时期,十三转为衰弱的一方,你们并不知道,只有当双方都势均力敌时,才会发生剧烈的冲突,所以你们这些天地盟的四代上主,才能跟晴尊在一起多年而相安无事,可现在,刚刚觉醒没多久又被洗了个干净,自然不会和你们的光神互损了。”
    “看不出来,风神小姐的口才很好呢。”
    “我只是要告诉你。”海罗莎哂笑一声:“你们那充沛的核心力量,并不完整,而今后即便有所恢复,也难以企及最高的巅峰,还是乖乖认清现实,俯首认输的好!”
    “充沛却不完整?这是什么意思?”以悠平日里从不与人在口舌上争辩,今次,却不介意破例一回:“哦~那么就以创世神觉醒者为例,他的觉醒力量充沛,但仅限于那4%里,还有96%的力量是空白状态,所以不算完整,其他觉醒者和光之近神者也是一样,对吧?”
    “帝恒大人当年可以让十三禁卫军队长万劫不复!今天就可以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海罗莎果真被激怒,挥起风口袋,又接二连三的释放狠招,风摩以悠从不上敌人第二回的当,更不打算一直当乖乖受打的一方,她看了看空城上空略略罩起的阴霾,勾唇浅笑。
    下一轮飓风席卷,是风摩以悠发起的,她使出神无月超乎寻常的自然之力,迫使海罗莎不得不张开风口袋,将这些暴躁的气流一一“吃掉”,当风口袋再次“酒足饭饱”,海罗莎满足的笑出声来。
    袋口敞开,诸神团的风神真觉醒者一声厉喝,以彼之道还于彼身,仿佛已经看到了风摩以悠被自己的风暴吞噬的结局。
    轰啦一下子,被放到风暴中央惨遭□□的,却是海罗莎本人,她竭尽全力从漩涡中挣脱出来,翻滚到浅水中,悲愤莫名的喷出两口血:“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操纵不会有失误的!”
    “你的失误,就是错估了神无月的力量。”风摩以悠气定神闲走到跌倒的风神女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世人皆以为,神无月可以呼风唤雨,操纵自然界的气候与事物,可是却忘了,如果仅仅是这样,那它根本没有资格屹立于光域四贵族之首……”
    “你的意思是……神无月真正的力量,没有几个人见过?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诸神团,坐在王座上的可是创世神!世间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即便如此,他也未必会如数告知你啊。”以悠发出疑似叹息的一声:“上乘的元术师,就算不是出自神无月,到了一定程度后也一样能够呼风唤雨,神无月真正的力量在于,它可以让自然界中的事物,听从施术者的掌控……刚刚的风,被你收入风神口袋,可不论过多久,它都会只会听我一人的摆布。”
    从风神口袋里放出来的能量,不论水火,不论风雷,全都是密度极高的能量炮,方才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遥,海罗莎看着胸前透出的殷红色,以及唇齿间不住弥漫出来的腥甜味道,深知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恰在这时,风摩以悠有舍海罗莎而直奔临时宫殿去的意图,这一点立时被机警敏锐的海罗莎识破,她用尽力气,使风口袋吸光了附近水区的海水,随后浓缩成能量炮朝以悠的背影打去。
    高密度水球一路飙行,卷扬起水底的细沙和石子,这么大的动静,聋子都感觉得到,以悠看都没看,就强行用容纳了自然之力的气剑回身扫荡,旋即,那水球被打偏轨道,径直朝数十米开外的临时宫殿冲去。
    海罗莎惊骇的呼声伴随鲜血一起咳出嗓子,鲜花和美玉堆砌出来的金碧宫阙瞬间后塌毁成废墟,反弹起来的风浪吹散了她的发丝,本是精美细致的细辫盘发,如今凌乱不堪。
    她是海之国的公主,本是前代国主的掌上明珠,父王死前,将王位传给了亲弟赫尔温,赫尔温对这位嫡亲的侄女一直关照有加,海罗莎也始终过着让无数女孩梦寐以求的富足生活,海之国风光秀丽,气候宜人,实在是个无忧无虑的宝地。
    可即便如此,海罗莎依然觉得生命很无聊,也许是太过自由,太过有求必应,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没意思。
    直到有一天,她的脑海里出现很多堪比梦境的有趣画面,那个有着红色碎短发的男人,英气勃勃,俊朗如神,她曾一度以为,不过是潜意识作祟,创造了一个梦中情人给她罢了。
    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真真切切的站在面前,她才知道,他叫炎之帝恒,是火之国的王子,才知道,他是她梦境的起源和根源。
    从此,海罗莎沦陷了,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炎之帝恒,是她的新生。
    “你刚刚说,诸神团的每一个人都是了无牵绊的,但在我看来,至少你不是。”风摩以悠指了指塌毁宫殿的外面。
    海罗莎于是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一个老翁搀扶着虚弱的红头发坐在石碓上,那一刻,她的泪眼是满足而幸福的。
    海罗莎死去了,在距离心仪之人不远的这处水域上。
    日头斜去,眼见服用碧落泉的时间就要过了,风摩以悠伸手向怀,却感觉心口的位置一片湿热。
    就在刚刚,她把注意力放到海罗莎身上的一个失去防备的瞬息,有人从后面射出冷弹,从后脊背直穿心脏,痛楚是有的,只不过极浅极弱,等她发觉时,已如海罗莎般血流不止。
    碧落泉壶散了盖子,救命之水洒了干净,但如今,它已然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以悠就像先己一步离开的那几名伙伴一样,在最后的时刻里,仰视空城湛蓝明媚的天光,体内的生命种子,因身体机能的骤停而彻底死去,以悠仿佛可以听见,它破灭的声音。
    她的一生,都在执着和坚持中度过,执着的主持公义,坚持的维护法律,纵有污点和残缺,在世人眼中,她也是公正严明的体现,不过于她自己来说,哪怕只有一点瑕疵,她也会怀愧终生。
    好在,这辈子也不算虚度了,认识这么多肝胆相照的朋友,以悠觉得,她“残缺”的生命里,也有了无限的完美。
    欧也从容在某一个瞬间,想起昔年受困琴河时,她在一个蓝色的球体里和沙诺相对而坐,对于外界的喧天之战一无所知,今天,她和沙诺、拓天藏在涡流眼夹缝中,苦苦钻研关闭的方法,不知是命运的重演,还是新生的伊始。
    “二位,不要太紧张了,我听说,遇到麻烦事时,越冥思苦想,越容易适得其反。”沙诺端详着两个愁眉苦脸的人,适时提醒。
    “那你说怎么办,现在可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他们还没进来送消息,就表示作战并不顺利!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从容苦恼的抓乱头发,把额头用力磕在面前的桌子上。
    “别磕坏了,这里都是遗迹,你赔不起。”
    “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你个没心没肺的混球啊!”
    沙诺笑笑,没和从容对嘴吵架,而是找雷国国主搭茬:“拓天小哥,你们雷之国,近况如何啊?”
    拓天倒没从容这么纠结难受,对于沙诺的提问,细心回答:“走之前,我把事情交给了几个可靠的国臣,不会有问题。”
    “真有把握啊,难怪都说你是天生的国主好材料,佩服佩服。”沙诺抱拳以示钦佩,已经不知道被从容白了多少眼了。
    “你好像,并不是那么着急啊。”拓天也终于注意到了沙诺不合时宜的反应。
    “有什么好着急的。”沙诺把手摆出扇子状,放脸前比划两下:“我已经想好了,就算术法界毁的渣都不剩,我也可以在这里定居啊,你看这空城,人迹罕至,与世无争,多好的地儿啊!”
    “你说什么……”
    “沙诺!你说什么呢!”
    “没有错啊。”沙诺耸耸肩,摆出副不当回事的轻松样:“我也是到了这里,才茅塞顿开的,你们两个怎么样,要不要放弃弄这玩意?反正术法界怎么样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混账!”
    “混账!”
    冒着挨揍的危险,沙诺伸出两手,左右各一,轻覆在二人的额心上,几乎同一瞬间,混沌的头脑意识一下子清晰明镜,在无数个涡流之中,只有一个堪堪泛出了异彩。
    “是那个!”
    “是那个。”
    千百个涡流眼环绕在侧,二人却一致认定当中的一个,并由拓天及时发动武神觉醒者之力,将地之涡流眼成功关闭。
    一切都跟做梦一样不具真感,从容呆愣了好久,才听见拓天和沙诺的对话。
    “方才,抱歉。”
    “没事,换做我的话,可能已经一拳过去了。”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实不相瞒,我近来修炼精神层面的方向识别术,刚刚试探一二,发现可以捕捉你们两个脑中的电波频率,就冒险一试。”沙诺据实以答:“还好,歪打正着成功了,这都得益于你们两人的‘同宗联系’。”
    “不论如何,都要感谢你,沙诺。”
    “刚才对不起啊,我……疼!”
    沙诺收回弹她脑门的手指,不着痕迹的怜爱:“笨蛋,认识这么久了,你还觉得我会说出那种混账话吗?”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一上来就忘了……啊!你还弹我!”
    “所以说你是笨蛋啊,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都没变。”沙诺嘴上的话尖刻,可笑容里的宠溺已经让从容觉得温暖幸福了。
    拓天看着他们,自己也陷入深思,只是聪明如沙诺,也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才刚刚获得成功的他们,更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已暗暗变了颜色,天地盟的伙伴们陆续阵亡,在与诸神团抗争的这条路上,越走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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