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发觉时,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带着她无悔又坚定的神采,淹没在了滚滚的海流中,她的声音还在耳边飘荡,是他们所熟悉的……督促与温馨的话语。
    那个人,每次都不厌其烦的唠叨他们要注意营养,用饮食锻造健康的体魄,每次都老妈子一样明明耐心十足,却用着一副大大咧咧的姿态。
    那样一个她,像大家赖以为生的氧气一般重要的小婉,用生命,换取了众人的平安脱出,换得了神王的回归、筹码的狂增,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在前进之路上停步和退却?
    这次回归术法界,炎之帝恒全程陪同,即便监视多过其他,相夫光子也觉得安心不已,因为,她知道身边不再有梦境,她所看到的欣欣向荣,所目睹光域如今的安逸美好,都是真实存在的,离域已久,她人虽远在他乡,心却总是不由自主的飘荡回来,想时时刻刻知道它的情况,好不好,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或者……有没有人还记得她?
    前往花之国天空之塔时,她的心中满满都是温暖,把光域一切安好、术法界仍旧和平的消息带给大家,他们一定会和自己一样开心满足的。马蹄踏踏的声响听上去也格外悦耳,迎面而来的微风,拂起柔软的发梢,撩到面颊上酥酥痒痒,格外舒服。
    一时狂喜,她竟忘记观察周围的环境,直到出了琴河,方向有远离天空之塔的趋势,她才骤然勒紧缰绳,提醒帝恒走错了路。
    红发男人清淡一笑,微侧过头,坦然告知:“我从没说过,要带你回光之神域。”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产生一瞬间的呆滞,无名的怆然在心间流淌,甚至不清楚,这种悲痛的感觉从何而来:“是不是神界那边发生了什么?”
    “确实,刚刚得到消息。”帝恒看过来的眼神里,凝着淡淡的笑意:“我的人,已成功拿到了上主的光之核心,虽然,只有一小部分。”
    “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有人去世,也因此,被夺走了核心的一部分,可这个人执念太强,把大多数的封在了生命之元里,否则……拿到全部也不是奢望。”他毫无保留的揭露着残酷真相,一次性,就把相夫光子最惧怕发生的事如数相告:“忘了说了,死者的姓名是……落月啼小婉。”
    身体里的力量被抽得一干二净,她从马上摔下来时,只听得见耳畔的轰鸣,痛楚是苏醒过来的三分钟后传入知觉的,她看到这个操纵了自己一切的男人,在一棵树下,静静的注视着她,脑内心里,全部都是小婉的死讯,像一排排洗不干净的文字,屠戮着她的思维,她忽然大喘一口气,抓住帝恒规整的衣袖,颤抖着,用力着,直到把它抓皱:“是你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得到光之核心就把小婉杀掉吗!”
    “用自己的弱小,去怪罪于别人的强大,只能说明,你是名副其实的失败者。”帝恒吐露这些话时,眼角眉梢都充斥着冷漠和绝情。
    而对于他的话,相夫光子竟是哑口无言,是啊,明知他是敌人,是随时可能取走伙伴生命的魔鬼,又何必抱着期望、在事情发生后,再去怨恨和失望呢?
    说到底,不还是她相夫光子太无能!才会让小婉为了诸神团的私欲而白白送命吗?
    “我说过,反抗我的人就只有一个下场,是你们放着生路不走,偏要自取灭亡,有本事抗衡的话也就罢了……现在这副样子,有资格怪罪旁人吗?”
    “是啊,今天因为你的强大,所以才能尽情欺凌难以跟你匹敌的人,我确实没有资格抱怨……因为我就是弱者的其中一员!”凭借已经透支的体力,她奇迹般的支起了身体,用宁死不屈的强硬目光,瞪死在帝恒脸上:“但是你给我听清楚!杀我同伴之仇,我相夫光子绝不会忘记!我也不会因为今天打不过你,就对你俯首称臣乞求力量!”
    脑中像塞满了引爆的炸药,她疼得煎熬无比,然更令她痛不欲生的,是“小婉已经逝去了”这一可怕的消息,无法言喻的悲痛填补了空落落的心房,她终于明白,方才那不安和怆然从何而来了,原本对于归去的喜悦,如今也尽数化作凌迟灵魂的尖刀,直到小婉死去,她都没能再看那张脸一眼。
    “光子!不许再不吃早饭就去上班!”
    “谁欺负你了?看本姑奶奶揍飞他!”
    “傻瓜!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你!我们也不会的啊!认识这么多年,这点默契都没有,还怎么配做相夫光子的同伴呢!”
    ——言犹在耳,可是小婉……你却食言了,你说过会陪我们每一个人走到白发苍苍的那一天,你说过,会给我们做一辈子的饭,就算将来筵席散了,各奔东西,有朝一日,还是会带着完整的生命重见。
    “咛咛,把她带回去。”帝恒示意才从涡流口跳出的姑娘,同为诸神团一员的女手下:“不去神界,直接送回‘明妃楼’。”
    “是。”咛咛听罢,上前搀扶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的相夫光子,岂料前一刻还目光呆滞的修罗道,转眼抽出一把月形轻斩,差点割破咛咛的手臂。
    咛咛瞬间跳开,对于光子的反应有些无措。
    “相夫光子,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反抗的力量了,还是乖乖接受我的安排吧,我或许……还会考虑让你的同伴多活几天。”
    这句无情的宣告,就像摁下了引燃她愤然机关的按钮,让沉浸在无限悲痛里的光子,瞬息提升了专注力,她目睹仇人一样的眼神里,满载憎恨和杀机,无视咛咛妄图阻挠的动作,一抬手就发出了夺命的攻击。
    炎之帝恒动也没动,稍眨眼目便将修罗道的隔空拳抹消殆尽,接着,他缓踱步近,抬手去握她那危险的武器。在指尖轻触到刀柄之前,相夫光子猛然倒退一步,用斩刃最利的一面,冲向自己的喉部。
    咛咛惊叫出声,帝恒也对她的举动倍觉讶然,在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当口,相夫光子绝望的对着天空长叹:“这不是威胁,我是真的受够了……如果死,能让我的伙伴们再无顾忌,我愿意就这样随小婉同去……”
    “光子小姐你别想不开啊!就算你死了,现状也无可改变啊!所以何必呢?人不是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吗?”
    敌友难辨的姑娘,说着让她揣摩不出真意的话,不过好心和坏心,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分别了:“炎之帝恒,你不许我回神界,还让咛咛把我带走,我知道……你是想困住我,然后用我,去威胁还在神界的天地盟,同时,你会用他们的安危控制我,作为你力量觉醒的关键一环,你打得如意算盘再多,你能操控一个人的生死吗?你掌控的事物再多,你能预测到……一个人的决心吗?”
    “把刀放下,你在这里送命,毫无意义。”炎之帝恒的声音低沉下去,用着不容反抗的口吻命令她。
    “如果我的生命,真的只剩下这种意义,那留着,也只是个祸害罢了。”刀尖更进一步,死死抵住了颈部最薄弱的地方,只要她稍稍一扎,就会让自己变成这荒野里的孤魂:“……大家,来世再见了,如果,我还有资格轮回的话……”
    后续发展,于次日苏醒过来的相夫光子来说,就跟断片后遗失了记忆一样,她只记得轻斩锋利的尖端,戳往了喉部的中央,可之后的事情,她毫无印象。
    醒来时,躺在敞阔的圆形床上,周遭轻纱帷幔,橘色光暖,她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脖子,发现那里完好无损,而身上所有的□□和武器,都不翼而飞了。
    像逃离一般迅速的跳下地去,开始满屋子寻找出口,拉开窗帘,发现窗子后面只是一堵砖墙,打开大门,发现门的后面还是门,相夫光子的精神好了许多,大概跟那圆形的铜床脱不了关系,趁着力气尚足,她努力的寻觅突破口。
    这里,一定是帝恒的领域,她不要被他控制。那男人细心的很,整间屋子里,连个尖角形状的东西都没有,更别提剪刀匕首之类的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不是橡胶材质,就是棉絮打造。
    找到最后,她疲劳了,厌倦了,也崩溃了,当拳头用力砸在柔软的地毯上时,那扇双重门被打开了,帝恒慢条斯理的走进来,干净的脸上,携着一成不变的淡然:“醒了。”
    “这是火之国吗?”
    “放心,你呆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你想囚禁我?”
    “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落月啼小婉送命的同时,你们的目标神王沧岚,也已获得了自由……说起来,如果不是你们执意要沧岚归队,或许那名女少主就不会……”
    “够了!”想到小婉的死亡,以及自己将要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度过不知还剩下多久的人生,相夫光子的心就被揉搓成残渣,连破罐破摔也顾不得了:“开为什么玩笑……你马上放我出去!”
    “我是不会轻易放开你的。”他站在那里,幽幽一笑,橘色的帷幔和橘色的灯光,笼出的光晕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暖暖的。
    可相夫光子,却只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凉,这个男人太过强大,强到让她无力反抗,甚至连死,都不能由着意愿。
    “你应该知道,既然这个世界我是主宰,那么我可以随时终止这份恩赐。”炎之帝恒像在神界铜屋里那样,习惯性的自己倒茶来喝,习惯性的拿出棋盘,静静的同己对弈。
    看来,这将是另一个铜屋,不同在于,它不属于神界,也不会再有自由开启、令她进出任意的门。
    “我想知道,这是哪里。”就算不能出去,不能一死,但起码,她要知道自己距离心心念念的人与地方,还有多远。
    “这里是火之国皇城新盖的一座宫殿,叫明妃楼。它四周布满结界,有重兵把守,你在这里安心静养,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叨扰到你。我会让咛咛适时过来照看,你,好自为之。”
    “等等!”她试着酝酿力气,却是屡试屡败,元能从经络里释放的顷刻,会莫名其妙归为虚无:“你是不是做了手脚,为什么我会浑身无力?”
    “你上次拼了命修复时间轴,导致从炼狱血池中获得的生机一去不返,这是你自己造成的,到如今,没有权利责问别人吧。”话及此处,他似乎不得不提起另一桩事:“至于你想见的人,我劝你打消念头吧,因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也无需耍花样,毕竟……”
    “这跟你没有关系。你只是在利用我,而我,也并没把你当成需要效忠的主人,不管你实力多强,背景多硬,你都不能从根本上驾驭一个人的心灵!”
    “毫无意义的反抗。”对于她的决心,他一向都不以为然:“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于整个术法界来说,我炎之帝恒的存在是必要的。”
    “不论衍仇,还是你,都只是把人类当成可以任意摆弄跟践踏的玩具!想让我心悦诚服,痴心妄想!”从方才开始喉咙里就萦绕着一股腥味,在这句话落毕的一霎,味道趋于浓烈,随后,她痛苦的喷出一口浓烈鲜血,飞溅的殷红不偏不倚落上帝恒的手背和前襟,相夫光子趁跌倒前用力扑到他怀中,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他心窝处的皮肉,尽管隔着衣服,可还是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
    炎之帝恒把她慢慢扶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带着一份宁静默视了她少顷,起身离开了这座明妃楼。
    手从被子里抽出,掌心里盈盈的浅光照亮她暗蓝的双眸,一行滚热的泪顺着眼角滑下,滴湿洁白的软枕:“……影痕,成功了。”
    当晚,咛咛依约来给明妃楼里的神秘人物送饭,即便是火国的国后,也无法窥见内中真相,咛咛更是有一百种方法,让那高高在上的国后,乖乖闭嘴不再多问。
    在面对相夫光子时,咛咛则显得轻松活泼,完全没有被之前的“决裂化”影响,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告诉光子这一天下来,火国皇城里的各种趣事。
    “俏俏结婚了,可没多久敏姐就生病住院,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有个贵族小姐追求夜巡总指挥,被总指挥一顿臭骂,于是大家都说,总指挥八成喜欢男人。”
    “君罗王子养的鸽子都成灾啦!因为太多,不得不大批量的放到城外去!”
    在她喋喋不休的时候,相夫光子一直呆若木偶的坐着,就算咛咛端了热粥到唇边,她也不看一眼。
    “小姐,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虽然国主这次有些强硬,但他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啊!也请你念在他的好处上,别怄气了,吃点东西行吗?”
    “咛咛,这里为什么叫明妃楼呢?”
    她的一问,起初让咛咛错愕,随后,姑娘跟见了大喜事一样乐不可支的讲起来:“国主大人是为了小姐你,才盖了这么一座宫殿哦!连国后想来,都没准呢!”
    “外表看上去,一定是座光鲜亮丽的建筑吧,用虚假的外貌,掩盖囚笼的真容,果然是他的作风。”
    “也不全是这样啦!国主还是很关心你的,他走的时候嘱咐我,不管你要什么,都会满足你,老国主去世前封你做‘明公主’,借由这个名号,帝恒国主现在还留了个位子给你……呢……”
    相夫光子已完全合闭上双眼,恹恹的靠住床头,一言不发。
    咛咛以为她累了,知趣的闭嘴,起身收拾好桌台上的东西,恭恭敬敬的告辞。
    “咛咛,他对我如此用心,我是该好好感谢他……等我睡醒了,明早,让他来见我好吗。”
    咛咛闻言,竟惊喜的一蹦三尺:“咛咛遵命!一定及时传达!”
    她不确定他会来,但只要他来,她就有办法,让他付出代价。
    晨曦,暮霭,风声,雨调,一切和自然界有关的东西,一切和人间有关的东西,都难以突破明妃楼的外墙,里面的人,看不到太阳和月亮,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淌,于相夫光子来说,睡与醒,都没有太大差别了。
    帝恒果然来了,虽然比预期的晚了两个小时,还带来了和昨晚一样的、却完全是重新烹制的玉米豌豆粥,相夫光子不记得告诉过他,自己的饮食喜好,也罢,反正他无所不晓,即便不是,想要查出她相夫光子的情报,也易如反掌。
    “请坐。”她主动起身相迎,还把一早就烹好的雪水嫩叶茶放在了棋盘边:“吃饭之前,我想和你下一局。”
    “饭前不适宜饮茶。”他把茶壶挪到旁边,随手打开食篮的盖子:“先用早餐,之后,下多少局都奉陪到底。”
    相夫光子平淡地接受了他的好意,三五口吃罢,便再无胃口,形容一天比一天憔悴,身体素质也每况愈下,就算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有多苍白。
    下棋过程中,帝恒会和她话家常一样聊起生活趣闻,她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应着,时间在一步步游走,大概已经过了晌午了,在她输掉第四盘围棋之时,帝恒有离开的打算。
    她没有挽留,捂住嘴巴的右手久久没有撤下,半阖着眼目,如睡去一般。
    “晚点再来看你。”
    炎之帝恒这一生,对待任何事都泰然处之,遇到任何困难都能游刃有余的解决,在所有的战役中,也向来百战百胜无有失败,这样的他,不容许自己有半分松懈。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时不慎,输掉了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对弈。
    当那把血红的宝剑从左胸口刺入时,炎之帝恒明亮的眼瞳微微瞠圆,蒙起一层死亡般的暗灰,他面前的虚弱女性,正把持着一柄由血塑成的利剑,它柔软如胶,却是对正处于觉醒阶段的他,最致命的凶器!
    “你是……怎么知道的……”第一抹鲜红流出他的唇畔,意想不到的震惊骇然,还在他的暗金瞳仁里漂浮,此时此刻的炎之帝恒,再没了散放威慑的力度。
    “昨天,我不经意把血吐在你的手上,当时你手部的反应,就跟你现在的脸色一样。所以我知道,原来你一直需要的东西,也正是你最惧怕的。”得意而凶狠的烈光,在她的脸上纵横弥漫,这一刻的相夫光子,充分诠释了修罗的象征意义:“想控制一个比自己弱小的人没有问题,可想完全掌控一个……对你有无尽憎恨的人,却是白日做梦!”
    “咳!”咳出大量鲜血的同时,炎之帝恒残酷至极的眼中写满了愤怒,他抬手攥住血制的剑刃,生生将它折断,不屑的冷笑:“血帝连如何塑形都教给你了,看来……我知道的再多,也防备不了你们这些蝼蚁……可是,我又无比的厌恶超出自己预计的事物……相夫光子,你说,我该怎样惩罚你们呢?”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报仇吗?”比起帝恒,相夫光子的实际情况也着实没好到哪去,她不过是强撑着,不想继续在敌人面前暴露软弱而已:“马上按照我说的去做,兴许,你还能保住一条命……没能完全觉醒的创世神先生!”
    “呵。”弯起的嘴角,泄出一丝不屑置辩的自信:“你觉得,诸神团会对你‘弑神’的行为视若无睹吗?”
    “那你又能保证,你的手下,全都是对你心悦诚服、认同你思想的人吗?他们或许,早就看腻了你的不可一世,就等着有人帮他们出手呢?”
    “我不需要他们认同,认同只是一种感情,于目标来说是毫无价值的东西,我只要他们的臣服和屈从,因为,我是神,是真正主宰万物的王者。”捂着血流不止的心口,炎之帝恒的脸色堪堪变得惨白:“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或许真的有这种‘期望’存在……那么,只要我的力量无可动摇,就不会有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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