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她有很多路可以选择,但不论怎么绕弯,她晓得,最后的结局都该是回到第一调查局去服刑。
    但在那之前呢?她可以继续硬着头皮做雷国国后,也可以死乞白赖回光之国去定居,甚至可以从此隐姓埋名,潜心修炼,有朝一日杀灭所有十三禁卫军。
    不得不说,目前为止,第三种选择是最令她“心动”的,因为她意识到,失去碧姐的自己,完全等于没有了脊椎的动物,连走路,都是软绵无力的。
    漫无目的的出了火国皇城,漫无目的的走在陌生天地间,面前忽然耸起一面灿烂的半透明光镜,镜像里浮现的男人面孔,令她心下一颤。
    “我要告诉你我的全部,光子,可以到漫樱谷来吗?”
    “我现在,对你的事情没有兴趣。”尽管纽扣的事,帝恒的告知,让她心下找回了一丝往日的温情,可这不表示,她要放下眼前诸多杂事,去义无反顾的吃回头草。
    云罗风树显然看穿了她全部心思,沉默了一下,竟向前伸出手来:“那么,失礼了。”
    毫无防备的,她整个人都被这条强健有力的手臂承托住拉了过去,穿越光镜抵达另一片馥郁的世界,她落地之后恍惚莫名,过了半天才知道,这小子早有准备,把涡流隐藏在了逆向千影镜之下。
    “你这混蛋!”她不由分说,挥手揍人。
    云罗风树明明可以避开,却甘愿挨了这一下,随后把她落在脸上的手捉入掌中,紧紧的抓持:“你的伤好些了吗?”
    这木头使力根本不懂控制,捏的她手骨生疼,不情愿状把手抽出来,直接勒令他把自己送回火之国去。
    “我不会把你留在炎之帝恒身边的。”
    “笑话,你都能留我在拓天身边,现在怎么就不能留我在另一个身边?”
    “那是因为,当初你意志坚决。”
    “我现在也一样坚决!”
    扭身,寻找可以离开这片谷地森林的路,阳光透过玫红色的枝叶泼洒下来,幽紫清静的氛围中悄悄淌过无形的乐声,那是金鸾率领百鸟群歌唱的曲调,曾在空城呆过几日的她并不陌生,脚下松软的地毯由叶片与落花构成,被斑驳的光点一照,绚烂妩媚,多姿生彩。
    站在紫色光圈下的男人,黑色长袖外套里是一件羊皮立领的紧身上衣,挺拔的体态矫健的身姿,还有这一成不变的着装风格,除了脑后渐长的头发被他绑成一条细细的辫子搭垂着,实在很难相信,此情此景里的他,是初遇开始算起,十一年后的云罗风树。
    嫩草四季青,落花埋香冢。漫樱谷中并不全是樱花,几年前女仙移栽了几株紫藤,如今已经繁茂锦簇了,花瀑、花毯、花海随处可见,粉与紫交汇的青春,洋溢着花朵们朝气蓬勃的活力,这里不愧于四季如春之名,即便术法界他地有风霜吹过,也不曾冻结这里的温暖。
    昔年那紫藤穗项链,几经辗转又回到了云罗风树手里,他就这样拎着它,静静看住相夫光子星辰般的深蓝双眼:“我可以再一次,请你做我的新娘吗?”
    “你疯了,只有疯了的人,才会在今时今日说出这种话。”
    “那就当我是疯了吧。”
    “然而我没有时间跟你一起疯。”
    快步离去,起跳,奔跑,她听到背后紧随的脚步声,正踏风破流而来,铺就了漫长花叶软毯的森林道路并不好走,她来前就没有完全脱离不良症状,急于赶路之下,更是不逢时的发作眩晕了,这里是一片浓光绝艳的紫藤林,随处可见擎天而垂的幽紫花瀑,可她哪有欣赏美景的工夫,一个不稳狠跌下去,膝盖弯曲的角度完全可能导致骨折,哪怕下面看似松软。
    进一步的痛楚袭来前,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子被翻了个个,以至于落下时正正当当屁股朝下,坐在了某人结实的胸膛上,相夫光子急忙耐住周身不适起身欲逃,反被云罗风树一把拉回怀里,两人就这么脸对脸近距离交换起彼此的吐息来。
    “你什么意思啊?总是这么纠缠不休,你不嫌够,我都累了!”
    “那你要有足够说服我的理由,否则一旦你被我说服,从此就要乖乖听我的话。”他看着几厘米外她明亮的眼瞳,认认真真的说道。
    相夫光子气不打一处:“你是想告诉我你几年不见变成了嘴遁高手吗?好啊,我要让你彻底死心,我就想看看你用什么办法说服我!”
    “之前我和你一样,都以为帝恒是我们最大的障碍,但经过这段时间,我对他和诸神团的了解,让我确认了,他未必会做出他恐吓的那些事。”
    “你好像很了解他啊,但是那种丧心病狂的男人会做什么我们谁都不能保证,所以……”
    “所以,你承认是因为他的干涉,所以才执意跟我分道扬镳吗?”云罗风树一口打断,机灵的思维完全不似以往那个面对情感时麻麻木木的他:“你一方面惧于帝恒的所言成真,怕他伤害于我,一方面为了守护玉灵大姐的孩子,不得不伪装成孕妇,以拓天国后的身份瞒天过海,可现在,孩子已经出世,你没有怀孕的事也被识破,你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伪装下去呢?”
    “就算是这样,你知道碧姐她死了吗?”相夫光子无比心痛的红了眼圈,自打醒来,她为了失去碧姐的这份莫大哀痛,时刻承受着精神的切割:“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碧姐和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现在碧姐不在了,我不去给她报仇,难道要留下来跟你儿女情长?好马不吃回头草,我相夫光子也绝对不会回头去找已经被我推开的人!我不想那么不要脸!我不想在众多的罪名里再加上一条水性杨花!至少在世人眼里!我还是雷国国后!是那两个孩子的母亲!”
    云罗风树一动不动看着怀里的她,沉默半晌后问:“说完了吗?”
    “说完又怎样!”相夫光子理直气壮,瞧他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就来气。
    云罗风树抬手触摸她眉心的红色朱砂,它烙印在她雪白的额头上,点缀的她明艳生辉,可当事人毫不自知,气恼的一巴掌甩开他的手,下一秒钟,她被男人捉牢了手腕,忽而,眼神里迸发出强烈的占有欲望的云罗风树将她拉得更近,不由分说吻了下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相夫光子完全失去招架的余力,就这么被摁倒在紫藤林花瀑下的光影里,那见证了二人数次分合的定情之物紫藤穗,安安静静趴伏在旁边,仿佛惬意笑看这旖旎光景的小精灵。
    夏日里的夜是灼热的,星空亦是银光繁盛的,虫鸣伴随入睡,鸟啼催人梦醒,拂晓已过,晨曦四射,漫长的一个晚上,对于他们来说却似弹指一挥的流火。
    亲吻她失去朱砂印记的眉心,将整个玉塑般无瑕的身体裹在怀里,红发也娇柔乖巧的依偎其中,腾出来的一只手把玩着自己光泽如旧的发梢:“你刚刚说,有重大发现要告诉我,是什么?”
    “其实,玉灵大姐还活着。”
    说的人很平静,听的人反应就激烈了,兔子一般从他怀里爬起来,一时喜悦竟致忘记遮掩身前的春光:“碧姐还活着?这是真的吗?你没骗我?那她现在在哪?!”
    风树瞧她瞬间恢复活力的样子,笑得有些无奈,用自己的衣裳将她裹严,尽管是夏天,清早的风还是很冷的:“我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女仙大人确认一件事,从术法界流传玉灵大姐失踪或殒命的消息开始,我就对此产生了怀疑,结果,正如女仙所说,她还活着。”
    “那她现在在哪?”
    “这,只怕就要问炎之帝恒了。”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如果是他做的,十三禁卫军为什么又要承认?诸神团和十三队长,明明水火不容啊。”
    “光子,我之前要说的,正是和这事有关的……诸神团的情报。”
    在成为琴河沧岚的部下前,云罗风树有一位师父,叫做云罗加图,他当时不晓得亲生父母是谁,更不知道自己的出处,便依照师父的意思,随他姓了“云罗”,知道这件事的还有米荧跟奇斯尼,米荧作为加图的小弟子,自然不必多说,重点在于奇斯尼,他与加图是同族,而且看上去,在云罗之前就已彼此熟识,故而加图师父出事失踪后,奇斯尼始终知道,风树的目标,就是再度寻找“未必死去了”的师父。
    “我当初那么问你们,可你俩谁也不肯跟我坦白。”边抱怨,边把自己散落一地的衣服捡起穿好,相夫光子的神情有些不快:“真是太失败了我。”
    “对不起。”
    瞧他真的陷入自责羞愧的心情里不能自拔,光子气极反笑,伸手戳戳他脑门:“好了,过去的事我才不费心思回想呢,你现在把你知道的诸神团情报,告诉我吧。”
    “记得那柄镜子吧,死亡之镜,它是死神的神之物品,之所以在奇斯尼手中,也是因为他跟死神觉醒者有联系……死神觉醒者,正是我的师父,云罗加图。”
    “什么……你师父是死神?!”又一记重磅能量弹打得相夫光子精神倍增:“那,那三年前,你是真的加入诸神团了吗?”
    “是,结婚前一天,我师父突然来信,告诉我她的所在地点,我本想找到她以后就回来,没想到碰上了创世神,我就听从我师父的意思,彻底消失在了……你的世界里。”
    “那你……后悔过吗?”
    “没有。”
    “死相……还挺干脆。”
    “虽然我跟在师父身边,竭力调查各种关于诸神团的事,可他们的行踪和资料,甚至成员情况都十分隐秘,师父又不肯告诉我内部情形,我就只能悄无声息的行动,最后,终于被我发现了。”
    “什么?……”心提到嗓子眼,相夫光子的直觉告诉她,下面的话,绝对是重中之重。
    “之前,玉灵大姐是被炎之帝恒关在了私有空间里,至于雪之国和巨人岛的灭亡,也是诸神团所为,天魔教在这些事上,只是替他们背了锅。”
    “所以这次碧姐……”
    “是,这次她,也是被炎之帝恒带走,冰封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那个地方,你能找到吗?女仙能找到吗?”
    “预言碑上有显示,但具体地点并没有标明,我想,是创世神动用了能力,他尽管不能完全阻绝预言碑的预言显示,但干扰一部分,以他的实力还是可以达成的。”
    “可恶的炎之帝恒……为什么几次三番跟我作对?我真想……”
    “切勿冲动,既然已经知道他是当世的创世神觉醒者,那就不能硬碰硬。”云罗风树对此,早有打算了:“想要对付他,未必没有办法,首先要攻破的,就是诸神团这道难关。”
    “天魔教的目的很明确,是天魔为了开启暗之门所建立,就算中途加入了很多其他目的,但终点是不变的,但诸神团呢?他们建立与行动的目的又是什么?搞这么神秘……难道……就像炎之帝恒先前透露的那样?”
    “我起初跟你一样,虽然听他说了,但也完全没放在心上,只当那是一种宣示性的台词,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你记得天魔战后期频频出现的复制体吗?”
    “当然,这种东西穷尽一生我也忘不了。”
    “复制体看似作战兵器,深究下去不难发现……它象征了诸神团的一种目标,一种心愿。”话及此处,云罗风树有些沉重的低垂了眼睑:“改造人类。”
    “复制体,只怕是他们用来改造人类的初期试验阶段,依照帝恒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是打算创造出崭新的人种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诸神团内部流传着一个口号……‘人类太丑恶,需要重造’。”
    两人随后深入漫樱谷内部,在女仙居住的小屋里找到了正在勘测预言碑动向的花问蕊,她的神情有些凝重,光子细问下方知,预言碑从昨晚开始就“宛若失灵”,即便显示内容也只有短暂的一瞬,甚至字迹出现残缺不全的现象。正如风树估测的那样,炎之帝恒一定又在发动创世神觉醒者的力量实施干扰了。
    事不宜迟,两人当即决定去面见这位火国国主先生,漫樱谷距离火之国有一段距离,最快抵达的方式只能是涡流传送,过程里,风树无意间问起两人的相识经过,光子如实以答,并想起一件事来。
    “你听说了你母亲和弟弟的事吧……”
    “他们,并不是我的母亲和弟弟。”
    云罗风树瞬间领会后的回答,让相夫光子大吃一惊。
    “我父亲是纯血白种人,原籍天之国,母亲是玄若一族的人,他们早年去世,我当时幼小,被师父加图收养,从头到尾,都跟玄若栤诚、神无月香玉没有关系,是他们……认错了儿子。”云罗风树有些啼笑皆非,当年为了这件事,也算闹过一番风雨,到头来却是乌龙一场。
    “怪不得……”相夫光子不禁打量起男人的面孔来,明明再熟悉不过,却不想把视线挪开:“玄若一族是正宗黄种人,怎么会有你这种长相的……”
    “你在嘀咕什么呢?”见她样子好笑,风树忍不住打趣:“昨天晚上到今早,还没看够吗?”
    “臭木头,说什么呢!”脸上发烫,她只当是早间着凉有点发烧:“我是觉得,你天生一副黄白种人混血的容貌,怎么看也不是正宗的玄若。”
    “不论我是谁,现在开始,都只属于你一个人了。”
    相夫光子还来不及撤下大红脸,来不及给他一个抨击肉麻的脑瓢,从容那银铃似的笑声就远远传来。
    “谁说风树是木头的?我看浪漫水准登峰造极啊!”从容调侃着,不忘了捏上沙诺一把:“哪像我旁边的这位,情话好话不会说,天天冒黑水却是真哒。”
    “看来你个蠢丫头还没被我‘黑’够啊。”
    “手拿开!不许乱摸!”
    “你万年不改搓衣板,有什么好摸的。”
    “你说什么!”
    “说你反正都一样。”
    “什么都一样!”
    “反正都一样啊……”
    “……我明白了!你说我反面正面都一样!我拍死你!”
    小打小闹的两个人,完全忽略了悄无声息现身在此的人,他们的欢闹感染了光子和风树,使二人的戒备力也一度松懈下来。直到炎之帝恒再靠近一些,并于嗓中发出疑似“呵”的浅笑,红发女子才率先扭过脸去。
    “炎之帝恒?”
    “火国国主,我们有话想跟你谈,可否行个方便?”
    “当然,我正是为此而来的,两位这边请。”
    出人意料的是,炎之帝恒竟把他们带到了那间久无人去的书院,那是相夫光子初次跌落时,踏脚的火国区域,是她和炎之帝恒首度见面的地方。
    “国主。”斟酌了一下,光子觉得还是这样称呼不算失礼:“我就直说了,你……把玉灵碧藏在哪了?”
    “我们已经断定,玉灵碧大人在国主你的手中,请务必把她交给我们。”云罗风树不由分说紧跟光子的步伐,对帝恒提出直面要求。
    炎之帝恒闻言,淡然一笑:“作为诸神团的成员,你是在对身为首领的我发号施令吗?”
    “那么,我不是诸神团的,你是不是也要用自己的创世神身份压我呢?你说过吧,不会在达成目标的过程里滥用神之力量,那样很没趣,现在,请你回答我,要怎么陪你玩这场游戏,你才肯告诉我碧姐的下落?”
    女子一本正经的样子,叫帝恒眉宇间的笑容加深了些,尽管,那深不可测无法估摸:“这么说,你不是来跟我谈交易的。”
    “最近被交易这个词搞得有点感官不适,我是来陪国主玩游戏的,就是不晓得……国主有没有这个胆量。”
    “说来听听。”
    相夫光子与风树对看一眼,辄便从口袋里掏出一贴膏药似的东西:“这是绳武一族的‘幻念束缚贴’,功效,和他们家族的术差不多,也可以当做‘幻念封禁’之类的束缚力量,只要国主大人肯使用它,我就会帮你做一件事。”
    “说来说去,还是交易啊。”帝恒眼神不变,泰然自若稀松平常。
    “交易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式的速成买卖,这个可不一样。”相夫光子揭开膏药贴最外层的薄膜,狡猾笑道:“因为你不知道,我在这贴里放了多少不利于你的因素,所以一旦答应,你就必须承受之后可能会引发的种种危机,当然,你也可以拒绝,那么唯一驱使我做事的机会,也会飞走。”
    “要知道,我完全可以拒绝这无聊的不平等条约。”炎之帝恒对于视线前方的两个人,保持不卑不亢却始终高深莫测的气度:“但我知道,如果我不答应,你下一步的计划……所以,我接下了。”
    “事先说好,即便是神,只要你还拥有这□□凡胎,就无法挣脱这束缚贴,既便如此,你也还是敢应下吗?”
    “修罗道,不要小看创世神,就算我这副肉身被你剁成了肉酱,我也还是立于这世间,永远不败的神,区区束缚贴,能奈我何?”纵使没有觉醒者的力量傍身,他的气势也出类拔萃到令万人仰望了,不等对方动手,他就自行将贴盖在了额头上,待黑色物质完全化作元能融入他的脑体,他的一只手,也适时的掌心向上平摊开来:“刚刚说了,你会完成一件我交代给你的任务,那么现在,就去做吧。”
    “等一下。”相夫光子并不放心就这么让他离开,来前绳武驹有传授她辨别“束缚贴”是否失效的方法,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才能继续陪他玩下去,于是她用两手食指摁压帝恒的太阳穴,又盯着他的瞳孔看了十秒,绳武驹说,失效的束缚贴,会令瞳孔变色。反复试验后,她确定“意念束缚之力”已成功锁住炎之帝恒的□□神经,才如释重负的直起腰。
    可炎之帝恒的目光,却落在她的脸上迟迟不肯离开:“……你。”
    “怎么了?后悔了?可惜晚了。”她回给他一个得意猖狂又不乏顽劣的笑:“说吧,我的任务是什么?”
    “你的朱砂呢?”
    “哈?朱砂?”相夫光子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任务。
    “你的任务是……诛杀天魔,这次要真真正正的杀死他。”起身,扭头,炎之帝恒干脆的公布了任务内容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直步离开了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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