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黄筍不愧是第一调查局培养出来的侦查员,用时不到三日,就把数月前鲜为人知的谜案调查的一清二楚,多项证据显示,奇斯尼和芜华在对反光党成员施行酷刑时,相夫光子全程不知,甚至连她身边的工作者都没留意到蛛丝马迹,结果就像芜华和奇斯尼招认的那样,全是他们二人的自主行为。
    但,这不表示相夫光子是无罪的,依照第一调查局的国际法条规,她依然犯了拘禁罪、无端致死罪,因此,第一调查局宣判,判处相夫光子两年□□之刑,缓三年执行。
    虽然获得一时的自由,可相夫光子的心情却低落到谷底,依照律法,奇斯尼和芜华是要负严重的刑事责任的,此前,她以“潜入卧底”为由成功保下两个人,寒苇鸯好说,总共也没参与几天,桦缘假扮的秋芡草却是跟相夫金等人同罪的,光子又不能公开说明这个人是无氏族人假扮的,真的上纲上线把术法界玄妙的招式一一公开,大众也未必理解,索性一口咬定是“卧底”,为了搞垮米霜国而存在,才能顺利被免刑。
    一出调查局,就看到了等在外面满脸焦急的四个人,念冰,小雾,阿鸯,桦缘,刚刚失去了奇斯尼和芜华的痛,才稍微有一丝缓解。
    起步,忽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天地之大,茫茫无边,相夫光子觉得自己是失去了指南针的海上迷失者,看上去任何方位都可以航行,却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未来。
    严格来说,她早已失去了追寻未来的资格。
    “大人,你看那是?”念冰快步走近,在呆愣的她耳边提醒。
    相夫光子循之望去,路的尽头伫立着一名身穿浅色衣裤、头戴浅色礼帽的男人,圆框镜片后一双淡含笑意的桃花眼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俊雅的风度令人印象深刻。
    “你是……”光子在他临近的过程里,逐渐确认了来者身份:“我记得你,你是风国国师,沐冰。”
    “在下全名沐月冰。”他停步,轻笑,温文有礼:“见过相夫大人。”
    “国师先生,是来这边办公的?”
    “在下是来等您的,相夫大人,可不可以移步到隐秘一点的地方,在下有话要说。”
    光子环望四周,尽管空旷无人,可寒风吹洗下,确实不适宜谈话。于是,她应了沐月冰的邀请,随他同去了不远处的一家咖啡馆。
    念冰四人坐在邻桌,可以清楚听见二人之间的谈话,沐月冰以他多年的外务工作经验,成功调动了话题的积极性,明明是来谈判的,却叫相夫光子挑不出毛病来。
    “国师先生的意思是,要我把手里的证据交给你们是吗?”
    “相夫大人聪慧过人,一点即通。”沐月冰笑笑,即便是最严峻的任务,他执行起来也风轻云淡:“这是合则两利的合作,只要大人达到了在下的请求,在下就有办法,让第一调查局里面的两位,全身而退。”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请国师先生老实回答我一句话。”等对方终于肯不再客套步入主题,相夫光子也顺理成章的发话了:“是歌莺公主叫你来的吗?”
    被正面问到的沐月冰含笑无言,不置可否,端起咖啡细品了一口:“这家咖啡馆的咖啡,还是挺不错的,您觉得呢?”
    “和日夕咖啡馆的,不相伯仲。”光子莞尔,并未因对方错开话题而不悦:“国师先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相夫光子就先告退了。”
    “在下希望,相夫大人能仔细考虑一下,沐冰……会随时恭候您的答复。”
    沐月冰公然找到相夫光子,还当着其余同行者的面,直接要求光子交出歌顿国主的雪毒案罪证,可见,他也好,歌莺也好,都对此不抱畏惧。
    一路纵马回到雷国购置的宅子里,相夫光子一落座就开始心不在焉,花溪雾递来的温开水她拿了又放下,寒苇鸯削好的苹果她接过又丢开,桦缘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好准备食材去做,她也置若罔闻,直到念冰看不过去,坐到她旁边稍稍抬高了音量。
    “你在想什么?说出来,别让大家替你担心行吗?”
    “对不起。”光子挤挤眉头,有些痛心疾首:“我是在想,歌莺和格蕾莎,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这次出面的是沐冰,你怎么会想到格蕾莎的?”
    “沐冰是歌顿最信任的人,自然也受到歌莺的器重,而且我问他时,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自己是歌莺派来的,那天我在歌莺那里,她还没有表示什么,而这次……她显然是知道了新的情况,才会冒险来找我谈判,她认为我走投无路,会为了救芜华和奇斯尼倾尽全力,她敢来明目张胆的谈交易,也是如此。”
    “那你决定怎么做?”
    “早知道就不急着回来了,应该先听听他们的办法……对于我来说,芜华和奇斯尼不仅仅是朋友,他们也是我的亲人,真的有罪,那也多半在我,他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那么我就没有理由……为了那些反光党舍弃他们,真要承担,就让我这个根源来吧。”
    “大人,你真的变了。”念冰忽然说。
    “是啊,因为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让翎有事。”这一刻,她的眼中没有光辉,只有私欲和黑暗:“既然要黑……何不一黑到底,何必巴巴望着给自己洗白……我就是恶人,这一点我不需要否认!”
    “光子……”
    四人为她忽然爆发出来的黑暗气压忧心忡忡,这种焦虑,也感染到了光子自己:“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如果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怕是没有谁……乐意结交我这样的家伙吧。”
    “不是那样的,光子……”
    “不过没关系,我早已做好了众叛亲离的准备。”起身,走到窗子那里猛烈推开,大口呼吸寒冷呛肺的冻气:“我即将要做的,是完全违背自己原则的事,是我自己都会狠狠唾弃自己的事,所以你们有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
    “大人,我只想说,不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念冰跟着站起,走到窗畔,态度坚定一如当初:“就算你要为黑暗效力,就算我被人唾骂助纣为虐,我也无怨无悔!”
    “不要想得那么极端,光子,只是救奇斯尼和芜华的话,算不得什么黑暗啊。”
    “就是说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些事又不是你愿意去做的,事到临头不得不行而已,而反观你做的好事,那才是真正的不计其数啊。”
    “是的,光子,你不要受外界的影响,他们怎么说,怎么看,是他们的事,你只要问心无愧,你只要做你觉得是正确的,我们这一帮人,都会支持你的!光之国,雷之国,还有其他地方,依然有很多你的支持者啊!”
    “桦缘,小雾,阿鸯,谢谢你们安慰我。”她面容里的淡静麻木,已不会再为旁人的眼光有所更替了:“但做好事,并不是我可以违背原则的资格跟理由,我下定决心,要把奇斯尼和芜华从绞刑台上救下,就注定要面临大众的指责,没有人会谅解的,没有人会因为我曾经做了什么,而去否认我这一次的所为。”
    “光子……”
    “我现在在想,歌莺和格蕾莎是什么时候接头的。”人一旦麻木,就会变得平淡,一旦平淡,就不要指望再在旁人的眼光漩涡里痛苦挣扎:“大战之前的一段时间,她们一起来找我做婚礼造型,搞不好那个时候,她们两个就已经在接头做这件事了,当时反光党名存实亡,雪毒的基业也近乎瓦解,我以为,兰咏即便到了域外,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可她居然在大战的短短数月间,暗自运作,成立了规模增加不止一倍的米霜国……如果域外无人帮衬,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快振作,果然,是有不止一方的助力,在暗中帮她……那次的一同出现,我一直以为只是出嫁前的巧合,现在看来,真是大有玄机。”
    “我还有个不明白的地方,就是你的那一百亿……”寒苇鸯想起了这笔巨额款项。
    “那是跟百老大国主借的。雷之国国库里拿不出这么多,我就委托了百老大国主,也亏得他理解我为了歼灭米霜国的决意,才慷慨解囊。”提及此事,她对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国主,就有着无限的钦佩和感激:“事情一结束,我就立刻把钱还回去了,好在米霜国倒的快,不然耽误了山之国的事务,就是我的罪过了。”
    “百老大国主没跟你要利息?”桦缘见机打趣,想方设法让光子展颜一笑。
    光子果然相当给面子,心里再沉痛,也不会忽视友人的好意:“他倒是没要,可我就难为情了,实在是无力支付利息,不过我向他保证,我和众多的雪毒受害者,都会铭记老国主恩惠一生一世的,毕竟没有这笔钱,五大投资商不会这么容易上钩,相夫金也就不会跟兰咏反目,我的机会,就不会来的这么快。”
    “要论功行赏的话,大家怕是都能得到封赏了!”桦缘兴冲冲的说,比起对封赏的期待,她显然把注意力更往光子的身上集中。
    “当然,你们每一位都功不可没,念冰为了调查雪毒案,奔波不停,甚至为了彻底根除隐患,不得不暂且压制复仇的意愿,阿鸯一回来,就奋不顾身投入到危险的卧底行列中,桦缘更是呕心沥血,呆在兰咏身边上千个日夜,小雾在我忙着这件事时,做我最强有力的后盾,让我安心,还有很多很多,为了破获雪毒案、击溃兰咏和米霜国而舍生忘死的战友……你们,都是我的福星,我这一生,能够遇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说、说的这么感性,我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桦缘扭过脸,不让大伙看见她落泪的样子。
    “遇到你,也是我们的福气。”阿鸯和小雾含泪微笑,念冰则破天荒的弯动唇角。
    门被叩响,相夫光子想要表达忏悔的后话不得不暂时收回,远方来客,忽然驾临,带来的消息石破天惊。
    冰之国掣野,水之国子珏,二人几乎一同抵达雷国国后的皇城外府邸,他们奉自家国主之令,赶来汇报重要事宜。
    原来,自打相夫光子分别与妙水云歌和冱英礼云迟进行密谈,两国国主就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案件大搜查,尽管米霜国案件的主调查方是雷之国,可两国对此还是给予了高度重视,以君王为首,全民尾随共侦此案,幕后大亨最终无所遁形,被众志成城的抗击了一番,暴露在日头的狠晒之下。
    妙水云歌调查出的雪毒大亨,正是他的亲王叔妙水达荫,冱英礼云迟揪出的幕后黑手,则是父亲在位时相当受到倚重的国臣子乐,两位君王当即将罪犯上交第一调查局,连半分的犹豫和懈怠都没有,两人对前来提醒此事的相夫光子心怀感恩,感谢她的一番良言,让他们意识到了统治的背后仍旧存在的问题,故而派遣最信赖的心腹,第一时间对她报备一切。
    “替我谢谢云歌国主,还有云迟国主,多亏了他们,米霜国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回难燃。”
    送走了掣野和子珏,雷国本土这边又传来喜讯,拓天亲派一水无痕族人,来光子府邸向她报告,说她不在的这几天,国主拓天一直盯着律令司的案后调查,终于破获了又一起隐藏在真相背后的疑案,原来,被第一调查局处决掉的灵则逊并不是真正的幕后大亨,真正让雪毒在雷之国畅通无阻的高人,是灵则瑜。
    三喜临门,相夫光子心上堵压的巨石,正在一寸寸的瓦解崩塌,那么现在,就只剩下花之国和风之国的“幕后操纵者”,没有现于人前了。
    两天前还来跟光子“友好洽谈”的沐月冰,这一回,陪同自家主人款款到来,歌莺此行非常隐秘,既不以火国国后的身份,又不以风国公主的身份,尽管不请自来,可相夫光子还是热情的请她入府,诚挚相待。
    “歌莺在这里,先恭喜雷国国后,稍动唇齿,就擒住了三位窃国级的罪犯。”被盛情款待的歌莺,于席间话语温软的展开攻势:“一个国臣,一个亲王,一个贵族,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修罗女将、雷国国后有这种力度了。”
    “歌莺公主就别取笑我了。”光子的自嘲微笑,永远都是真实的,不论摆在谁的面前,它都掺不了假:“我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能做什么呢。”
    “你当然能了……比如,公开我父亲的罪名。因为你不这么做,你就要背负逼死他的罪名,为了弥补自己的罪名,只能用他人的罪名来填充了不是吗?”歌莺嫣然一笑,温柔的魅力永远出类拔萃,远胜他人。
    “就事论事的道理,公主不会不明白吧?即便我不去那一趟,他的犯罪就不存在了吗?”谈不上反唇相讥,但该讲的话,即便对方心里清楚,她这边也要做足了态度。
    “这么说,国后对逼死我父亲这件事,很不以为然了?”歌莺笑容里的暖度渐渐被冷漠取代,可她的目光,仍深沉的叫人捉摸不透。
    “公主,我再重申一遍,我虽然去见了他,可对他全无恶意,更谈不上逼死他,歌顿国主的辞世,我也很意外,很难过,但有些事,并非我能掌控。”
    “说到底,国后就是对自己没有半分羞愧之意,不是吗?”
    “我有,从得知歌顿国主出事开始,一直到现在,我的心里就没好受过!”
    “那就把你所谓的证据交给我,以证实,你没有说谎。”
    “这是两回事,我的到来让国主萌生轻生的念头,是我的责任,可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就可以抹杀了吗?可以当做不存在吗?公主,你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是非对错,黑白正邪,你是可以判断的,难道就因为今天犯罪的,是你的父亲,你就要包庇到底吗?”
    “那么雷国国后,又有什么资格讲这样的话呢?当年,你还不是包庇了你亲生父母的罪恶?今天,你不还是想要包庇明明犯了死罪的奇斯尼跟芜华?你我明明是一样的,怎么你就比我高贵了?怎么你就可以,我就不行了?”
    “是,我没有资格教训你,论起罪恶,我也远在公主你之上,但,我还是不会把歌顿国主的罪证交给你。”
    “那好吧,歌莺这次,算是打扰您了。”起身,扣好与粉色毛皮绒衣搭配完美的红色礼帽,歌莺的声音里,丝毫听不出喜怒:“沐冰,我们走吧。”
    “歌莺公主,一路小心。”
    光子的起身相送,没能得到歌莺的回应,风国公主和风国国师,乘坐来时的那辆奢华马车,逐渐消失在了斜阳的余晖里。
    “这算是……不欢而散吧。”相夫光子曲起指关节敲敲额头,怎么也想不到,第二天,还有更糟糕的事情等着她。
    二月十八日,术法界爆发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民众集体示威,据统计,参与□□的人数高达一万五千人,他们从风之国出发,整齐列队、高声抗议、手举横幅,一直迫近到雷国边境,被那里的边防术师队拦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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