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国历五百一十三年末,第四十三代雷国君王水无痕拓天即位,于白银城议事前殿召开新王国会,任命多格为九寨之王,白瞳为国军队总指挥,十七江为术师队总队长,曲伏子为国学社一等总长,相夫光子为国师兼律令司总长,此外,绳武驹、月桐缨、月桐纭旗、云罗风树、水无痕叶也各有封赏和厚赐。
    可水无痕叶执意要退居幕后照顾玉灵碧,顺带打理冰衣武士队,云罗风树也辞去了训练官一职去向不明,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他们的缺席,留下了一些遗憾。
    然而,相夫光子还是很欣慰,水无痕拓天尽管“接受指导”没多久,可他一坐上国主之位,就显得相当有范儿,不注意还不觉得,一细细观察才知,这小子身上也是不乏王者气概的,一举手一投足,一言语一表情,都像模像样极具风度。
    累了一天,回到寝殿的他不愿意多开口,于拓天来讲,在议事殿坐一整天,说一大车的话,已经是把他的忍耐耗到极限了。不过,相夫光子没听到他半句怨言,在确认哪些侍女更为可靠足以信赖之前,只好由她这个国师兼“妻子”,替他泡上一壶缓解疲劳的好茶。
    “眼下还有一件大事,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你是说各国之前对雷域提出的不平等要求?我今天,已经拒绝安鸽的建议了。”草草吞下一整杯温热的茶水,拓天论及此事,大有恨天绝地之态:“可恶的诸域,居然想做大开口的狮子,我怎能容他!”
    “但是,安鸽的话也不无道理啊。”相夫光子用平心静气的态度去抚平血气方刚君王的愠怒:“你想想看,这段时间雷之国发生了多少变故,把各域也算得罪苦了,他们可不管开罪他们的是波维路还是水无痕,他们眼中,只要在雷之国的,那就是一体的,就是说,即便烂摊子是波维路留下的,现在即位的水无痕,也不能弃之不顾。”
    “那,你有什么看法?”
    虽然狂躁激烈,但好在拓天不是个听不进谏言的人,这也是让相夫光子放心予他以重任的一点:“我觉得,可以将其中一座岛屿,还给泽之国。”
    “什么?”
    “另一座岛屿,仍在雷国的署名之下,而且这次归还,是为了和泽之国修补之前的关系裂缝,六大强国在术法界日新月异的变化中,开始结交各个小国,这说明,即便是强国,也有被小国威慑、从而不得不放下身段去迎合的时候,那么作为并列其中的雷之大国,又怎么可以逊色呢?如果继续闹僵,有心之人再使用合纵连横的伎俩,我们还怎么躲呢?”
    “但是只给一座岛,不太合适吧?要么全给,要么不给,为君者难道不应该处事果断非黑即白吗?”
    “全给,会给世人造成一种我雷之国太好说话的印象,将来别国再来找后账,你预备一视同仁吗?如果不,就会有人说我们有失公允,如果应了,那么长此以往,领土岂不被瓜分殆尽了?”
    “那就不给,全都不给!”
    “有时候,折中比极端要妥当,据我所知,雷之国过去十三年中,遭到泽之国不下百次的索要,每次雷之国都拒绝,而论理来说,那两座岛本来就是雷之国强占的,现在还给他们一座,以‘友好’之名,他们见好就收,也不会立刻就得寸进尺再要一座,我们还能借机和他们重新签订友好同盟条约,曾经那个开罪各国王室的波维路已经不存在了,他们现在打交道的对象,是水无痕,见好就收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欢天喜地的幸事了。”
    “那水之国和山之国呢?”翻阅着桌面上安鸽送来的文件,拓天一度陷入深思。
    “水之国,即便国都岛炸毁一事和雷国没有关系,但他们一心认定,就会滋生仇恨,而我们用‘赔偿’的名义去给他们送钱,又好像承认了这罪,这种情况下依然要折中,反正世人都这么误认为,那么不如我们先软一下,在水无痕刚刚坐上王位的时候,以钱财获取他国的欢心,总比随着波维路王室跟他们僵持下去要合适。山之国那就更好说了,百老大国主豪气干云,比起利欲熏心的君王,更像是一位只在乎百姓生存的仁义首领,他要签订雷国永不侵犯的条约,也正中我们下怀啊。”
    “风之国和火之国,同样并列为六大强国,你怎么就视而不见?”
    “风之国一向老实,如果不是有巨大的势力在背后撺掇,他们是不会张口索要南部九寨的,这次纵横计划就是火之国国主的计谋,别国虽然响应,但顶多是要偿款、还回领土,只有他,虎视眈眈想打南部九寨的主意,南部九寨是雷之国的经济命脉,割让出去,还不如宣布雷国解散了!他的妻子是风国公主,如今的火国国后,夫妻两个其利断金,让两国的要求一致,呵……实在不能不说他们是居心不良啊。”
    “两国故意同时索要同一片领土,就是为了为难雷之国无法权衡吧。”拓天颔首,慢慢领会了其中的关键。
    “没错,所以无法权衡,往左也得罪人、往右也得罪人的情况下,干脆就不要理会了,都是得罪,两国一起得罪又如何?歌顿虽然一时听从女儿的话,但他未必不清楚帝恒的野心,答应配合一次是给面子,二次是看关系,三次四次……就不一定了吧?至于火之国……我承认,它确实是术法界目前来看,最棘手的国家。”
    “现在重要的,还是整顿军纪,提升雷国各个战队的实战力,只有这方面过硬,其他国家才不敢造次,说真的,你不觉得,只要我们强大了,就算各国联手,我们也无需畏惧吗?”硬气和傲骨,支撑起一个精神百倍的水无痕拓天,他捏紧的拳头随时可以摧毁一座房子,或是一块巨岩。
    “话虽如此,但也不要把结果想的过于极端。”门外进来两个光子从安鸽家借来的可靠侍女,正巧依照她事前要求送了两盘水果,拾起水果刀,她一刀一刀削起梨子的皮来:“我不认为,火之国,或是其他居心叵测的国家,有真正‘合纵’起来对付我们的一天。”
    “六大强国全都有着几百年的历史,没有哪国跟哪国真正意义上的联手,也没有哪国和哪国持久为敌作对,这是为了……保持平衡吗?”
    “没错,就是这样。”正想从梨子中间切一半分给拓天的举动被她生生按捺住,她放下梨子,转而削起了苹果:“两个国家发生你死我往的战争,最有可能获利的就是第三方、第四方、甚至于第五方第六方,小国尚不在惧怕的行列之内,但是同等级别的大国,却要互相提防,互相借助,互相制衡,所以,六大强国这么多年的平衡关系都保持了下来,就是因为,彼此都清楚,只有眼下的这种关系,才能够让自己长久,举例来说,就算火之国有联手某国灭掉第三国的愿望,那个国家也未必会答应,谁知道灭掉第三国之后,这第二国不会被卸磨杀驴?平衡被打破,不是某一个国家最惧怕的事,而是所有国域都担心的事,因此,与其想着如何以一敌众,不如……去努力结交他们,毕竟‘国与国’跟‘人与人’不大一样,适当的时候,需要圆滑和虚伪。”
    “我以为你会说,它们二者之间是一样的呢。”
    “或许吧……只不过我内心深处,仍旧希望人与人之间,能够真诚相待,真诚往来。”言罢,她对着外面徐徐下坠的夕阳沉沉叹息:“就像,我跟天地盟的伙伴们一样……也不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笨蛋。”水无痕拓天毫不客气的丢给她一个称号:“想回去就回去啊,又没人规定,雷国国师不能旅游。”
    “噗。”光子一听,禁不住乐了,如果事情真的这样轻松就好了,如果所有人都如拓天这样简单与潇洒就好了,那她又何必苦恼于光域雷域之分?
    还像从前一样,为了不给人们造成一种“国主和他的妻子感情不合”的怀疑,相夫光子直接睡在了拓天国主的寝殿里,只不过,是在旁边小室之内,她倒不是信不过拓天,只不过和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陌生人”同床共枕,她浑身不自在。
    就这样一夜无事,翌日清早,还有国会要召开,相夫光子刚刚穿好了雷域正统官服,又替拓天检查了一下国主衣袍上有没有缺扣少线,水无痕叶的急报匆匆送来。
    送信的是一只家鸽大小的雪毛凤凰,看样子长个几十年会变成昔日里冰凰雪凤的模样,因为它当下形象小巧,就如普通的鸟雀一样,因而混在白鸽群里,毫不起眼,也能顺利避开其他人的耳目,一次性直达目标地。
    信上的字迹略显潦草,看得出来叶大人在动笔时有多么焦急,而内容,更是叫相夫光子脊背发凉。
    “怎么了?”拓天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十分不解。
    “碧姐怀孕的事……被十三禁卫军知道了。”这一刻,她露出功亏一篑的崩溃神情,她愿意忍受各种折磨,去体味碧姐同样在承受的煎熬,可是,她真的不想就这样前功尽弃:“那天我们遇到的沧岚,是左元天捕假扮的,他就是为了亲眼看看碧姐是不是怀孕了。”
    “可是那天,没给他接触嫂子的机会啊。”
    “凭左元天捕的医术,他完全可以远距离观测到碧姐的呼吸和心跳,察觉到怀孕的事实也绝非难事……是我们大意了,为了追回尽大哥的遗体,就不顾一切,把碧姐带出了保护圈……十三禁卫军的目的根本不是尽大哥的遗体,也不是碧姐本人,仅仅是在确认……她有没有怀上孩子……”
    “大费周章的只是为了确认这个?”
    “你也觉得牵强是吗?”相夫光子倒抽一口凉气,跟拓天抱持同样的困惑:“如果说是担心光域国主怀上了叛逃术师的孩子、影响光国声誉,有些说不通,毕竟今时今日真相大白,尽大哥已经不再是从前人人喊打的逃犯了,十三禁卫军犯不着这样上纲上线,如果是依照迦络所言,因为尽大哥有武神天瞳,那跟孩子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怎么能确定,这个孩子是不是继承了神瞳……几率在难以确定的情况下,十三禁卫军是不会盯准的……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也或许,就是想用孩子当人质,威胁嫂子回去当国主,嫂子离开光域,十三禁卫军不是很不情愿吗?”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我们只需要保护好母子两人,让十三禁卫军无机可乘,但我担心……他们另有图谋。”再也等不下去了,相夫光子脱去雷国臣子制服,大有急如星火之态:“拓天,我一定要去碧姐身边保护她,这边的事,你能打理好吗?”
    “我可以,想不透的时候,还有大家可以商量。”
    “我不会呆太久的,你等我,记住,有事就找白瞳,多格离的太远,另外,安鸽也可以适当信赖,我先走了!”
    水无痕聚居地,是一同决议下,藏置玉灵碧直至顺利生产的场所,这里设有结界,若不知地下有人,便不存在破界入内的可能,水无痕叶每一天进出也极端小心,都选在凌晨过后的无人之际。
    可惜,早已识破玉灵碧身怀有孕机密的十三禁卫军,还是找到了结界内部的她,当时,是唐元纪弥也单独进去的,她没有强制性要求玉灵碧打掉这个孩子,而是另有一策。
    “我不会改嫁的。”
    “这样的话,孩子有了新的父亲,到哪里都名正言顺了呀。”
    “尽这辈子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如果连他的血脉也要认别人为父的话,他究竟还剩下些什么?我不会舍弃这个孩子,不会舍弃他,也不会让这个孩子舍弃自己真正的身份!”玉灵碧在叶的全方位保护下,依旧对弥也的建议胆颤心惊:“他是水无痕的后代,姓也只能姓水无痕!”
    “你别太天真了,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唐元纪弥也苦口婆心一番,却收效甚微。
    “谁说不可兼得的。”迈入结界,相夫光子看到碧姐委屈欲哭的样子,心生酸楚:“除非,是弥也队长不想让我们兼得。”
    “光子……你果然也知道这件事。”弥也的神色沉重一些:“你们不明白,今天是我来,换做夜原切,会这样好声好气的请你考虑吗?你和尽的孩子,注定不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上啊!”
    “所以,理由呢?你们有什么理由跟权利,阻止一个母亲生下她的孩子?”这已经不是愤愤不平就能够诠释的心情了,别说逼碧姐面对抉择的,是她相夫光子昔日最尊敬的队长老师们,就算是敌人,也没有这个机会去威胁碧姐放弃孩子!
    “因为,我们不能让武神天瞳再度降世!”
    “一个腹中的胎儿,你们何以就知道他继承了?”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必须抹杀!”
    “所以,你们这样提防武神天瞳的降生,究竟是为什么!”
    和相夫光子争吵了几句,弥也显得焦头烂额,一时失控竟脱口坦白:“因为武神天瞳会让十三禁卫军的‘核心’毁于一旦!没有开眼也就罢了,一旦开眼,我们的大业……就要付诸东流了!”
    别说相夫光子,就连玉灵碧也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是什么核心?什么大业?为什么武神天瞳会威胁到这些?”
    “你就别问了,与其让孩子降生之后被带走,倒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啊!阿碧,我也是女人,所以我能体会你的痛苦,但是也请你谅解……任何有可能成为武神的人,都必须……被扼杀……”
    “弥也队长,碧姐怀的是尽大哥的孩子,尽大哥并不是武神,因此你所担心的继承问题,根本没可能!另外,队长大人们既然如此戒备武神,为什么还要让迦络逍遥这么多年呢?”
    “如果我们能轻易摆平水无痕迦络,谁会放任他这么久?后来渐渐的,我们发现他只有一只眼开了神瞳,而另一只在水无痕尽的身上,幸亏这两人在之前的战争里同归于尽,否则……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是对你们十三禁卫军来说后果不堪设想吧!”愤怒烧坏了理智,但在不可收拾之前,相夫光子告诉自己,比起冲动,解决问题才是碧姐最需要的,于是她放平音量,一面做干呕状一面告诉唐元纪队长:“不瞒你说,我现在也怀孕了,你是不是要连我的孩子也一起解决了?”
    “你也?”弥也有些难以置信,尽管她此前已有耳闻:“我以为,你是为了帮碧隐瞒……”
    “这种事是可以造假的吗?谁规定我不能怀孕的?”做出生气的模样,相夫光子吃力喘息的同时,已做好另一番打算:“看来,横竖也躲不掉了,碧姐,与其这样,不如你就放弃吧。”
    “什么?光子……你说什么?”
    “除了我,族里还有其他女人怀了族人的孩子,你大可不必担心后继乏人的问题。”
    玉灵碧涕泪横流,再一次乞求弥也,是否真的没得商量,得到弥也肯定的答复后,答应放弃自己的孩子,不过她有个要求,那就是必须交给叶来做这流产手术。
    “叶大人一个人容易手忙脚乱吧,我带了帮手来,不如一起啊?”夜原切狡猾的笑音偕同他阴暗的脸孔侵入结界,一同前来的,果然有那天假扮沧岚的左元天捕。
    相夫光子心慌了一刹,但是很快又重拾冷静,越是这样的生死关头,越不能乱了方寸:“不行,碧姐是女性,左元队长是男人,男女有别,不妥。”
    “性别在医生面前,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除非……你别有所图。”
    面对夜原切咄咄相逼的靠近,这一次相夫光子选择“配合”,她暗暗咬牙,表面上则扶着酸疼的腰,慢慢凑近到高了自己一头的队长脸下,无比暧昧的勾唇笑道:“如果我说我怀了夜原队长你的孩子,那才是别有所图吧?”
    “你……”夜原切的面色霎时难看无比:“……左元,替这位雷国新国后检查一下,她的孩子是不是胎死腹中了!”
    “真过分,哪有这么诅咒自己儿子的?”
    “你!”接下来,他再也没办法直视相夫光子充满阴鸷的笑脸了。
    左元天捕替相夫光子号了脉,最终确认了她“有孕”的事实,就在相夫光子暗暗庆幸海蓁子找来的假孕药真不错时,结界里突现一汪转瞬即灭的涡流,将玉灵碧生生拖了进去,碧发女人连呼救声都不及发出,就原处遁形了。
    相夫光子心下大惊,但她没有露出半分喜悦之色,而是哭号着抓住夜原切的袖口:“你这个混蛋!你把碧姐传到哪去了!”
    “放手!疯女人!我才要说是你把人卷走了!”
    “我警告你!要是碧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在红发声嘶力竭的哭闹下,弥也和左元显得不知所措,最后只能拉着愤然不已的夜原切离开了这里。
    “别演啦。”直到十三禁卫军的人彻底消失在聚居地,叶才留出早已勘破的笑容:“你刚刚的忽然发作,差点把我都唬住了,说吧,碧被你送哪去了?”
    “不是我。”擦干眼泪,相夫光子再也不用掩饰欣喜了:“我认识刚刚那个涡流,它是倩儿发出的,我想,我们就在这里等,过不久她会再度传来讯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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