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调查局总部成员到临的这一日清早,完好无损的分部大楼门前静谧无声,门上挂着沉锁,别说出来迎接,就连里面似乎都空无一人。
    当干乐和由熙两众双双闻讯而至时,一边高耸林立的旧楼,一边气势如虹的总部高层,吓得他们连退三尺如坠噩梦。
    “怎么,不欢迎我吗?干乐先生。”岐黄筍不必出列,已然是打头阵、最引人夺目的一个:“难道雷国分部没有收到我要来此视察的消息?”
    “不,我们是收到了,今早也刚刚安排了新的招待地,因为昨天我们这边发生火灾,大楼……大……楼……”看着安然如常,连块砖都没少的四方体大楼静静伫立在前,三改的眼睛都快蹦出眶了:“这不是烧了吗?”
    事后,他们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找了边境调查组过来澄清,却收到他们“没有来过这一趟”的打脸式回应,入目的并非是昨日那几张调查人员脸孔,干乐为首的分部成员百口莫辩,集体惊悚了。
    莫非……真是见了鬼?
    “渔灯大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无缘无故出来放火的鬼魂。”芜华躲在围观群众后方,左边是奇斯尼,右边是狠狠激灵了三下看似胆大实则怕鬼的渔灯大哥:“我告诉你啊,火灾这回事压根不存在,是奇斯尼找人做的。”
    “怎么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从火灾开始,到灭火,到事故调查,一切都是水无痕之瞳放出的幻术而已。”奇斯尼毫无前奏的直面惊醒陷在困局中不可自拔的渔灯大哥:“记得昨天那个黑衣女人吧?”
    “记……记得啊!”
    “她用瞳术告诉我们,这火是她用幻术放的,可以蒙骗所有附近的人,之后我就拜托她演到底,让调查组的幻影也来走一遭。”奇斯尼本就低沉的音量如今更加轻小:“只有这样,分部才不能趁总部到来之前,毁掉大楼里还没来得及抹消的‘证据’。”
    “他们放在自己根据地里的罪证,总不能说是伪造的吧?高啊!看不出来你俩有一套啊!”渔灯秒懂之后忘乎所以的大笑出声,如果不是奇斯尼芜华仓皇拦阻,他一嗓子高过一嗓子的叫吼怕是要引来调查局众人的注意了。
    “这也多亏了渔灯大哥悄悄知会岐黄局长走这一趟,我们才意识到,保留干乐他们罪证的必要性。”芜华满怀期许的目光辄便落在最耀眼的那一抹豆灰上:“接下来,才是扭转乾坤的关键一役!”
    第一调查局总部高层驾临雷国分部,众目睽睽之下,别说绕过岐黄筍一行人到后面做手脚,就是在总部成员目光炯炯的盯视下想大喘一口气,对干乐他们来说都成一种奢望。岐黄筍也非常不负他们所望的宣布了此行的主要来意。
    “这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天蚕叛国案,将在这里,由我们共同见证结果,干乐先生,请吧。”随着焦点的集中,所有人将目光落在干乐一人瑟瑟发抖的身影上,岐黄筍淡淡一笑,眼底冰冷毫无暖度:“怎么?干乐先生好像不服啊。”
    三改这时上前,还算恭敬的对岐黄筍行了个礼:“是这样的,局长,天蚕叛国案已经结案了,所有的资料我们也都准备好,如果不是昨天发生了火灾的误会,现在您面前已经出现我们要上交的东西了。”
    “没关系,就请三改女士现在去将该案的详细资料拿过来吧。”岐黄筍率身后一众直驱而入,到曾经被芜华踹坏大门的会议厅里按序坐好。
    三改用眼神示意卿娜和苗苗倒热水来给各位上级,本想落跑的二女只好暂压心中埋怨,硬着头皮去烧开水,当干乐以上厕所为由妄图从后门溜掉时,发现分部大楼四周早已被岐黄筍带来的护卫术师包围,水泄不通怕是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折腾完大概在半小时之后,干乐一众如坐针毡的僵在岐黄筍对面的四把椅子上,正在斟酌合理用语,不想又被总部来的首领后辈抢先一步:“我们不要耽误时间了,刚刚三改女士拿给我的资料我已经看过了,我想请问,这是完整的吗?”
    “是完整的,我们整理好的叛国案过程资料,都在这里了。”卿娜一改轻狂嚣张本色,对年轻帅气的岐黄筍使出柔媚入骨的腔调。
    岐黄筍唇角微扬,笑得极浅极淡,令人看不出喜怒:“这样啊,如果这真的是全部,那么请问,原告一方所出示的证据、以及分部调查出来的实证,在哪里呢?”
    “八柰子、青樊和寒悦的证词都在里面啊。”苗苗也择时开口,和卿娜双双化作娴静女子:“他们的证词,就是绮珍犯罪的证据啊。”
    岐黄筍不改嘴上弧度,略略一扬眉道:“因为第二起诉方一直对这项审判表示不服,身为总部,如果视若无睹,对我们第一调查局会造成严重的声望影响,因此……”
    “不会的不会的!”干乐强行打断局长未完的表述,自以为天经地义的快速说道:“第一调查局可是术法界公认的审判权威,只要你以总部的名义发布绮珍叛国案是事实存在的,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一定没有人敢质疑!我们为了这个案子也受了不少折磨,那绮珍的妹妹天天来闹,如果不是我们大人大量早把她抓起来了,现在就差总部一句话了!岐黄局长,这事儿,就拜托您了!您看已经结了的案子,没必要再反复拿出来鼓捣是不是?您就在我这用一顿丰盛的晚餐,回到总部直接公布立案结果就行了!这样你也省事,我们大家都省事!”
    卿娜和苗苗赞同的连连点头,唯有三改面色愈加紧张,岐黄筍闻言,看了看一脸谄媚的干乐,反问道:“对于干乐先生,还有其余几位分部的工作者,我想请问一下,调查局于你们来说是什么?”
    接下来的回答丰富多彩,却通通不离“为了正义和公理”这样的字眼,仿佛他们日日诵读同一本讲述理论而无实践的书刊,仿佛他们的大脑连了线,时时准备用众口一词的说法来应付旁人的疑问。
    岐黄筍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抚掌大笑数声,接下来绕过这让他暗暗握拳的话题,直奔下一环节:“既然我都来了,事情总不能不办, 程序还是要走的不是?我已经想好了,既然结案后依然有人不服,那就翻出来重审一次,就请由熙女士、芜华女士,还有干乐先生,对这件大案做一下各自的陈述,以及证据出示吧。”
    不等干乐表示反对、卿娜诸人发出抗议,由熙四人众、芜华二人组,就被围守在大楼外部的黑衣护卫送进来了,与其说是邀请,瞧由熙那不甘不愿的表情,倒更像是遭了强迫。
    “各位请坐。”岐黄筍将会议桌旁边的一排座位早早留好,就是为了“招待”第一控诉方和第二反控方的,他和颜悦色,毫无总部首领的威仪架势,可由熙一行还是出离的紧张:“各位不必拘谨,因为天蚕国的这个案子实属罕见,到现在还有人对结果秉持不满与质疑,作为总部首领的我,也一直不曾参与该案的调查和取证,因此今天,在雷国分部的这所大楼里,我希望,能有个了结。”
    “下面,就请干乐、由熙、芜华三方,做各自的阐述。”岐黄筍的墨镜女副手从会议厅的屏幕墙后方走出,肃穆庄严宛如临阵对敌的女战者:“我是阿昭,请多指教。”
    “首先,就请第一原告方做事实陈述。”
    “等一等。”眼球在眶里连转十几圈的八柰子用一种单纯无邪不谙世事的表情,说出老谋深算诡计多端的话语:“还是请被告方先做陈述吧,免的到时候,说我们集体欺负了她,先入为主什么的。”
    “那,就请第二反控方的芜华小姐陈述事实吧。”岐黄筍并没有否决这项提案,对于八柰子不时抛来的媚眼,只以和善的微笑回敬。
    芜华当仁不让的起身站立,面对满满一屋子的各方案件参与者,以及终于来到这里的主审方,深吸一口气:“我是芜华,天蚕国女将绮珍的妹妹……”
    青樊和八柰子不约而同嗤笑一声,对这样的自我介绍抱持满满的藐视和讽刺。
    芜华收敛恨意和怒火,她决意再不受敌人的挑衅,影响她理智的发挥与判断:“我和姐姐是天蚕国土生土长的百姓,我们的父母在我出生不久就过世了,是我的姐姐含辛茹苦把我带大,下面的陈述,全部都是事实,并非因为我是绮珍的妹妹有所修饰和隐瞒,我姐姐在多年前被天蚕前代国主千尚大人看重,破格提拔成守卫队的总队长,老国主在世时,我姐姐是手握军权的主要将领,她……”
    “等一下。”这一次打断她的,竟然是本该与此案毫无干系的分部方卿娜,她冷笑不止,对芜华的厌恶溢于言表:“我们可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能不能直接说你姐姐是如何叛国的啊?”
    “卿娜女士,请你注意措辞,现在我们正在审理这个案件,你何以就判定,绮珍叛国呢?”副手阿昭出声提醒,却遭卿娜毫无尊重的耻笑。
    “自欺欺人罢了,已经结束的案子非得再翻一遍,呵呵,究竟谁心怀鬼胎,自己清楚!”
    芜华并未与卿娜那双刻毒的眼对视,因为她担心一旦看过去,她努力支撑起来的冷静会崩碎瓦解:“千尚国主去世后,由熙国主即位,她实行闭关锁国,不与任何国家进行往来,后来,各国联手剿灭天魔教和冰影军团的根据地,她也拒不参加,我的姐姐多次进谏,她都全数否决,只听信于桃屋八柰子和青樊的进言,我不止一次,要姐姐离开天蚕国,另投贤主,我是个受不得苦、只想拣高枝去攀的虚荣女人,我受不了没米下锅、屋子漏雨的生活,可是每次,姐姐都拒绝我,她说,尽管她微薄的收入不足以支撑这个家,尽管她对我这个妹妹充满歉疚,可她仍然不准备离开天蚕国,因为这是她毕生都想去守护和热爱的家园,她说,她要和天蚕国共进退,哪怕饿死,哪怕不被接受,她也要站在天蚕国的土地上!不论生死!……那一天,天魔教的人打来了,很多人都仓皇逃命,我的姐姐冲出了屋子,也顾不得我,就去帮助百姓们逃跑,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收到了天蚕一千国人被斩断头颅的噩耗,起初姐姐与我都不知情,后来我被抓去,才知道由熙、八柰子和青樊被天魔教的团长秋依抓住了,秋依威胁我的姐姐,放下武器,就可饶恕三人不死,在我姐姐放弃抵抗的瞬间,秋依手下的弓箭手放箭离弦,我姐姐就那样被活生生的杀死,这时候,我看到由熙三人充满喜悦的笑脸,她们要求秋依把我一起杀了,是绮珍……我的姐姐!用尽最后的余力杀死了挟持我的天魔兵,给我换取一条逃生的路,可是,她却站在那片血染的战场上,再也没有醒来……我逃走过程中,受到恩人的庇护,得以去到山之国结识我后来的姐姐,也就是相夫光子,在那里,我又刚巧碰上了由熙三人,而更巧的,是亡了国的天蚕余民,被百老大国主收纳,得以继续存活在山域,如果由熙与天魔教没有勾结,那她怎么会从秋依的手里逃脱?天蚕国未死的百姓们,又为何独独对她们三人恨之入骨?他们亲口对我说,对山之国的很多人说,是由熙三人!卖国求活,用子民的一千颗人头换取了自己的不死!你们怎么有脸,在事发多年以后还不知悔改,反而联合寒悦一起去诬告绮珍?说她叛国?你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天理不容!”
    一番话说下来,芜华早已从冷静变成难以自持的激动,每每回顾姐姐的惨死与被诬,她都没有办法心平气和,还好奇斯尼一直在身边,也适时替她将叙述进行下去:“那天,我和芜华到天蚕找驻扎在那的禁卫军队长,却听到寒悦几个人在队长们面前控诉绮珍才是叛国的真凶,我们跟着转去了雷之国分部,因为听说由熙几个人已经去那儿控诉绮珍了,和芜华到分部以后,干乐先生要我们拿出人证物证,他说这样,才会给绮珍翻案,芜华找来了记忆囊和目睹绮珍命丧的三名天魔教成员,干乐把证据带进分部大楼后不许我们进去,等了很久,我们又来找他,他却说那些证据不作数,并且在我们没有接到任何开审传召的情况下,就擅自去信鸟村,向全术法界宣告立案,在我们没有看到任何绮珍叛国的实证下,擅自公布绮珍是致使天蚕亡国、民众身首异处的凶手! ”
    托奇斯尼的福,得以用这短暂的时间恢复气息平顺的芜华定了定神说:“他们……还不许我去找其他人勘破此案,一口咬定,我即将找到的任何证据都是伪造的!如果我找别人帮忙调查,就等于我倚靠裙带关系包庇绮珍的罪行!作为执法者,作为审判人,雷国分部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谎称证据确凿,对外公布不实结论!还帮着由熙一起诋毁我姐姐的清誉!我实在走投无路,不得不去拜托渔灯先生,也亏得这样,让我在接下来的短短几天里,找到了他们与由熙联手的充分证据!”
    “等一等。”干乐听罢竟大喜过望:“也就是说,渔灯是你收买的对象咯?那么这个叫渔灯的,所说的任何话都是你们串通好的伪证!不能作数!”
    “你说谁是被收买的对象?看清楚老子是谁再放屁行吗!”门被大力推开,气势满满只身入内的渔灯穿着令人眼前一亮的笔挺男装,头发向后抹去,油光发亮一看就用了不少发蜡,脚上蹬的皮鞋踩得地板踏踏响,他直步走到干乐身边,十分霸气的宣告:“你叫干乐是吧?你记住,你会为你不负责任的言论付出代价的。”
    卿娜和苗苗欲开口帮衬,结果被三改死死拦住,这个头发稀疏的女人反倒是当下,分部之中最冷静持重的人,不过她眼中的惊骇神色,却急剧攀升中。
    “刚刚既然提到了证据,那么不妨一次性把话说清楚。”渔灯才不等岐黄筍发话呢,自顾自去到门外,将三层担架车死拖硬拽拉了进来,在现场爆发一阵阵愕然的低呼时,泰然自若把蒙尸布一掀。担架车自上而下罗列着三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渔灯当即给予解释:“这些是从冷藏室里找到的,经确认,是十三禁卫军暂时解禁的三名天魔教成员,死因是窒息,芜华,你来确认一下,是不是你和奇斯尼那天领来的三个证人。”
    卿娜和苗苗心胆俱碎的闭上眼睛,她们惧怕的仅仅是尸体本身,而芜华则面不改色走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公布出“确是那天的三名证人”。
    “那么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芜华带来的三名证人,会死在分部,还被分部放在冷藏室里?这些……你们的资料书上有写吗?”
    渔灯的问话让岐黄筍不得不再次阅览干乐备好的案件资料,结果反复查阅,皆证明并没有关于三名证人的只言片语。
    “这几个人是害了急病死的。”卿娜强作镇定,一看见芜华,她那胆丧畏惧之态就尽数变成深仇大恨的狂烈了。
    “这几个人可是被绳子活活勒死的,如果你不相信,那就请专业的验尸人员来检查一下吧。”
    卿娜见渔灯紧追不放,索性撂开来说:“杀了怎么了,他们本来就是罪人,死有余辜!我们杀了他,是为民除害!”
    “可他们在死有余辜之前,还是我出示的人证,你这样杀掉,不是心里有鬼的表现吗?”
    “你还真是被害妄想症晚期啊。”卿娜瞥瞥芜华,对她实施语言的狂轰滥炸:“说出这种话是有多不要b脸,明明是你答应释放他们,他们才来替你做伪证的,你现在趁着死无对证想反咬一口是吧?”
    三改暗暗扯动卿娜的衣袖示意她别开口,不料阻止了这一个,却疏忽掉另一个,那苗苗又前赴后继的张嘴了:“芜华,别以为你就是清白无辜的,你那天在我们所有人面前大喊大叫还骂人,可都是有一群人证在的,你还踹坏了我们分部的门,现在还摆在那儿呢,你这么十恶不赦,还有脸在这里指控别人?”
    “别说大喊大叫辱骂他人的绝非芜华一人,单说这踹门,比起诬告,不知哪个才是不要脸,哪个才是十恶不赦。”奇斯尼嗤然冷笑。
    “之前你不是狗一样的来求饶认罪吗?原来是装的,可真够不要脸的!”苗苗不依不饶的帮着卿娜辱骂芜华:“你不是嚷嚷着自己证据充分吗?说到底还是你找人弄的伪证!”
    “说到证据,我又想起一件事,希望今天,岐黄局长能为我解惑。”在得到岐黄筍的颔首允准后,芜华增强了气势,也抬高了声量:“不知分部的规矩,和总部有什么不一样。”
    “分部是总部的分支,自然一切朝总部看齐,绝无二致,哪怕是这办公大楼的规模形式,都一模一样。”副手阿昭代为解答。
    “好,那么我想请问,不论是原告和被告,还是第一控告方与第二反控方,是不是可以彼此泄漏对方找到的证据?我说的简单一点,就是身为调查局的执法者调查人,是不是可以将其中一方搜集到的证据,未经提供方许可就擅自拿给另一方观摩?”
    “这是侵犯证据搜集方隐私、权益等诸多方面的犯罪行为,不知芜华小姐为何会有这样的疑问?”
    “很不巧,我出示的证据就是这样,不但□□乐先生否决存在意义,甚至当着我的面,以嘲笑的形式公开向由熙四人众展示,在遭到他们的嘲笑后,所有的证据原件都被摧毁,所谓证据,成了调查执法人员肆意公开的产物,我可不可以理解成,这是一个阴谋,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羞辱、耍弄我而存在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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