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中间豁然打开一个方洞,里面向下斜伸出一条坡度平缓的无阶楼梯,手摇轮椅、浑身上下缠满绷带只露出一双绿色系眼眸的男人,上披裁度得当的呢料大衣,下穿规整笔挺的黑色男裤,脚蹬一双初冬季才会套上的羊皮靴,入秋时节,却过早的密不透风了。
    他乘着轮椅从上面缓缓滑下,出现的很平静,开场白也尤为平淡,不似以往的敌人那样会跟对手叫个嚣打个招呼什么的,而是径直勒令打他一出现,就对他毕恭毕敬的银紫发男人:“下面,就把血帝抓住吧,有了这两个人,术法界将无人再能与我抗衡。”
    一个素未谋面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果然没能逃出大放厥词的套路,这叫对面阵营里的小鱼、蓝卡尔跟橙十分不爽,他们正要言语讨伐这个轮椅男,就被忽然出手的银紫发截住了话头,声音生生咽回嗓子里,幸而闪跳及时,否则他戒指上的摧毁力量就要把三人轰成渣了。
    “古幕你个混球!说都不说一声就开打啊!”橙拔戟相向,血气方刚的吼了过去。
    “听上主他们说了,这家伙不但是假尔雅,还是个假古幕,别看端着这张脸,实际上不一定是哪种鬼样子呢!”蓝卡尔拍拍圆滚滚的肚皮,对于撕下银紫发的假面具有异常的兴趣。
    话不再多,以云罗风树为首的追击小队旋即展开对银紫发二人的攻势,云罗风树一马当先,挥出的拳风就能轰碎峭壁一角,接连被速如疾风的银紫发避开后,悬挂着修罗道的这面山壁已经摇摇欲坠,他戛然止住动作,在银紫发焕发的嘲讽笑容里不得不有所顾忌。
    那脚踏云状元能自由飘浮在半空的银紫发嬉笑着靠近轮椅男,对于陆续来袭的原风组织、沙诺小队实行轻而易举的回避与反击,过程与结果都相当超乎他们的预料,因为这个男人易如反掌的轻松和轮椅男未曾出手的淡定,都无不证实了彼此力量的差距,看似简单的过招,实际上从精神层面大大折损了一众的自信,等他们气喘吁吁落在水面上调整呼吸时,不曾多言的轮椅男已淡然开了尊口。
    “别白费力气了,和一个不知底细的敌人过招,跟以卵击石没什么分别。”后话未及出口,那身形矫健的男子已举拳迫近跟前,轮椅男纹丝不动,所有攻击皆由身畔的银紫发一人承接。
    当戒指上的毁灭强光与云罗拳上的暴风相撞时,整个空间被剧烈到无法想象的震荡感填充,一向光滑如镜无风无波的水面暴起滔天骇浪,已尽量远离相夫光子所在的山壁也被炸了个巨坑出来,巨坑面积宛如天降陨石砸落造就,令半边山体摇摇欲坠,向水下坍塌棕褐色的泥土和岩块,一时间场面狼藉不堪,为了引开银紫发令其余人有机会对轮椅男出手逼迫其放了光子,云罗风树不惜解开他给自己设置的“拳封印”,手背上的封印图纹刚刚浮现便消失,这一幕逼入银紫发眼中,令他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惊恐神态。
    尽管,作为轮椅男的“保护者”,他迅速收起了那份流露次数稀少的畏惧,强硬的猛充镇定:“那些杂碎是没有办法和椅子上的人抗衡的,你在这里对付我,是个错误的选择。”
    “是吗。”云罗风树稍缓一口气,将方才剧烈活动后造成的身体压迫排解掉,当一切都回到原点,他那双雨后苍穹般干净透彻的蓝眸也倏然睁开了。毫无前兆的血色光波于是将他淹没,那灼烈宛如女子长发色彩的火焰状能量最终汇聚在两只拳头上,火舌向上跃动不休,还未出手,就已慑的银紫发步步倒退。穿戴整齐、衣裤挺括的深色系男人凛然不屈的目光从眼中爆射,威压力甚至盖过拳上气概:“那我就先打倒你,再去收拾他。”
    银紫发终是跌落在远处水面上,气息紊乱到没办法正常呼吸,云罗风树收手后任凭他原处歪着,没有趁隙下杀手斩草除根,他捡了个便宜还不学乖,呵呵笑道:“一胜一败,看样子……还是我们占优势呢。”
    云罗风树知道他所指的是另一边的战斗,不知那一动不动守在轮椅上的绷带男做了什么,总归,靠近他五米范围之内的人,全会莫名其妙遭到定格,除云罗风树之外的同行者们皆石膏塑像一样稳扎原地,表情僵硬,唇齿无声。
    从银紫发摔倒的水面旁边拾起被其抢走的西瓜兵器,云罗风树握在手里奋力一捏,包括里面的最强金属千锤金零件,整个战争兵器被血帝不费吹灰的单手结果了,残渣散落在渐次恢复平寂的水面上,凋零时回响细碎的余声,仿佛兵器眷恋人世发出的最后哀号。
    一个不防,被体能悄悄复原从而溜走的银紫发钻了空子,他像个专业医师那样手把利落抡刀上阵,夹于指间的手术刀随机插向距离最近的硕特,且瞄准的正是心口位置,他的速度过□□捷,致使云罗风树发觉飞奔上来为时晚矣,所幸硕特外套里面是防御铠甲,手术刀最终没有成功拿出活人的心脏,等银紫发再想下手时,除了云罗风树,从空猛然迫降的两个人,加大了他行事的阻力。
    火云烧着了天空,大朵大朵的橘红色焰状流火铺满日落时分的穹顶,再如数倒映在广袤无垠的镜水平面上,世间写满了阳光的余晖,与散不尽的温度。
    欧也从容刚一来,就忍不住内心的震惊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大呼小叫:“你你你不是那个谁吗!”
    “包成这样你还能认出来真不容易啊。”橙不冷不热的吐槽某种程度上拐走了他家老大的“祸首”。
    “别来无恙啊,复华重楼。”在所有人都不晓得轮椅男姓甚名谁的时候,和从容一起穿越涡流而来的海蓁子意味深长的叫出他名字,收获了银紫发诡谲的讪笑和复华重楼不惊的平淡后,和紧随而来的苍棱对视:“果然是他。”
    “那这么说,假古幕也应该是复华一族的了。”苍棱一眼就看出两人匪浅的渊源:“复华重楼,你是在我们之后穿越到这里的吧,虽然不清楚你怎么就和这个时代的无名分裂体先生勾搭上了,但是请交出轮回钟,好吧?”
    银紫发又噗嗤一声古怪的笑了,复华重楼则不改淡静模式,稳坐轮椅气定神闲:“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是我,还是很出乎我意料的,我不是从过去来的,但显然,你们回到过曾经了。”
    “这是怎么回事?”从容听完懵了,她率先想到的是这家伙不厚道:“你撒谎!你是故意混淆视听的!”
    “对你们这群压根不了解底细就跑上来送死的蠢货,我还没必要撒谎。”不鸣则已,一鸣气人:“我复华重楼,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信不信由你们。”
    “开玩笑!你如果是这个时代的人,那你现在二百多岁了!老妖怪啊!”从容毫不客气的揭他老底,还举一反三:“我们术法界的水无痕昔日族长!七老八十都算很惊人了!你个二百岁的吹牛大王就闭嘴吧!”
    接下来,复华重楼用一种死寂的沉默,从侧面证实了他似乎并非在开玩笑,海蓁子微微睁圆本已不小的瞳眸,口中内容让从容舌桥不下:“怪不得历史上没有关于他的记载,原来,他根本就没死,一个还活着又不想被世人发现的人,一定有办法抹消掉一切存在过的痕迹,书籍,资料,花二百年的时间寻找销毁,不无可能……”
    “这么说……他果真是从二百年前一直活到今天的……那个复华重楼?”从容趁人不备朝自己的大腿狠拧一下,疼痛让她清醒意识到,海蓁子的判断,和复华重楼的反应,皆说明一切。
    “看样子,你们已经把轮回钟都毁了啊。”视线停在西瓜壳兵器残骸上一瞬,很快就挪走,复华重楼语调轻快,完全没有心痛或不满:“可惜,我手里已经没有所谓的轮回钟了,虽然不否认,当初的遗失是我造成的,但现在,对我来说这东西毫无价值,所以你们不要白费心机了,乖乖的把心脏贡献出来,我还能让你们死的舒服一点。”
    “所以你个混蛋既不是天魔教的又不是诸神团的?!你是心脏收割者吗!”吐槽到这里,从容发觉自己跑题了,又瞬间想起二百年前的知理跟大合,心中的悲楚一下子爆发:“虽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过你没忘了知理的死有你的责任吧!过了两百年,你还这样执迷不悟吗!”
    从容几度欲上前找复华重楼理论,都被苍棱拦住,但是很快,傀儡师的指尖跟着僵凝了,他的神情也停留在罕见的震惊上,随后是海蓁子,以及嘴巴未及合上就动弹不得的欧也从容。
    复华重楼的束缚范围无形扩增,已经蔓延到后来三人组的身上了,他对这些人并没有另眼相看,也不知是否还记得“曾经的相遇”,总之,他像习惯性捕获鸟兽的猎人一样,对项圈里的猎物垂涎欲滴:“你们几个人的心脏,我也收下了。”
    “诶~看样子,猎物有话要说哦,重楼大人~”银紫发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呼唤这个名字了。
    于是下一秒,复华重楼恩赐般解开了对一行人语言的束缚:“看在你们提到知理的份上,我就让你们在挖心之前,问个明白。”
    “你为什么对心脏这么执着啊!你是吃心的妖怪吗!”小鱼抻着脖子怒喊,可惜不论怎么挣扎,就是动不了。
    “我倒想知道,如果你真是创世神觉醒者,用得着弯弯绕绕,这么大费周章吗?”海蓁子一针见血的提出质疑,想不到区区猜测,竟然直中靶心。
    那复华重楼低低一笑,仅露在外的绿眸半阖半睁:“没错,我已经失去创世神的力量了。”
    “什么?”
    “早在二百年前,姬神初一族灭亡之前,我的神力就已经消失了。我在给自己外植心脏时,就已经失去神力了。”他重复着失去力量的字眼,语气里既没有伤痛,也没有不甘,反而更像是被二百年的岁月抚平了棱角,变得麻木无感。
    “可你为什么要移植心脏呢?”即便在二百年前那样洞如观火,苍棱也未曾想到,当时的复华重楼就已经丧失力量,就已经给自己移植了心脏。
    “为了永生吧。”海蓁子虽然不愿承认,但依靠别人的心脏不断活下去的技术,她所看过的医术古籍里是介绍过的,当时,她只以为那是久远的传说。
    “这么说,你是靠不断移植别人的心脏,才活到今天的了?”从容也紧跟着问,想起大合族长关于轮回钟的创造描述,心生不平:“既然都能永生了,干嘛还要拖别人下水?让你的好兄弟和好妹妹帮你做鬼轮回钟!”
    “因为我想早一步去未来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的,我想知道,这心脏移植之后,我究竟能活多久……可是,神的力量居然消失了,我鼓动他多做一些出来,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实验穿梭,可是都没用了……力量就像逝去的时间,再也回不来了……”
    不确定他是否在为过往某些事某些人追忆,海蓁子一行只想知道最关键的问题:“那么,在你非刻意的失掉力量之后,是谁觉醒了?”
    “就目前而言,确实有那么一个人。”
    复华重楼接下来的描述全部都是关于自己,而只字未提当今创世神是何人的事。他换掉衰老心脏后,神的力量就已消失,虽然保住生命,却一夕之间变回了普通人,而神之魂却自动自觉的去择选下一个继承人,一直到这一世的创世神觉醒。
    这一世的创世神觉醒者,能够和二百多岁的重楼共存同一时间、同一世界,也是由于复华重楼已经是“失去力量的过去式”了。
    似乎对于“收割心脏”有着充分到爆的把握,复华重楼一时开启了话唠模式,而没有关闭听觉能力的众人也只能接受聆听。
    犹记得二百年前他那本遗落在湖国的日记,当时在里面并没有讲明,他,复华重楼就是幼童拐卖案的幕后策划人、真始作俑者,他为了自己拥有永恒的生命,偷偷拐走族内可以使出器官再生之术的儿童,诱导他们做出心脏等人体必备器官,可他不是为了卖,而是把这些器官冰封起来,在心脏老化后陆续更换,不断的重复会让一个正常性生老病死的人,永恒的活下去。
    最重要的一环还关联到现实世界,他曾找上湖国王室后裔、作为天地盟组织的副使官独眼,向他昭告湖国的远古历史跟灭亡始末,当然,他为了成功将王室后裔收入麾下,没有告诉独眼湖之国是被他复华重楼间接搞致灭亡的。
    复华重楼知道一切真相,是那个皮本子的主人,因为有记日记的爱好所以把所作所为通通记录下来,他还曾将一颗冰冻的心脏移植给濒死的美杜莎,名义上让她做天魔的雇佣者,实际上是他复华重楼暗派出去的密探,他看好独眼的能力,想欺骗独眼后,让其为己效忠,虽然独眼对他很敬重,但终究以自己是“天地盟副使”为由拒绝了这份邀请。
    “对了,还有一个人。”他喝了银紫发递过来的半杯水,解决了口干舌燥的麻烦以后再度启齿:“你们说你们看过我的日记了,那么那个水国探子是谁,你们一定很好奇吧?”
    这个的确很容易引发他们的好奇,尤其是亲身经历过一圈的苍棱三人:“难道那个人也是和你一样移植过心脏并活到今天的人?”
    “没错,而且……你们早就认识他了。”话到这里,就算是不明真相的余下作战者也都心下了然了,只不过复华重楼很快又补充道:“但他移植的和我移植的,有本质上的区别。”
    随后,复华重楼自行拨开外衣和内里缠裹的纱布,将心口上的旧年刀疤露出,而依令做出同样动作的银紫发,心口上的缝合痕迹却是崭新的。
    原来,他们两个不一样,复华重楼移植的是地之国不死一族的族人心脏,而银紫发则始终不离复华一族族人被重楼冰冻用以保鲜的心脏,银紫发纵横术法界多年,有着多重身份,假尔雅和假古幕只是其中一二,他真实的身份,确实是二百年前联合重楼一起作乱使诈的水国探子,他名复华无,是当年被湖国王室冤枉从而下了大狱险些丧命的复华族人,他的四肢被斩断,失去了在族内立足的机会,是刚刚觉醒了创世神力量的复华重楼救了他,帮他复原肢体,又用一颗复华一族的族人心脏为他续命。
    复华一族有很多族人,按最低的三十岁寿龄来算,十颗心脏就够他活三百年的。复华无在复华重楼的帮助下,决心帮他谋划大业。
    ——那就是,创世神神之力量的重归,复华重楼移植了不死心脏后,神之力量被回收,为了找回力量,他带着复华无苦熬了二百年,在某一年忽然开始涉猎对复制体的研究,那个真正的疯狂研究者古幕,也是在偶然间得到复华无刻意的诱导,从而萌生对复制体研究的热爱、进而实施开发的。
    可以说,复华重楼是真正的复制体创造鼻祖,而真正的古幕,是发展和推动的先锋。
    复制体的问题从容已经吐槽过千百遍了,可是她对心脏的移植问题尚存疑惑:“这俩男的真矫情,衣服怕撞衫,心脏还怕重样吗?干嘛移植个心脏还弄俩套路啊!”
    苍棱端着严肃的思考脸,也在剖析这个问题:“我想,不死一族的心脏很珍贵,复华重楼为了牵制复华无,故意让他定期找自己更换心脏以延续寿命,这样复华无就会乖乖的马首是瞻……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复华无可以使用细胞重组术,原来他更换的,始终是自己族人的心脏……”
    “两个变态碰到一起,于是就天下大乱了……”从容很想摇头晃脑的评价,可惜她脖子硬的跟冰棒一样。
    两个人的小声交谈暂时终止,苍棱尚有一事不明:“那么复华重楼,你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取回力量吗?”
    “不然呢?”复华重楼又一次主动撕下面部的遮挡,如二百年前一样年轻俊逸的脸孔上,灰白宛若死人的气色,与天魔衍仇异曲同工:“我已经得到了不老不死的力量,为了使我的人生更完美,取回原先就属于我的东西,不是理所当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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