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衣服都湿了,哪来的水啊,还这么咸!”
    “……”
    “我不过是昏了一下,你不会以为我死了吧?”沙诺好笑的凑近了从容跪倒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寂静之中,他话语里的轻松分外明显。
    “……你真的没事吗?你真是……吓死我了啊!”
    由着她哭够闹够,沙诺摸黑从口袋里拿出男士手帕,捧过她的脸帮她擦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却知道这张相貌平平的脸上,是他最熟悉的表情:“对不起,从容,那时候,我不得不那么做。坠海以后的一个星期,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个浅紫色头发的男人救了,没错,就是那玄若尔雅,他在我身上做手脚,想把我改造成本体复制体,我是想尽办法才逃过了他的算计,他以为我是到手的工具,命令我成立剧组去接近相夫少主,为了不暴露,我只能装作被他控制后的复制体的模样,将计就计。再后来,我找到督翼城主,和他拟定了一个计划,那就是把真怀引进剧组,近距离监视这个投奔了天魔教的女人。”
    “是那个卓莎剧组?”
    “不是卓莎,其实我取的是‘做啥’。”沙诺一派正经的纠正出让从容尴尬无语的内情:“然后我找上芙菱少主,请她帮我造了一些假证件,这样的话,就能打消尔雅的疑虑,让真怀也相信,我只是个单纯的剧组导演。”
    “等一下,玄若尔雅和真怀不都是天魔的手下吗?怎么听起来,玄若尔雅是故意瞒着天魔什么似的?”从容这次又戳对地方了,问到了关键所在。
    “对,所以督翼城主当即推测出,玄若尔雅跟天魔,并不是同心同德,也有一种可能是,天魔不信任真怀,所以让尔雅下套给她。”讲到这,沙诺神情微动,唇间溢出一抹轻笑:“不管是哪种,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尔雅会让真怀难受,而真怀,也会成为尔雅心上的疙瘩。”
    突然爆出的强烈波光,会让人的眼球遭受损伤,幸好当时两个人眼睛都睁得不是很大,才勉强在上有日光下有白雪的明亮世界里避开失明危机,一个恍惚过后,他们竟七扭八歪自动从黑色空间里跃出,没找准平衡就跌落到平整坚硬的冰地上,凉度霎时袭来,惊醒他们的头脑。
    就跟掉下去的时候一样,归来的速度也相当惊人,最可怕的是,之前还矗立在此的擎天冰墙,现在竟没影没踪了,从容不相信自己的视觉,用力闭了几次眼,再使劲张开,确认无误后兀自心惊一番。
    “大概,是发现我们的行踪,故意转走的吧,这样也好。”沙诺一面把从容拉起来,一面环顾四周:“刚刚在冰墙里,你可有认识的人?”
    “谈不上认识,但确实有两个,如果没差错,应该就是他们了。”从容扭扭后背,也不知发凉感是气温导致,还是坠落黑洞后的余怕。不经意吞了吞口水,仔细回想那时目睹的张张苍白面孔:“一个是别颖王队长的手下,雅士,一个是光子的姑姑,秋芡草。”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因为……这两个人,到现在还好好活着啊。”从容惊恐的发起抖来:“难道是复制体?那么到底冰墙里面的是,还是外面的是?”
    “你不要紧张,到时候找到这两个人,给他们打上一针,就真相大白了。”
    从容明白他在安慰自己,督翼城主发明的注射液也确实屡见奇效,可她,就是没来由的恐惧:“复制体和本体混在一块儿的乱局之中,谁还能安心信任旁边的人?我觉得,有必要跟上主他们提议,给所有的人都打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嘿……”沙诺俊脸微扬,邪邪一笑:“你也有果决强硬的时候啊。”
    “少笑话我,你当我永远那么蠢啊。”
    “蠢点没关系,我聪明就行了~”
    “你找打!”
    “冷静冷静,你还想让我昏过去一次?”
    “少来你刚刚就是装的!”
    “我才没有。”
    “你有你就有!”
    ……
    赶往巨人岛途中,欧也从容迫不及待想把情报知会给各地上主,尤其是暂未参与巨人岛一役、被派到雷之国去出使任务的相夫光子,她告诉她,秋芡草和雅士尸体出现在冰墙内的事,而且,将玄若尔雅跟听黎的对话一一转述。
    尽管最后还是让玄若尔雅带着冰墙消失了,不过通过这次任务,他们证实了此前对冰国域外冰原的诸多猜想,当猜想变成现实,督翼和宁日潇双双认为,距离“攻破”指日可待了。
    暂且回到域外冰原这里,玄若尔雅并不知道沙诺从容逃出生天的事,因此没把它放在心上,将冻尸冰墙转移到另一个遥远的边界时,风雪突起,旋转的霜流中渐渐浮现一袭漆黑的身影,他按了按随手携带的闹钟,转首一笑。
    “天魔大人,几日不见身体可好?”
    “我只问你,什么时候才能达成?”
    尔雅扬眉浅笑,回想起那时候的事。他们二人早有协议,多年前天魔同意复制体作为天魔教的秘密武器开始,就是把复制体当成了有备无患的备胎,如果没有办法得到王符,就可以用复制体汇集到一起的强大元能和宝库中的产生共鸣,宝库中元能可以弥补冲击暗之门的不足,当时天魔只是预测未来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介意,由自己去掌控这些元能。
    “如果不是那个臭小子打伤我,我也不至于苦等这么久,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既然身体不足以承受,就把它交给暗之门好了!”天魔的脸掩在兜帽深处,他的声音沧沉而古老,像从几百年前穿越过来的,遥远而莫测,此刻,更是多了一分少见的颤抖。
    尔雅眼中流过一瞬狡黠的神色,唇上弧度不变:“天魔大人对复活暗之门的计划,也算竭尽全力了吧?”
    “当然。”
    “从怨灵开始,到极夜,再到现在的……”
    “少废话,不论什么方法,只要能走到终点就行!”
    “然而冥王世界被诸神团侵占之后,你已经没有恢复力量的宝地了,这个术法界,虽然没有几个人能跟你抗衡,但终究不是恢复力量的良好场所啊。”
    “所以……我才要马上实现你之前答应的目标!这样的话,不论是暗之门,还是我自己,都能把这里……变成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玄若尔雅明显感觉到天魔气息的不稳,就好像有一处海域里那么多容积的毒液,在侵蚀天魔的内在空间,让他即便看上去脚步沉稳,也随时可能形神溃散那般危险。他想到这,竟毫不避讳的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那个打伤了您的人,自诩知晓一切,却独独看不穿你我双方的交易。”
    “那倒是要感谢你‘可贵’的能力了。”天魔不以为然,又近乎讽刺的冷哼一声。
    “也幸亏他窥不到这个死角,否则真如他所说,他知晓一切,那岂还会有你我的容身之处?”少年俊秀容颜上,一抹笑痕志在必得。天魔之所以愿意使用诸神团的复制体,是因为玄若尔雅告诉天魔一个事实,就是“元能到达最强,会召唤出神器”,天魔也承认,这预言在预言碑上确有显示,而天魔还不知道,自己被如何摆了一道,玩了彻底。尔雅为此自鸣得意,他要做的,就是在天魔发现以前,拿到他自己最想要的。
    “九寨被攻占了,如果复制体数量不够,你预备怎么办?”天魔抚着胸口,语调愈发起伏。
    “隐形根据地被夺,确实可惜,不过最可惜的,是他们以此为出发点,勘破了很多复制体的奥秘,还有啊,你所信赖的九寨之王,如今也归他们所有了!”
    天魔把手伸进兜帽,捂住嘴发出一连串的闷咳,像是被这话激怒,又似乎确实是羸弱不堪,总之,他忽强忽弱的气势,在逐渐淡化着黑暗和杀机。
    从未见过如此衰弱的天魔呢,紫发少年想,辄便近似安抚的对其说:“各国并不舍得将兵队大量外派,多半留守国境之内,自然折损不了多少,但同样的,能够对复制体造成的重创性也就受到了局限。”
    “然而坐吃山空,天魔教许久未有新人加入,加上之前的损伤,大不如前,如今只能依靠复制体起势了。”
    “哦?天魔大人居然也有依赖旁人的时候。”换做从前,尔雅是断不敢对天魔这样讲话的,他也知道自己失了言,只是,并没有太在意天魔会如何感受:“他们也算赚到了,如果你我的目的真的是为了攻城略地,杀人灭族,还用得着区区复制体吗?”
    “说到这个,我很奇怪,你帮我重启暗之门,你又能得到什么?”
    “你就权当……我是好奇心作祟吧,我想看看暗之门开启之后,这个世界会出现怎样的景观,我可是视觉类爱好者,希望天魔大人功成之日,不要忘了带我一观啊。”
    将闹钟的时间快调到几小时后,看着指针循序渐进逆向行走,尔雅眼中精光突闪,瞬息过后,他短碎的淡紫头发,变成了蓬茸茸的银紫色,面上一朵微小荼蘼,盛放在细长冷锐的凤目下。整个人的身形,也从消瘦矮小变得高大魁梧,挺括宽敞的背脊面对着天魔,俯身下蹲,那里一块天鹅绒方布平铺在雪地上,摆满了象征各个国家的积木,他全部无视掉,只伸指弹倒魔鬼海域上的那一个:“我也觉得这份放松,是对他们的一种纵容,就从现在开始,让他们连着这座岛一起毁灭吧。”
    看着日光下与此前大相径庭的这张男人脸孔,天魔好笑的调侃起来:“那是不是应该从此刻,改称你为古幕先生呢?”
    “呼呵呵,尔雅也好,古幕也好,都只是代称,天魔大人喜欢的话,无不可以。”那双凤目不同于天魔掩藏在兜帽里面的深邃眼睛,将看穿一切的睿智毕露无余,他也毫不掩饰这超出常理的气质,弯弯嘴角和眉眼,即刻摆出一张笑脸,如同他尾音上扬一样轻佻戏谑:“毕竟他们,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天魔沉默了半分钟,忽然低沉地笑出声来:“你会不会过于自信了呢,你真的以为这域外冰原,就是你剿杀了全部隐患的终端基地?”
    “哦?天魔大人是发现了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东西吗?愿闻其详哦。”尽管这样说,然天魔真的告知真相时,古幕还是足足怔了十几秒,脸上令人看不穿揣不透的笑容,也凝固的跟这儿的冰盖一样:“难道……他们是去了你那里?”
    “所有的黑暗地界,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所以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小鬼坠入你的黑洞之后,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包裹,那种力量使得他们在黑洞里面也能自由呼吸,毫发无损,并且,在他们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力量会很适时的带他们脱离黑洞。”
    “大人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这怎么可能呢?”嘴上在笑,眼睛却因吃惊瞪得奇大,汗水簌簌滑落间,英俊的面容变得狰狞:“他们带走了我的秘密?听到了我说的话?至少,他们已经活着离开这里了,带着我摆在地面上的弱点?!”
    比起纠结于“隐秘暴露”的古幕,天魔的关注点显然有所不同:“我比较在意的是,是谁告诉这两个小鬼,到这里来的。”
    “你是说?”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个人绝不可能把人派到这里,她发现了旁人察觉不到的力量,加以利用,而我想,这个人……就是晴尊。”
    “她?”古幕有些难以置信,暗惊的光一直在眼底沉浮:“究竟是什么力量,足可抵御连光芒都可消灭的黑洞?”
    “这个世界上,能够对抗黑暗的就只有光明,而能够对抗‘黑暗之极’的,也必然是……‘光明之极’了。”
    涓涓光华一泻万里,漫漫晕染普照世界,从拂晓到日落,从黎明到黄昏,这个世界上所有光源的起始地,被明透干净的纯白色莹光笼绕,它的中央,浮着一抹袅袅娜娜的女性身影,乳白若脂的衣袂,绿意如玉的发丝,在温暖安宁的风里翻飞飘扬,鲜活的光团在她手心里旋转,亦如她明亮的碧眸,亦如空城之中,那手托不沉月亮的先代光神。
    在她之下,无数光域百姓抬头仰望,希冀而憧憬的光交映着天空里浩荡的日华,即便搬离了凝光城,许许多多的人依然跑回到北门之外,聚集着,仰视着,期盼着,崇敬着,将所有虔诚的祷告,源源不断寄托在他们的“神明”身上。
    或许,国都城光神庙当中的那尊神像,不再仅仅是一尊不会说也不会动的石像,他活过来了,就像数十年前,这片土地上率领初元社一统天下的首领一样,坚毅的,站到了所有人的前方。
    “晴尊大人要这样支撑到什么时候啊?”
    “恐怕,要等天魔彻底放弃对极夜的坚持。”
    “那为什么围绕在这里的光,是白色的呢?”
    “因为白色的原光,才是光之力量真正的面貌,它有净化之力,可以净化人心。”
    “那上主大人们都用净化之力了吗?”
    “当然,上主大人们用净化之力洗净怨灵的黑暗和憎意,这是晴尊大人的指令,是最大胆、最勇敢的决断。”仰望上空,那漂浮在云朵和流风之间碧发的女人,北迢唤充满景仰的自语,又像是,在不断解答弟弟纯真无邪的问题:“阿界,你要记住,我们还能见到今天的太阳,还能感受到温暖和亮光,都是晴尊大人给予的,是上主大人给予的,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对抗黑暗的英雄们给予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今后的人生中,让自己变强,去回报他们。”
    “哥哥。”北迢界牵着哥哥的手,嫩嫩糯糯的童音里有不亚于兄长的懂事,但相较前者,更多的却是天真:“为什么你知道的这么多,而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呢?”
    北迢唤回头,笑着摸摸弟弟的茸毛脑瓜:“因为,哥哥比你先看到了一些东西,你将来,一定要追上哥哥哦。”
    “嗯!阿界会的!只有距离哥哥很近,才能帮到哥哥!”小男孩笑得灿烂无比,一双大眼睛弯曲成嘴巴的弧度,像晴天夜下,浅印空中的细细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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