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怎奈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过后,火浪再次奔涌。
    当时,芜华和光子并肩站在沙中汀难得的绿水边看风景,聊艺术,可谓丝毫不曾去主动招惹雁声婉,怎奈雁声婉满怀怨恨靠近,蓄意经过身边时扬着嗓门呲着牙齿,念念有词。
    “出门偶遇大狗两只,冲我狂吠,态度之嚣张,气焰之跋扈,真是前所未见。极怒,自查周身并无不妥之处,怒而视之,竭力一瞪,二犬皆趴俯于地,装作若无其事之貌。怪哉,我怕真是个适合招猫逗狗之人。”
    芜华头也不回,不等雁声婉走远便脱口而出:“行于花间,忽闻恶臭,原是一猪儿为狗儿舔屎也,心中悲悯好意相阻,怎奈猪儿天生畜性,毫不领情,以鼻拱人,其貌之蠢,其行之卑,其命之贱,令人捧腹,果真猪狗同类也~”
    “不知电影组那边的器材落实到位没有。”光子状似无意的一句接茬,实为打断二人的古语交锋。
    “到位有什么用,演任何角色都那一副样子,真真是浪费了那么昂贵的机器。”
    “也难为沙诺,在这样的时候还能弄到这些来。”
    “仗打到这个时候,早就有按捺不住的国家继续带动产业链了,活着就要吃饭,就要经商,就要让经济流动,自然不会继续搁浅。”
    “你说的是。”
    相夫光子本还庆幸话题终于就此扭转,芜华也欣悦的不会再去和雁声婉计较,怎知雁声婉从来的那一刻起,就心存不快有意找茬:“人的思想、品味、审美本无高下雅俗之分,自己钟意罢了,何苦勉强他人苟同。辩论本是门学问,有本事讲通便讲,讲不通也不必暗讽。世间万物什么时候只有是非黑白,人作为最高等的动物,本身就是多面性的,优则赞,劣则骂,思想浮浅才令人怜悯,看看这里的好树好苗压压惊!”
    看她往岸边一站的架势,也是不想走了,芜华嘲讽着张嘴就来:“居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以为自己辩赢了?真是令人同情啊,有些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寻常讨论而已也能较真至此,附庸风雅好像全世界就自己看得懂名著一样,还玩的一手好双标,屡次推翻自己以前的言论不说,自己有来言竟不许旁人有去语?!可怜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是不是早就被同情了吧。和听不懂人话的人,永远别指望能把道理讲明白,自己在那说话颠三倒四、避重就轻,还弄的多有内涵深度似的,真好玩,我就当看猴子自吹自擂了。”
    “情商低的人真是,始终要在言语上胜过别人,太不好玩了。”雁声婉恼恨的撇撇嘴,实则早已气得浑身发抽了。
    “那也比情商智商都欠奉的人强,我总算明白什么叫自卑的极致了。”
    在雁声婉看来,芜华的言语都是拜相夫光子所授,所以即便亲自开口的那个不是光子,也必然逃不了她的教唆和指使,这天蚕亡国出来的小门小户都敢如此嚣张,还不是她相夫光子纵容的吗?雁声婉于是乎将全部怒火发泄到相夫光子身上,又实在知道打不过对方,便怒火烧天冲到她面前,对着红发的脸猛然喷出一句“友尽”,就张牙舞爪的跑离了这片绿色水林区。
    雁声婉素日里自诩性子平和八面玲珑,却不承想和相夫光子二人闹成这样,她笃定的以为这都是光子情商低为人差的错,一边在嘴里怒骂咒怨一边跺脚往前走,沙中汀离开水区就是气候干燥之地,时不时乱沙迷眼,甚至绕过她的眼镜直接入侵她的眼球,她摘下眼镜想要揉揉,被一只轻柔的手握住了。
    真怀拿着湿软的绢帕替她擦去眼里的沙,还她视野一片清明,她心有感激,以为帝妃回来请她继续相助了,就痴痴地笑了两声,心里的想法百转千回,没有一桩是消极的。
    “雁声啊,你跟着本妃也有两个月了,我们虽然相识不久,却比任何一对主仆都亲近,你说是吗?”
    雁声婉嘿嘿的笑,聪明如她,才不会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情况下随便用词呢。
    真怀继续保持嘴角挑动的弧度,善意的目光如同秋水般盈盈澈澈使人着迷:“雁声啊,你也知道,本妃一向心地善良,为人宽厚,连一只蚂蚁都断断不忍心踩死的。”
    “嘻嘻,这个倒是。”
    “那么,本妃跟你要一样东西,就不算是本妃掠夺的咯?”
    “当然,如果是我给你的,当然不算你抢的了,哈哈。”雁声婉见气氛如此祥和,便不加多想的呲牙笑起,虽然她还不知道,她笑容的虚伪狡诈,在真怀看来有多恶心。
    “很好,那么本妃……”真怀抬起纤纤玉手,轻柔覆上雁声婉的左胸,让后者不禁面红耳赤:“就送你一样东西好了,算是本妃赠予你这条狗命的……最佳奖赏。”
    刺——
    猩红满地,只消须臾那豆子大的红珠儿就颗颗团簇汇成一汪热流,聚在一起化作鲜艳血泊,雁声婉还以为真怀要表达对自己忠诚的信赖,就迎来了这么一份从未领受过的礼物,她低头看到心口处破开的血洞,一下子惨无人色,刚要开口叫骂,就被一团粘稠的液体堵住了咽头。
    真怀收手,那面越缩越小的光镜顷刻粉碎:“你死于温暖之下,该当荣幸,这光镜射出的光线,虽然不是纯光能,却有着火一样的炙灼,让你在这阴冷无偿的沙海里,也不必饱受寒意,默默的死去,这便是本妃对你最后的关照。”
    雁声婉趴伏在地,高高的扬起手,两只小眼睛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前路就是死亡,她本以为她的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样的不甘不愿之中,雁声婉高举的手重重垂了下去,一双眼睁得奇大,死未瞑目。
    当四处查探的念冰找到雁声婉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僵冷了,且完全没有因为射穿胸膛的是光镜聚焦线,而有所改变,她那狰狞发白的脸孔,就像对真怀欺骗的怨怼和不满,她那死死睁圆的眼睛,被血丝渲染出名为苦恨的悲凉结局。
    相夫光子得知时心痛地皱起双眉,很久很久,紧度都未曾放松一分,她虽曾发誓要和雁声婉死生不复往来,但没想到终有一天,还是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只不过雁声婉的死因,竟然是被光镜术的光线所致,那光镜术是利用凸透镜聚焦光线的原理,让敌人遭受致命刺杀,术法界当中甚少有人使用,何况,雁声婉是在沙中汀域内死的,在这个区域里,又有几人能用得出来呢?
    芜华是个心思玲珑头脑灵光的姑娘,哪怕别人一个细微的眼神,一个隐晦的动作,都会被她顷刻捕捉,因此光子一瞬的僵硬,在她看来就无异于狐疑。
    “你是觉得,雁声婉是我杀的?”
    光子无法否认,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通过“光镜术”这条线索联想到了芜华,毕竟,芜华是除那些复制体外,第一个可以跟自己动作一致使出破冰拳的本体人类。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芜华不等光子有所表示,绕到她面前诚恳之至的表白:“如果是我做的,我不会不承认的。”
    “华华,我只问你,你会用光镜术对不对?”
    “是。”
    “那么不是你,便是我了。”相夫光子苦手挠头,百思不解:“因为现在,我还不知道南部九寨里,第三个能使出这招的人是谁。”
    “也许,是你的复制体做的?”念冰有所怀疑:“又或者,是其他本体复制了你的能力,现在不是已经开发出本体复制体这种东西了吗?”
    “当然,这也不无可能。”
    问题越来越严重了,随着复制改造体和本体复制体的出现,纵横在这片术法界大地上的,不再只有战火硝烟,人格的复制,品行的复制,甚至于能力的复制,会让战争变成全人类灭亡的□□,再不加以阻止,后果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这,纷乱的思维居然自动衔接,相夫光子几乎亢奋地亮起双眼,真怀?!这女人不就掌握了本身不具备的术吗?据连日来的接触和观察,相夫光子可以肯定,她不但能使用自己的千影术、助贤的防视听,就连炎之帝恒的时间流返都一并掌握了,她又受到雁声婉的敬仰,若是她想下手,雁声婉必然不会防备,即便防备也会毫无招架余力,真怀是最有机会对雁声婉下手的了,加之一向不喜欢芜华,自然希望把这臂膀从她相夫光子身上割除,另一方面,芜华的确使用过破冰拳。
    可奇怪的地方正在于此,芜华懂得使用她相夫光子的术,真怀怎么会知道?此前这女人跟芜华并无交集,何以就知道芜华也会用光镜这种细节?还无声无息的用来栽赃嫁祸?来挑拨她和芜华的关系?这样看来,真怀怕是早知道了芜华“诸多新术”的来历,那么二人之间的衔接点在哪?
    “帝恒……”思虑到此,她居然脱口惊呼:“我知道了!”
    “光子?”芜华被她这突然的发作惊到了。
    “华华,我问你,你的光镜术是从哪学的?”
    “这……”芜华语塞,等她想好措辞,光子眼中的炯炯光辉已无声宣告一切,她只能顺从的低首,尽量安抚:“对不起,光子,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可是……可是他们都说为了你考虑,在你没发觉之前,千万不能主动提起。”
    “是炎之帝恒吗?”光子不急着让她亲口吐露,只不过目光和语调的迅速降温还是震慑住了身旁的一男一女:“你和那个男人早有往来了吧,而且奇斯尼,八成也逃不了干系。”
    “是,你说的没错,很久之前,我和奇斯尼,就跟炎之帝恒有过接触了。”
    “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因为什么?通通告诉我!”
    芜华于是坦白,在她和炎之帝恒见面之前,奇斯尼就领她来过这雷域南部,当时她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掌握了一身此前未有的本领,破冰拳,光镜术,甚至毒术和千影,奇斯尼履行了将芜华“变成另一个光子”的约定,为了更好的保护光子,二人决定在芜华身上附加光子的能力,只要芜华拥有和光子一样的战力,那么保护光子就多了一倍把握,如果敌人来犯,也不至于拖后腿、让光子孤军奋战。
    和帝恒初次见面,是在她跟奇斯尼遭受十三禁卫军的囚困后,当时两个人被锁在泡沫结界里,接受净化,是帝恒带着彼欢,突破十三禁卫军的重围将二人从结界里释放,芜华也是那时候,和彼欢相识的。
    “之后,就没有什么交集了,除了跟彼欢一起行动寻找你。”讲述过程中,芜华一直看着光子的眼睛,希望她能全无疑虑的信任自己:“光子,我讲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没有遗漏也没有欺骗,虽然这件事瞒了你,可我不是存心对你不利的。”
    “我当然知道。”光子比芜华和念冰想象中要心平气和:“我不但相信,雁声婉的死和你无关,我也相信这件事,你都是为了我好。只是,你干嘛这么傻呢,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变成我?你不知道,我就可以保护你的吗?”
    “你想要保护我,我也是一样的心情啊!看着你每天忙碌国府的事,还要兼顾江菱织造、其他各个大事小情,我帮不上你什么,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从旁保护你!可是,我术法的底子很差,不走捷径根本就达不到想要的效果,我就接受了奇斯尼的建议,复制了一身你的本领,光子,你不要怪我好吗?”
    “我没有怪你,我是心疼你。”光子抬手拭去芜华眼角泛出的泪,有时候她觉得这丫头犟起来,就是头十匹马都拉不回的野牛,蛮力毅力都大得惊人,而有时候,她也觉得这丫头柔软好似一团雪白的棉絮,纯洁干净不染纤尘,触手生温惹人怜爱,她也明白自己在芜华心中,是那个顶替了绮珍的存在,她不介意,反而为之荣幸:“华华,答应我,今后的岁月里,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把你自己的安全排在第一位,至于我,是需要你保全了自身以后才来保护的对象,如果为了我让你有什么损伤,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念冰,你也一样。”
    “我和姐姐发过誓,这一生都为光子大人效忠,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生命放在前面?”念冰毫不迟疑的回绝,语声冷静却不乏温柔。
    “你和芜华是一样的,和我身边许多伙伴是一样的,都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家人,用你们的牺牲换来我的安稳,你觉得我会安心活下去吗?隐瓴和落痕的事,我已经不想再见到,如果你们真的把我放在心上,就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双手各搭上一边肩膀,同时施力摁下:“你们是我的朋友,不是手下,我也是你们的朋友,不是上司,明白吗?”
    “光子光子!”巡逻回来的从容跑进帐内,似乎归来稍急显得气喘吁吁:“奇斯尼他回来了!正要见你呢!”
    “我正好有事要找他。”
    直到出来,相夫光子脸上依旧笑容欠奉,奇斯尼的敏锐丝毫不逊于芜华,当然一眼就瞧出了这位光子大人的不满,鲜对旁人外露的笑容全数给予了他所认准的红发,揶揄着,目视着:“怎么?一见我就一副要算总账的样子。”
    “看来你很心知肚明嘛,那么应该也知道,我要问你什么了吧。”
    “无非就是雁声婉之死咯。”
    “那件事我会调查,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是从多早以前,就和帝恒有了联系的?”
    “做个交易好了。”
    “现在是我在问你!”
    “只要你不问我,我就告诉你,怎么制造本体复制体,童子山那些孩子,到现在还没有吃上饭吧?我听说你们给他们强行注射新式营养液,但这又怎么比得上……复制一筐紫菩提来的方便呢?”
    “好。”光子暂时忍下这口气,因为这“交易”听上去,的确诱人的很:“跟我去见督翼。”
    “不必了,我刚刚问过,督翼城主已经离开沙中汀,到云上堡去了,你想试验一下吗?那不如跟我去见一个人好了。”
    虽然相夫光子不觉得奇斯尼会设陷阱坑她,不过即便是真的,有了那样“诱人的交易”,她也要全力奔赴,千难万险,毒蛇猛兽,通通放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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