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进意识空间参与会议,临近眼前的倾倒城中一片瘆人惨叫,掺杂着重物砸地的震响,相夫光子快步飞跃,数秒之后,在光线极其微弱的当下寻到了建筑物自行飞起,又自动坠落的一幕幕,这些倾倒着定格如同被凝固在时光里的灰蓝色建筑,一幢幢拔地而起,又一座座原位落下,连歪斜摆放的弧度都跟此前没有二样。前有“活了”的树藤,后有“生存”的建筑,飞起砸人的规模也从小变大,刚开始是一个一个,后来是一对一对,到光子突入战场以拳狠搏之际,建筑们就群体齐上了,雷国兵被砸,死的死伤的伤,只有光子和那个帽子士兵一拳一个把横冲直撞的庞然大物们无情粉碎,过程里,相夫光子没有克敌制胜的快感,反而对一种近在眼前的现状,萌生了疑惑。
    这个帽子术师的动作,为什么和自己很像呢?举拳,挥去,砸下,甚至连细节都如此相近,看着他,就好像在看镜子里出手的自己。
    “老实了,虽然大概是暂时的。”帽子士兵气喘吁吁回到光子这里,以一副再平常不过的口气对她说,没想到,对面的红发女子不由分说一手掀开他的帽子,让他的脸在刹那间暴露在当下,他愣住了,对方却开口说话。
    “果然是你啊,奇斯尼,如果不是刚才我们一起动手,我到现在都不觉得,这一整天都跟在我身边的你,这么可疑。”
    被揭穿了,就只有短短几秒钟惊诧的时间,过后奇斯尼潇洒耸肩,悠悠一笑:“我是太想念你了,所以悄悄来到你身边,想多看你几眼。”
    “一段时间不见,学会油嘴滑舌了啊。”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瓢,相夫光子生气起来下手无分轻重,疼得奇斯尼直咧嘴:“我有一大笔账要跟你细算,等我解决了倾倒城再说!”
    首先是黑天,然后是树藤与建筑被谁控制的问题,意识空间里传来的各地消息让相夫光子又一阵不顾失态的惊呼:“什么?你们那边都是白天?你确定没有看错?哈?我一个人这里才黑掉是我的眼睛有问题?千刺你怎么说话的找抽啊!”
    第一个问题解决了,那么就意味着和第二个问题有着密切关联,相夫光子笃定,倾倒城里的幕后操纵者,还在暗中窥视她,以及这支雷国军的一举一动。
    “这些建筑会在飞起一段时间后落回原位……”仔细回想方才的每一秒,再连成分钟,寻找当中的节奏和规律,良久,红发女子恍然大悟:“居然是这样!”
    “你发现什么了?”
    “那些建筑并不是杂乱无章飞起的,它们有一定的时间制约,飞起时,会有士兵发出惨叫,而落下时则没有,这就说明,那些士兵受伤,并不是接触了建筑物才产生的,这些建筑乱飞只是幌子,真正让他们受伤的……是隐藏在我们视线背后,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阴森的语气,灰暗的视野,奇斯尼由此打趣:“难道是灵异事件?”
    “少扯淡,这个世界上并无凭空冒出的鬼神,是有活人在装神弄鬼罢了,包括只有这里才发生的‘天黑现象’。”光子走到伤员们那里,开始协助稀少的医疗工作者帮士兵包扎:“有人在控制时间,把从前‘黑过的天’转移到了现在,让我们看到数天之前才会出现的景象,而士兵们遭受的伤害,也跟之前在冥王世界碰到的一样,有人让别处的攻击,跨越涡流抵达这里。”
    “这太匪夷所思了,你有证据吗?”
    “我在花之国,笑霜家楼下的那一晚,天空就是这种颜色,月亮被这种薄厚和轮廓的层云覆盖,我记得很清楚,今天,就跟那天我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你觉得,能办到这件事的有谁?”奇斯尼拾回彼时的认真,专注提问。
    光子看了看雷国术师兵,觉得不适宜在这时提起那个人,便岔开话题:“敌人可能随时会来,大家提高警觉,下一次,兴许比这回更惨烈。”
    一抹流动的漆黑夜影从他们面前迅速滑过,不少人目睹后发出惊呼,背对着那面的光子凛然回头,循着感觉提示的方向一路紧跟。
    到了一处无人打扰的倾斜建筑区,那黑色斗篷人停住了,魁伟的背脊和威武的身高,让相夫光子一阵心惊,她在心底问,是你吗?却没能如常说出口。
    反倒是奇斯尼,火速追来后夺过光子手里的剑狠朝那人刺去,相夫光子不及多想,一面大呼阻止一面上手夺剑,由于过于拼命,手背被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如不是奇斯尼有所收敛,她整只手腕都被切断了,等她扑过去想看看斗篷人有没有受伤时,斗篷滑落在地,里面一个木制傀儡七零八落粉碎成块。
    那一刻,相夫光子心中有失落,更多的则是庆幸。
    “你流血了。”奇斯尼不无心痛的提醒,轻步上前,拿出绷带替她包扎。
    光子却手腕一扭转抓住他的胳膊,冷问:“你为什么骗我?”
    奇斯尼掐断五指射出的隐形傀儡丝,直面回视她的注目:“为了看看,你是不是还对他余情未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谁要你多管闲事!”光子不领情,被这样戏弄,心上的痛楚远远超于□□所受。
    “他曾经那么对你,你还放不下他吗?以你的个性,不是最不能原谅背叛吗?你现在居然违背原则!晴尊和上主们不在的三年里,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就算有芜华、从容、探樱陪着你,你在失去爱人的情况下,你在遭受所爱之人背叛的情况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就愿意这么放下、去原谅那个背叛者吗!”
    本来还很埋怨总是自作主张、让她头痛的奇斯尼,然一想起那三年时光中,有这个人的陪伴和患难与共,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深刻的亲情,就如喷泉一样全数涌现了。她平复心境,口吻温和,如曾经那个善待每一个家人的相夫光子:“我曾经是很恨他,甚至在几年之后重逢时,依然对他怀有憎意,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所看到的云罗风树,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个。”
    “什么意思?”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认识的云罗风树,是个不会去刻意伤害别人的人,他之所以会那么做,一定是因为有天大的理由,这个理由超越了和我之间的约定。”
    “你傻了吧?你难道觉得比起你们之间的承诺,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足以让他违背承诺吗?”
    “是。”
    “你这是自欺欺人!”奇斯尼恨铁不成钢的怒目而视。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静的正视自己的内心,我所了解的那个他,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违背誓言,究竟是怎样巨大的压力,迫使他一言不发的走,即便重逢了也只字不提……一想到他可能承受着比我想象中还要更难更难的痛苦,我就……没有办法恨他,没有办法不信他,就算他什么都不说,我就是这么坚信,他没有变,从来没有。”眼底的光明亮如星,嘴里的话如山坚定。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装作冰冷无情的样子?这么爱他就去追回来啊!就去抢回来啊!这才是相夫光子吧!”奇斯尼越说越激动,好像越来越不了解相处多年的这个朋友了。
    “他宁愿一个人默默承受,也要割舍和我之间的一切,既然是如此强大的理由,我有什么权利去阻挠他?我所能做的……是帮助他。”
    “可你现在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你怎么帮他?”
    “并不是一无所知,至少我知道了,他和诸神团有联系,他现在还是平安的。”
    “所以呢?”
    “嘘!有人!”即便在进行着最认真的交谈,相夫光子还是没有松懈对周边的察觉,这次来的似乎不同以往,没有杀气,反而有种淡淡的熟悉。
    借着忽然乍现的柔和明光,相夫光子和奇斯尼看见,一个华服高贵的成熟女性步步生莲般窈窕走近,手中提着莲花底座的水烟玻璃灯,灯顶的金属雕花镂空罩向四周垂下藤本玫瑰样的流苏穗,看灯的模样就知道价格不菲,怕是只有奢华的贵族王室才有福享受了。
    “许久不见了,光子小姐,还记得本妃吗?”
    “真怀帝妃?”口中慢慢吐出的称呼出自本能,接下来的哑然失色就是反应了,相夫光子夺回那柄长刃直对向真怀的喉部:“我们找了你很久,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你呢,帝妃。”
    “你这,可不像是有问题请教的态度哦。”真怀不咸不淡的笑了,手指轻轻拨开危及生命的冷刃,纹丝不惧充满锋芒的那双锐利明眸:“本妃这一次,是来找你讨债的。”
    “讨债?你指什么?”
    “光子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曾经答应过,为了还人情,会帮本妃做一件事么?就算隔了这么久,信守承诺的光子小姐也不会赖账吧?嗯?”真怀娇娆妩媚风姿嫣然的笑了,用花枝乱颤形容都不为过。
    “是有这么一回事,你说吧,要什么报答。”光子努力搜寻记忆,几年前在光之国,确实因为受到过真怀的恩惠而答应过她。
    “本妃要你从现在开始,时刻保证本妃的生命,而且不能问本妃任何敏感话题。”
    “你搞清楚,我只欠你一件事,你却让我做两件,高利贷?”
    “呵呵,光子小姐倒是个精打细算的明白人,那好吧,你只要保本妃不受死亡威胁就可以了,至于你要问的问题,本妃也可以不回答不是么?”
    “等我把你交给琅琊队长,你大概也逃不掉的。”
    “在琅琊手里不招供就只有死路一条,你岂不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你这女人……”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虽然本妃不能知无不言,但好歹,还可以帮助你啊,比如……”真怀轻抬玉手,微微抹动,天空里暗淡的光色就像被浓烈的金芒击退一样,眨眼间消散不见。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人眼发疼,缓了几十秒,光子才看清站在日头底下,一身华丽宫廷锦袍的贵妇,免不了对她的得意高傲表达讥讽之情:“你的巨人国已经不复存在了,还以为自己是帝妃呢?”
    “彼此彼此,戴罪之身的光子小姐,不也不复当初了?”
    “我可以不在乎,你行么?”
    “不然呢?”
    “如果你不在乎,今天就不会求我保你一命了,真怀你给我记着,你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但如果要我知道,你活着的代价就是别人的牺牲,那我完全不介意让自己做一个食言而肥的小人。”
    警告的话说完,相夫光子不再理会她,带着奇斯尼往雷国军暂留的方向走去。路上,她悄悄暗示奇斯尼,保护真怀生命安全的同时,时刻监视她的举动,对于这样一个女人,相夫光子无法做到放心。
    意识空间会议,在倾倒城拨暗见日不久后展开,光子独问督翼,以排解她满腹疑惑:“第一天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这里和情报当中的根本不一样,无冰湖、千鸟谷、花之林还有这倾倒城,民众去了哪里?如果他们果然如你和宁日潇之前所说是去造反了,那我们岂不中了调虎离山?”
    督翼听闻却笑了:“刚刚在意识空间我们才探讨过这个问题,是你打架太专心,竟然没有听到。”
    光子果然不解。
    “真正中计的,是九寨。”
    “怎么说?”
    “来之前,我和宁日潇商量好,将假情报分发给所有人,包括你们这些作战队长,这样,百密必有一疏,敌人就会真的相信我方中了计。”
    “为什么连我们都瞒?”
    “如果不慎被复制体复制了,岂不暴露?”
    “也对,我们这些参战的,毕竟更容易暴露在复制体原料面前,那你呢,就从来不担心被复制体掠夺了‘秘密’?”
    督翼难得朗笑:“在一系列被推翻的前证中,唯有一点我始终坚信,本体死亡,复制体即便不死,也必然丧失本体的记忆。”
    光子徐徐睁圆眼睛:“你?”
    “你们必须活下去,只有这样,这场战争才会胜利。”他像讲平时的策略那样安静无澜,完全没有对于死的伤悲,或是对生的眷恋。
    光子的表情被各种颜色替换,最后竟定格成愠怒:“哼,亏我们平时说你是术法界第一聪明人,居然说出这么不着调的蠢话!”
    “嗯?”
    光子把头一撇,用抱怨的语调不满道:“没有军师,何谈胜利?以后再说这种话,小心我揍你!”
    “没关系的,你们还有宁日潇。”
    “她是她!你是你!你们的生命一样重要,她是伙伴你也是啊!”
    “还真是天真的说辞……”
    “这是我的真心话!就算你嘲笑我年纪大智商低也无所谓!”相夫光子一派豪迈,对自己脱口的言论完全无悔:“督翼,虽然我没有你聪明,不过我明白你看到伙伴们作战时心里产生的悸动,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定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价值,没有军师和智囊,前线打仗的只能是一盘散沙,胜机渺茫。”
    督翼又笑了,这一次不同于先前的清浅,变得浓郁而热烈。
    “你笑什么啊……”虽然是在意识里,不过瞧一向理智的家伙露出这种表情,光子就觉得比撞到活鬼更可怕。
    “没有。”督翼稍稍收敛,脸上飘过疑似红晕的浅浅颜色:“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说教,我觉得很高兴。”
    “啊……果然是高智商,逻辑我完全听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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