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术师如今剩下两万九,那一千人随着凶神恶煞的复制体沉入了这水域深处,叶端回到船头,对着空旷而狼籍的水面发呆,脑中思绪百转千回。
    “大人!你看谁来了!”
    夏至一声高亢的惊呼,引得叶端拔出神来看向不远处,那里正急速驰来一抹银晃晃的身影,矫健而轻盈,不消数秒就抵达了船下,仰头向上道明来意:“唐元纪景洛!见过各位了!”
    “你不是?”
    “我是本体。”身着战神衣甲的男子摘下盔帽,威风凛凛的站立在水面上,在风的吹拂下抬手掀开遮目的刘海:“川上谷那边已经有人接应了,听说这里有敌情,我特来支援。这是上主资格证,以证实我所言非虚。”
    叶端本就对方才复制体景洛牺牲的事有所感悟,加上对方主动出示身份证明,更是坚定了他的决心:“好,那接下来,就有劳景洛少主了。”
    “好说。”景洛环望周遭,问了句:“还不撤退吗?”
    夏至一敛眉:“要撤你自己撤,我们还要在这里等下一批敌人。”
    “可据我所知,这附近已经没有复制体军团了,没料错的话,他们这是调虎离山,若大军依旧驻扎在此,恐怕其他地方会遭受突袭。”
    “这只是你的个人揣测,拿不出根据的!”
    “夏至,让他说完。”叶端思忖一番,决定听下去:“景洛少主的看法是?”
    “你之所以来这,一定是收到了情报,说这里出现了敌人,看你带来的人数,估计情报里给出的敌军数量也不会少,然而事实上,你又遭遇了多少呢?”
    “说的好像你亲眼所见一样!”夏至仍旧充满敌意的回驳景洛。
    “无需亲眼所见,看巨轮的数量和规模,以及船上船下元术师的人数、负伤情况,就知道方才的一战,敌军数不超两千,一定和叶端大人收到的情报有出入。”
    这话一出,夏至的脸色更难看了,叶端也陷入深深的凝思中,暂未回话。
    “我的建议就是,即刻离开这里,到下一个阵地去。”景洛转首,望向西边天际:“如果你觉得我还算值得信任,接下来这个情报,将会对战事产生逆转。”
    “请说。”
    “我的情报专员告诉我,涟华城西部八十公里处的通天桥下,有大量伏兵,人数约摸不少于二十万,都是复制体,不过,却是已经成型的风国军模样。”
    “你胡说!”每次景洛泰然自若的宣告,都会迎来夏至满脸虚汗的阻挠:“刚刚还说我们中计,这会儿敌军大队又跑到涟华城西边去了!你是在耍我们吗!”
    “先不说通天桥距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就算是没有,我们静静的等在这,也只会坐实可怕的预测,因为敌人的目标并不是杀敌,而是深入要塞——”
    “胡扯!通天桥什么时候成了要塞了?”
    “夏至,住口。”出人意料的,是叶端终于扬起了眼睑,神色也坚定起来:“那里的确属于‘要塞’,只是太过特别而已,以及……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抢夺王符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了,以及你的复制体所说‘西边的桥’并不是指这片水域上的,而是……通天桥。”
    “叶端大人,你到底?!”
    “不要多说了,夏至,马上出发去通天桥!”
    接到上级指令的风国军团即刻整装待发,气势喧天,唯有夏至一脸愁苦和烦闷,还趁人不备将手插进裤兜,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行动,裤兜里未及抽出的手就被景洛轻轻摁住,他浑身一抖,当即就大汗淋漓。
    “我劝你不要妄动,战争当下,一失足定成千古恨。”景洛的低语声随一阵风飘散在夏至耳际,夏至过了很久很久,才从惊恐中慢慢回神,随即倒吸一口大大的凉气。
    通天桥位于涟华城水岸以西,是世界上最长、同时也是最窄的桥,它全长五十公里,经过时只能容得下一人行走,据说这座桥的“纪念意义”远超于“实用意义”,是风之国三代国主时期修造的杰作,至今已经修护近千次。
    没有人知道它为何而存在,且被历代国主悉心照料,即便是“要塞”一说,脱口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可以把这里的地形图给我看看吗?”景洛等夏至在叶端耳畔嘀咕完,彬彬有礼的提出请示。
    “我不觉得,这样一个天魔教出来的有资格对我军指手画脚。”大概是急了,最后这句声量明显增高,一周的人只要耳朵没问题,全都听得到。
    景洛置若罔闻,见叶端眉头深锁,仍没有戳穿夏至:“的确,我是从天魔教出来的,就连此次派来的医师,也曾经隶属天魔教,不过有一句话叫做金盆洗手改过自新,不论是我,还是那名医师,现在都仅仅是这场战争里,你们的同伙而已。”
    “你的话毫无根据,你要拿什么来证明!你……!”夏至本来叫得很欢,直到景洛的目光和他交接,才慌不迭的错开视线,语声也戛然中断。
    “这种时候,没有比打一场胜仗更值得相信的了。”叶端肩扛宝剑,眉宇间凝聚的不再是对光域上主的质疑和揣测。
    “那么,我有这个荣幸请你参与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吗?”
    “何乐不为?不过你就这么自信?”
    言谈间,他们与通天桥已缩短至千余米距离,依照景洛的意思,叶端将三万大军分成三队,第一队驻足不前,藏匿在天然屏障通天山壁后,第二队和第三队由叶端和景洛分别率领,景洛还特别强调要夏至跟随在侧。
    通天桥三面环山,有巨大而高耸的山壁,山壁里侧地势复杂,荆棘丛生,稍不熟悉的人随意踏足,极有可能受伤甚至送命,山壁外侧则是水位很高的一汪湖池,术法界闻名的第一长桥就是坐落在这方无名的水域上。
    “此次出动的复制体军团,是风国水系术师团的复制版,而且人数远远高于情报中所说的那样,是吧?夏至先生?”站在最前方,一面倚靠山壁转角的半人高荆棘木遮蔽身形一面状似漫不经心的跟夏至搭话。
    夏至听闻以后浑身一抖,恼火的回应道:“你问我做什么,我哪知道!”
    “哦?是吗?”景洛并不看他,始终用第三人无法听见的音量轻问:“你未免太小看叶端了,真的以为他没识破你的身份么?”
    “你说什么?你这家伙!”
    “别慌,我只是奉劝你,战争当下,一个不慎就会把命送掉,侥幸在战后保留了性命,你还打算全身而退吗?不论收买你的是谁,亦或者你本身就是天魔教的人,当你真正做出祸及风之国的事时,整个世界无论黑白哪一方,都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你糊弄谁呢?想用这种说辞让我害怕从而投降,简直痴人说梦!”
    “这场战争是天魔破釜沉舟的一战,你认为他会顾及你的死活?他现在都自顾不暇了,我在他身边呆那么长时间,会不了解他?你……根本就连弃子都没资格担任。”
    鄙视而轻蔑的目光,冰刀一样剜痛夏至的视觉,那一瞬间,风之国军团的副将觉得自己被大大的藐视了,可憎的是,这种看待,他居然可以理解!
    “就算我不说,叶端也不会放任你太久的,你真的想要进退两难吗?”
    “用、用不着你管!”
    “我这里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其美,既能让风之国得到胜利,又可以让你将功补过。叶端之所以到现在也没有戳穿你,是表示他对你还有所期待,你一味的辜负信赖你的人,真的划算么?”景洛轻轻笑了,看样子是在针对夏至,实则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在鄙视那个丑陋黑暗的自己。
    “那你呢?我一直和你唱反调,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为了胜利,我不介意把它当成一种交易。”
    夏至离开后,两支随时可能突进的队伍继续等候敌军冒头,据督翼此前的分析,天魔之所以甘愿领受诸神团的“恩惠”动用复制体兵团,肯定不仅仅是为了重启暗之门,而玄若尔雅那个人类指挥官,很大程度上会采取“人类”的侵略方式。既然和寻常人类作战脱不了干系,那么敌众我寡的情势下,就未必要真刀真枪的干,换个角度来说,敌人大规模潜伏在这里,无非是为了“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在到手之前,敌人必不会倾尽全力,然那个东西一经到手,他们也将肆无忌惮,将术法界彻底推入冥狱。
    这一战,灭敌之外,也是为了守护“最重要之物”。
    桥下幽绿的水面上,逐渐浮动一线细浪,沿着桥身投向水面的阴影一路游走,这里的水全无透明,与其说浑浊,不如说更似一坨凝固的翠玉,无风无动时,宛如图画般死寂。
    长久的凝滞后,猛然乍现的巨响和震荡,则会让人产生本能的一愣,能被选为国家正规军人的元术师们,肯定在镇定力方面高人一等,既便如此他们依然会产生短暂的错愕,往往这一瞬的停顿,就会给敌人带来极大的胜机。水面上轻缓拂来的绿浪刹那脱出腾空,继而水花四溅,爆声迭起,收敛这份吃惊时,那些复制体已然攻到了眼前,速如离弦之箭抽刀狂砍,一下子干翻了三五十风国术师,余下数人倒退半步,神思得以冷静的同时持械抗衡,战事顿起。
    夏至跳跃到不易被发现的荆棘丛一侧,暗暗平复着被震惊填满的内心,方才那险象环生的时刻,他看得分外清楚,在所有人都为之一愣从而产生被敌入侵的间隙时,惟独光之国来的唐元纪景洛,一直处于面不改色的境地,甚至早有预料的在复制体冲来之前予以猛击,现在,身披战甲的男人正在复制体重重包围下从容不迫的应对,一招一式都显露出超乎常人的敏捷和刚猛,有的复制体甚至在遭到他短小一击后就秒变成血水淌落地上流走,所经之处,简直片甲不留,以一人之力连灭千人敌军竟然不在话下!战神级别的实力再一次震撼了夏至,他倒吸一口凉气,回想起自己还有“第二任务”要执行。
    复制体兵团人数虽多,看似杂乱,实际上行军打仗秩序井然、有模有样,追其根本不过是风国军团的复制版,有此素质也就见怪不怪了。
    叶端率领的一万军团藏匿在另一边山壁荆丛内,在景洛军团引来敌人的大规模突袭后,依旧按兵不动,他派了十来人到通天桥上去,故意伪装成小心翼翼的猥琐样,风之国崇尚快狠准与光明正大式的正面决斗,像这种有异常行为的敌人,通常会引起他们十二万分的警觉,因此几人刚一上桥,蜂拥而至的复制体兵团就接踵跟上,很快,细长的桥面上挤满了穷追不舍的复制体兵团,因为是从两头包抄,所以这支“贼眉鼠眼队”很容易就被围困到了中间。
    桥栏之间霎时变得拥挤不堪,两头奔来的复制体兵团拿出不要命的架势拼命往前上,须臾中,被围者齐齐跃下桥栏,坠落到清澈度低微的绿水里,反观桥上,立刻就乱作一团,冲劲儿过猛导致步伐失调,一个挨一个叠加到一处,活活挤压出一座饱满的山峰来,等他们回过神想要从两端撤下,桥体被全方位封死,以元能结界壁贯穿前后,遭到反困的复制体术师们惊慌失措,别说从两头撤退,就是跳桥落水都成了奢望。他们还在中间困坐愁城时,不明状况的同伙们仍在持续往桥上冲刺的动作,不过他们跑着跑着就顺着无形支起的长板向上空奔去。
    叶端对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现出困惑神色,他仔细观摩半天才恍然发现,桥的两端以不同角度射出十余条元能踏板,复制体术师们只顾冲锋,根本没发现自己走上了一条通往“死途”的不归路,因为没有冲到同一条路上,所以畅通无阻将擎天的元能壁完美填满,乍一看,这人体组成的巨墙十分恐怖。
    “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了。”
    景洛慢条斯理走到桥的一方,和对面叶端互换闪光信号后同时甩出手心里汇聚的元能火焰,火焰一下子燎燃了桥体下方不易被察觉的黑色长带,那细长的区域是用□□石打造的,经元能火一渲染,即刻发红爆破,从两端持续向中间疾驰过去,振聋发聩的一连串爆破巨响轰动了三面岩壁,一汪绿水,不少石块和沙土被震得纷纷坠落,搅得一湖平静纷乱不堪,整个空间几乎要颠倒了,所有人都忍受着听觉和触感方面的精神煎熬,约摸过了五分钟,爆炸终止,长桥上也一片呛人浓烟,那些复制体不知所踪,反倒顺着结界壁刚刚开裂的缝隙,流下了不少血红的水。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复制体死亡之后会以这样的形式呈现?”叶端看着掉落绿水却仍不溃散,反而有意识凝聚游走的一线线红流,表情凝重。
    “除了担心尸体带回被研究出端倪,我也想不到其他。”景洛思忖后得出唯一结论。
    “那么,进行下一轮吧,反正上了这架不会被炸烂的桥,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重要的是,叶端先生的幻阵和结界壁,属实功效强大。”
    “……景洛先生就别开我玩笑了,计策是您提出的,有这样的结果,您才是功不可没。”
    复制体一批接一批被困幻阵,又落入结界陷阱,踏上不同层次的结界板,往前方挤压冲锋,到整面巨墙内填充圆满时,引燃层层叠加的□□石带,就会收获一批接一批敌军的灭亡。
    半日后,天魔派遣出的这支二十万复制体兵团,全部葬身风之国通天桥一带,夏至后来引到的一批五万复制体援军,也一道落入伏击夹攻和爆破炸裂的双重陷阱,风之国在叶端将领和唐元纪外援的帮助下,成为了近期术法界盟军中最大的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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