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奥蕾菲特表情的突变,荆棘还浑然不觉,他对着狩牙,只低低一喝:“把人放了。”
    “臭小子!我那么厚待你!你还忘恩负义帮着百老大对付我!”狩牙一肚子委屈,见荆棘无意下杀手,反倒放开胆子斥责大骂。
    “我从不需要你的厚待,只不过你再闹下去,会影响我的任务,马上把人放了,束手就擒吧。”
    “你做梦!”
    荆棘不会讲第三遍,因为他的耐心已经耗光,狩牙妄图攀登峭壁借地势逃离,被荆棘看在眼里,拔镰相向,二人由此发生搏斗,狩牙虽说一把年纪,身手灵活却不逊当年,可惜他遇到的是琴河黑死神,如今天地盟鼎鼎大名的城主战士,荆棘根本不费吹灰,就能把张牙舞爪冲过来的狩牙掀个大跟头,接下来,不论秃顶男如何正面攻击,都会惨遭对手戏耍般的忽视,终于,狩牙按捺不住,扬起一把早就捏在手里的可燃粉,随后划了根火柴上去。
    荆棘一时被大量粉末阻碍视线,没看清狩牙逃脱前做的小动作,然站在一旁的奥蕾菲特却瞧得一清二楚,危险关头,不善任何武力的她奋勇上前,将荆棘推离爆破口,本以为就此终结,不想青年一个臂弯环过,将她也瞬间带离危险区域。
    爆破发生在一刹,呛人的粉尘伴随烟雾和逝去的炸裂声在空气里纠缠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奥蕾菲特半坐在地,面上黑纱早已不见。
    “谢谢,你没事吧?”她抬起脸,无比关切的凝望屹立在面前,英武非凡的男子。
    视线定格的瞬息,荆棘从无波澜的目光发生了巨大改变,许多不可追忆、不被他人获知的往事,一下子涌进脑海,一幕一幕……貌美的女人领着孩童的小手,在雪地里追逐奔跑的野兔;貌美的女人甩开孩童抓来的手,毫不犹豫转身离去;貌美的女人无视一大一小两个人悲痛的哭声,任冷刀无情的迫近……
    那是荆棘有史以来,第一次长久的呆滞,僵硬的身体宛如灌进石膏,连他的大脑和思维也不曾放过,他遗忘了自己的身份,遗忘了这时候,应该去抵御敌人,而非陷在过往里不可自拔。
    狩牙半途折返,似乎对于被摆了一道心有不甘,见荆棘呆呆愣愣的,心下狂呼天助我也,他身上还有大量的可燃粉,只要把手伸进口袋,任意一扬,再点两把火上去,这个天地盟来的家伙必死无疑。
    狩牙没有想到,这么隐秘的地方,还会有第三个人突然降临,一道残影在面前闪过,等他反应过来,整个矮胖的身体已经随着力道往后猛烈撞去,肚子上传来的扯痛让狩牙意识到,他被人狠狠蹬了一脚。
    剧烈的动响总算唤醒荆棘,他回神后发现相夫光子,略有讶异:“你怎么在这?”
    正说着,宁日潇和芜华也绕过曲折的山路,出现在红发身后,红发眼角眉梢不无埋怨:“你小子一直不跟我们联络,碧姐不放心,只好让我们亲自来看看了。”
    “你之前不是来过了么。”荆棘脸色一沉,恼火的瞪了过来。
    光子方想起,八成是假光子来拿心之魄的时候和荆棘起了正面冲突,这小子敏锐的很,就算假光子遮头盖脸,他也能立刻发现。
    “你听说复制体的事没有?”
    “什么?”
    “算了,这个等会再说,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吧。”相夫光子看了看爆炸时给两边山壁造成的凹坑,还有坐在地上一脸惨然的奥蕾菲特,一头雾水。
    芜华走过来悄悄拉动光子衣角,示意她旁边有人偷窥。
    光子何等机敏,一步迈去,就把角落里瑟瑟缩缩藏着的人拉了出来。是个年轻女人,看上去二十岁出头,风华正茂的年纪,皮肤白的像雪一样,却是黄种人典型的容貌,有着漂亮的纯黑色眼睛,晨曦般暖红的垂肩卷发,容貌姣美,气质文静,她被拉住时整个人呈蜷缩的形状,似有无限的恐惧。
    光子正为此感到诧异,从远处爬回来的狩牙便伸手拽住女人的头发,使劲儿往地上撞,口口声声叫骂不休:“你这贱人!是你给这小白脸通风报信的对吧!我就知道你跟他不清不楚!你个不要脸的烂货!”
    年轻女人吃痛惨吟,却没有抗争的意思,任由狩牙用暴力在她身上发泄,相夫光子盯了几秒就看不下去了,再次抬脚把秃顶踹飞,然后和宁日潇芜华扶起倒歪在地上的女人,帮她细细查看伤势。
    不仅手臂上都是淤青,脖颈和颊侧也有不同程度的新伤旧痕,这些不和谐的色调安放在美人身上,就像在一个无瑕的白玉瓶上,生生刻下两道刮痕。
    荆棘去追把奥蕾菲特强行带走的狩牙了,光子则对眼前的事抱有无限好奇:“你都被他打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不逃走呢?”
    女人摇头,不语。
    “你不用担心,刚刚那个小伙子,是我们的伙伴。”宁日潇观察其神色,笃定道:“看得出来,你对他很是放心。”
    “你们也是天地盟的?”
    “对,我们是来找荆棘的,知道这边缺人手。”
    女人的戒备一点点放下,最终松了口气:“既然是荆棘先生的伙伴,我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三个人随不知名的年轻女性离开这条山间小道,七拐八拐后,离主宫殿不远的一间在山壁内凿出的屋舍映入眼帘,内里布置简单素净,墙上挂着木琴和字画,桌椅用最原始的黄杨木,茶具用最透彻的竹纹白瓷制成,那三杯小白菊沏出的茶,甘洌清新叫人闻之忘忧,像是冽冽雨露,滋润了枯燥发黄的视野。
    她们这才知道,女人叫红妆,是这卧龙山山主狩牙的夫人,她会认识荆棘,也是由于山主的命令,山主为了达成目的,派红妆去勾引荆棘,希望通过征服他来劝服晴尊,里应外合赶走百老大集团,好让卧龙山组织成功占据整个山域。
    第一次去就碰了钉子的红妆在回去的路上,偶遇山体滑坡,即将丧命在乱石堆中时,被从天而降的荆棘救起,此后,红妆就经常以“劝服”为名,一个人带着点心去探望驻留卧龙山的荆棘,因为天地盟援军部队是山主准许留驻的,因此红妆想要见他一面,并不困难。
    “所以,那个多疑的男人就误解你们两个有什么。”
    “我和荆棘先生之间是清白的,我只是感激他,对曾经欺骗他觉得愧疚,想要报答他,我也只是给他送过一些东西,其他什么都没有!”
    “我们当然相信你,你不要紧张,我们不是那个山主,放心吧。”芜华笑着对一脸恐慌的女子说。
    “这样的男人,又老又小心眼,你为什么会嫁给他啊?”光子对此有一万个不理解,红妆这么年轻貌美,性子温柔和平,想找什么样优秀的男人没有啊?
    红妆又一次缓缓摇头,道出漫长的真相。她是为了报恩,才会嫁给比自己年长了三十多岁的老人,这个老人曾经救过她的父母,虽然最后她的父母还是因病逝世,可无依无靠的她,还是被狩牙数次挽救,她心甘情愿的嫁他为妻,只为报恩。
    然而,随着百老大山域集团的日益壮大,卧龙山所做的见不得光的事情频频受阻,昔日里两个实力对等的组织逐渐失衡了,近两年来,狩牙在重重压迫之下压力大增,脾气也变得暴躁古怪,他一不顺心就会处罚手下,轻则受伤,重则死亡,渐渐的,被他阴暗心理搞到焦头烂额的众人,或弃山而逃,或压抑领受,他仍不甘心,总觉得有人要背叛他,总觉得年轻的妻子在背后和其他男人相好,每天活在捕风捉影的崩溃中,折磨自己,也苛待了他人。
    然而红妆,一心只想着报答昔日恩情的红妆,却对此无怨无悔,甘心被虐待。
    “那你应该知道,为什么百老大国主的人,会上山来捉他吧?我听说,卧龙山和山之国一直是互惠互助的关系,怎么会……”
    “我猜,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山主派人把百老大国主最信任的手下打到山崖下面去了,二是因为,山主劫走了来访问山之国的火之国国主妃。”红妆据实以答,有些有心无力的疲惫。
    “火之国国主妃?难道是……”
    宁日潇冲光子点头,二人心照不宣。
    “荆棘先生应该已经追上他们了。”红妆望着窗外飘过山巅的那抹流云静静地说。
    “那我们也过去吧!”光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光子,你带红妆小姐去吧,我跟芜华去找百老大国主的手下,说明来意。”
    “嗯,回头见!”
    午后的炙阳烤得山壁宛如巨型锅底,稍微靠近一点都会有烫伤的危险,穿越狭窄小路时,光子显得比红妆还小心翼翼,毕竟红妆在这里轻车熟路了,两人很快抄近路追上荆棘,此刻,黑死神已经把狩牙逼入了一个浅山洞,双方就这样,在复杂诡异的气氛里僵持。
    相夫光子追上来时,只看到荆棘用沉重到让人胆寒的冷彻目光逼视奥蕾菲特,跟他说了两句话,人却完全没反应,光子懒得计较,直步走到奥蕾菲特跟前:“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还成了火之国国主妃?”
    “光子小姐,我……”奥蕾菲特有些心不在焉,既想认真回答,又控制不住视线,总是在往银短发身上飘移。
    一个成熟丰韵的美人,一个仪表堂堂的青年,这样表情不同的四目相对,气氛之间的诡异程度,简直让光子见所未见,她只好退回去对荆棘说:“这是火之国国主妃,我们必须把她送回百老大国主身边才行。”
    荆棘终于不像石雕那样,肯有动作了,不过他把手伸向背后的镰刀,让光子莫名其妙。
    “不要!荆棘先生!”
    红妆先一步露出恐慌,因为荆棘已经挥起镰刃向奥蕾菲特劈去,相夫光子暗叫不妙,别有居心的狩牙也惊恐阻止,现场的紧绷度一下子抵达巅峰,随时可能挣断众人的神经。
    荆棘的杀机太强烈,光子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终于明白为什么叫死神了,那种必须取人性命的强烈意念,就像死亡降临之时,叫人无从闪避。
    “停手啊你这混蛋!要杀人也得给个理由吧!还是说你做事从来没考虑过光之国?!”忍无可忍之下,光子暴吼出声,总算让荆棘停滞了一下,她也顺利将奥蕾菲特揽到身后,严密的保护起来:“即便你曾经嗜血如命,也不见你滥杀无辜过!如今莫名其妙要杀火之国国主妃!你到底搞什么东西啊!”
    “你不要怪他,就算他今天杀了我,我也无怨无尤。”奥蕾菲特在光子背后,埋着头泣不成声,光子虽然和她认识不久,但也算共同经历过风雨,没想到她会哭的这么凄惨。
    “不要说的好像你很无辜一样。”荆棘抬眼,射出的目光陌生至极,也阴冷至极:“你可以忘记自己犯下的错,我却不能,我想要杀死的人,还没有一个能从我手里逃脱的。”
    “所以,你们两人之间到底什么恩怨啊?”相夫光子讨厌这种不清不楚的感觉,就算她是局外人,也不能接受不明不白的事态发展:“荆棘,你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不会让你动她的,如果你还闷不吭声,想打架我奉陪!”
    女方摆出应战架势,男方反而收起了镰刀,把身一转,背朝三人。
    光子好像看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正要抓头发表示困扰,嬉皮笑脸的灰发笠生带队赶来:“呀,几位原来在这躲猫猫啊,我是来通知你们下山的,因为这座山的部队已经被全数歼灭了。狩牙也插翅难飞,卧龙山是百老大国主的地盘了,现在必须做个人员核对。”
    笠生的到来,就意味着狩牙的彻底溃败,他被活捉了,他的战队也败倒在昔日敌人的手中,卧龙山成为百老大的新管辖地,正被夌柾率人占据。
    狩牙无子嗣无亲人,只有一帮忠心的手下,还有名义上的妻子红妆,百老大军团对卧龙山做了迅速简单的搜查后,给天地盟来的贵宾们就地安排了一间雅室,大概是狩牙平日里嬉戏之地,比红妆的那间屋子华美宽敞许多。
    狩牙和百老大喜好的东西完全不同,百老大向往简单大气的风格,无拘无束的生活,狩牙却是极尽奢华,很乐于被称作第二个思克达,他很崇拜思克达,为着那名国主有无尽的财富可享,所以他有上百间豪华居室,一整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群,一点也不奇怪。
    光子,芜华,宁日潇,笠生,荆棘,奥蕾菲特,六人相对而座,手边是红妆刚刚泡好的花茶,难耐的沉默,谁也没有做第一个打破僵局的人,荆棘虽然没有妄动,可强烈的杀气并无收敛。
    红妆仔细打量了一遍这屋中的每一个人,最后静静走到荆棘旁边,用诚挚又纯净的目光凝视他,这份感情里隐隐透露出来的爱慕,被光子她们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一个温柔美好的女子,如果可以打动荆棘,融化他那颗冰冻了千年似的心,化解他可怕的杀意和仇恨,荆棘这一趟,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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