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七竖八,遍及在原本光滑白皙皮肤上的近百条刀痕,赤裸裸放大在阳光的照射下,触目惊心,银色的半边面具里,竟隐藏着惨不忍睹的真相。她本来拥有最傲人的绝美容貌,无可挑剔的轮廓和五官,却在这样面目全非的左脸衬托下,近乎全无。
    天魔加深施力的程度,令豚煌青桐的意识愈加模糊,青桐以为,她的一只脚已经迈入了地狱的大门,心中猛然闪过一丝震动,步伐急速后退,被那不属于天魔的奇异力量,生生拖回原处。
    她倏然打开明澈的双眸,归于脑中的信息过于庞大,让她消化了足足半分钟,然后,她看到退缩到十米开外,抱头苦思的天魔。心中顿生无名异样,仿佛有一个声音不断敲击心房,在她的思维里鼓噪。
    “豚煌青桐,豚煌青桐。”
    “是谁……”
    “启用了我,却不知道我是谁,人类果然是一群笨蛋。”
    “你是……魔心镜?”这个滑稽的声音让青桐瞬间收获清醒,可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分析这一切,就被心中的声音打断。
    “长话短说,你要是死了我就麻烦了,我要你现在就跟我交涉!只要你成为我的主人,我就会帮你反控天魔!”
    无与伦比的诱惑力,却正中青桐下怀,她尽量保持平静,试图跟这非人类的存在沟通:“我可以把暗之魂给你,不过,你必须帮我搞垮天魔!”
    “这没有问题,虽然杀不了他,但是让他乖乖滚蛋还是易如反掌的!”
    如果可以看到形体,青桐估计面前的小家伙肯定在一脸亢奋的摩拳擦掌,不过慎重起见,她还是加长了对话时限:“你为什么要帮敌人背叛你的主人呢?”
    “你还真啰嗦!”滑稽的小嗓音没好气的埋怨,却还是不吝赐教:“虽然我是黑暗神创造的,不过比起对强大主人的臣服,我更喜欢索取和控制,所以我之前才一直跟着水颜那个家伙,谁知道她那么没用。”
    “还真是个不安分的‘神之物品’啊。”
    “嘲讽就算了,马上行动吧,我可不想再被那家伙压制!赶快!”
    现实世界中,花了一番功夫调整气息的天魔所接到的第一份“清醒厚礼”,就是自己的所有品朝自己发动的汹涌袭击,那一波黑色巨浪从镜面跃出,毫无浪费从天魔体间狠狠穿过,天魔在半空里挣扎了两秒,垂直坠向海岸。
    成功了!那一瞬,手握魔心镜镜柄的豚煌青桐喜形于色,往日清冷平淡的神采被阳光洗刷殆尽,此刻的她,忘记了面部暴露的丑陋,忘记了交涉带来的后果,只有,胜利的喜悦在心中徜徉澎湃!
    “啊啊,天魔大人你没事吧,哦咯!”
    本打算回身瞧瞧躺平boss情形的玄若尔雅,转眼又被独眼纠缠上了,后者绝对属于穷追猛打的勇武型,一双臂下鳍刃使得出神入化,屡次击碎玄若尔雅故意射过来的血制兵器,二人在互不相让的缠斗中打到了现在,玄若尔雅终于渐失耐心一勾手把眼罩从独眼脸上扯了下来。
    “啊呀呀,眼罩下面居然是这副模样的?”玄若尔雅故作惊讶,眼里却有显而易见的藐视。
    独眼咬牙怒视,才发现自己被戏弄了,他的左边眼眶里,装的不是寻常人类的眸珠,而是一只眼球大小的鱼鳃,他也只有在水下的时候才会摘下一直蔽目用的眼罩。
    “眼睛里长鱼鳃,莫非你也是实验体鲛人?”
    “是又怎么样。”独眼将尔雅抛回的眼罩重新戴好,眉头的紧度一刻未松。
    “我只是听说,鲛人实验体成千上万,其中有一种最特别,他们没有鱼尾,以鱼鳍当武器,还有一个移植到眼眶里的鳃……看来就是你这样的了。”尔雅耸肩笑笑,接下来脱口的字节,每一个都如同一把尖刀,扎得独眼惊恐莫及:“啊对了,几年前在海之国施羽岛,有一批被当众处死的鲛人,也是你这种类的,啊呀,当时那血腥的场景,至今叫我难忘啊!”
    那是一群皮肤宛如清澈蓝天的人鱼,没有鱼尾,却有着完美的人体轮廓,纤细的腰腿,性感的骨架,不论男女,都弱柳扶风,楚楚可爱。
    他们和所有实验体鲛人一样,都是人类为本、惨遭实验后变异出来的物种,从他们被“改造”开始,就失去了人身自由。
    他们都是些过于贫穷的农户偷偷卖出去的孩子,被人贩子几经转手,有的成为奴隶,有的成为娈童,也有的,成为了“为科学做贡献”的实验体。很多实验体活不长久在适应阶段便痛苦的死去了,他们被用来做各种生物实验,每天,从寂静的地下基地里,都不难听到惨烈的呼救和绝望的呻吟。
    而琴河沧岚,只是众多实验爱好者的其中一个。
    可怕的是,这种地下交易已经延续了很多年,除了光之国四代成立新政后颁布过“严禁贩卖人口、以各种理由屠戮生命”的明确国法条例,其余各国,皆充耳不闻,视若不见。
    被卖掉的人就等同于物品,这种观念在许多人心底根深蒂固,想要阻止的无力阻止,可以阻止的不愿阻止,因此,酿就了五年前,海之国施羽岛上发生的惨案。
    那一年的那一个月,整个岛屿被浓烈的欢腾气氛笼绕,因为他们的国主过生日了,举办了维系一个月的顶级寿宴,各国纷纷前来道贺,其中,火之国送来了一支以表演为名的“人鱼团队”,他们蓝色的皮肤,精致的外貌,单纯的目光,都吸引了无数观光者,来自术法界各地的宾客、游客们簇拥在当时海边建造的一所巨型筵席场里,一面体味海之国独到的风光秀美,一面期待着新鲜的事物降临眼中。
    这支蓝肤的鲛人团队,为众人跳舞,歌唱,博得一致的好评跟喝彩。
    然而,却没有人注意,他们落寞哀凉的目光,以及逐渐迫近的危难。
    当天夜晚九时许,人们还在酒色中沉迷陶醉,突起的一场大火淹没了视界,筵席场钢化过的门窗不知为何全部封闭,困于其中的近万人,就这样活生生闷成了熟肉,烤做了焦炭。
    当海之国国主和其余各国高层,从海皇殿尽兴而归时,发现筵席场已在一片滔天的浓烟里毁灭,而当时幸存下来的,就仅有立于场外的四十五名鲛人。
    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浓烟玷污了海之国清新的空气和湛蓝的海水,虽然各国高层性命无忧,可他们带来的贵族、民众却因此事葬身火海,火之国大王子炎之君幸,作为当时的鲛人团推举人,自然当仁不让的提出,要当众处死这些放火杀人的鲛人。
    鲛人们一向沉默,到了如今也不得不张口为自己辩护,然而,没人相信他们,炎之君幸就是一口咬定,他们是放火真凶,他要杀了他们,挽回火之国和其他各国的关系。
    于是,蓝肤鲛人们被锁困在装满迷魂液的大玻璃瓶里,那种液体会让他们失去力气,痛觉却滋长到寻常的十倍,轻轻触碰一下,就会产生被针戳的煎熬感。
    独眼也是这群“闯祸鲛人”的其中一份子,他在迷迷糊糊中,见证了伙伴们的死亡。
    炎之君幸派用刀的高手,刺破玻璃外壁,用最快的速度在鲛人体表凿开个洞,然后让他们的血,和迷魂液清香的液体一起流淌出来。
    独眼听到伙伴们被刺中时悲惨的呜咽,却是无能为力,他被安放在角落中最后一只玻璃大瓶里,注定,要这样眼睁睁看着前面的所有伙伴,依次阵亡在自己的眼前。
    “如果我有力量的话,就不会这么无助了吧,他们,就不会死了吧!”
    “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明白反抗的意义呢?”
    “太迟了吗?”
    “请等一下。”
    就在独眼,一边询问自己一边静候死亡的关头,一声人类的男音远远传来,对方拨开人群,信步走来,脸上儒雅的微笑十分迷人:“大王子殿下,这是一幅并不太美丽的画面,不是吗?”
    “画神先生?你是要用你艺术家的标准来衡量本王子的作为吗?”被扫了兴致的炎之君幸明显不高兴。
    “不,春水不敢造次。”画神笑笑,抬指定在仅存鲛人的脸上:“你看他,柔弱无助,怎么都不像是高举火把四处撒野的人吧?”
    “那可不一定,他们是记恨本王子让他们表演节目,所以心存报复!想要坑害火之国!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是当然的,任何动摇火之国威望的行为,都不配得到原谅,但是——”画神话锋一转,语调似乎也冷硬起来:“如果我有办法证明,他们不是放火的凶徒呢?”
    全场为之一怔,继而纷纷期待起火国画神,究竟会给出怎样的“证据”来。
    大王子不悦不语,画神权当他是默许,将独眼从水瓶里拉出之后,化燃一根火柴,在独眼惊恐的注视下用火苗往其身上一蹭,独眼惊吓之中抬起手臂,以鳍刃割伤了画神的手背,惶恐之中,跌下地去。
    火国画神面对突发状况,反而笑得比先前更明朗了:“大王子,还有各位,你们看,他完全有能力伤人,当时筵席场里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宾客,可他们没有那么做,又何必多此一举防火呢?退一步说,就算放火比直接斩杀更容易,那么他们当时,为什么没有出现这样的反应呢?”
    众人视线落定在独眼身上,发现被火燎到的地方,已经呈现出深蓝色的鱼鳞,那鱼鳞宛如蓝宝石打造,晶莹发亮,紧贴在稚嫩的皮肤上。
    “而如你们所见,这些鲛人……”画神不忍去看血泊里的横尸,只匆匆一扫道:“身上并没有鱼鳞的痕迹啊。”
    “那也有可能,是立刻就消掉了啊!而且当时他们是放火的人,未必会被烧到啊!”大王子振振有词,矛头全部指向无力抗击的蓝肤鲛人。
    “是不是立刻消掉,计算一下时间就好,如果到时候,大王子没有等来鱼鳞的消失又当如何?而是不是不被火烧就会出现鱼鳞,我们也可以重演一下,反正现场,有个存活的鲛人,到那个时候,一切‘谣言’就都不攻自破了。”
    画神气定神闲的一番话,引来诸多旁观者的赞同,同时也激怒了炎之君幸:“春水唯墨!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我们国家的人!跑来妨碍我的事是找死吗!”
    “如果因为我阻挠了大王子行凶作恶,大王子心存恨意想要报复我的话,我甘愿领受。”画神凑到大王子耳边,给他留了个颜面:“但如果,大王子继续这样穷凶极恶,就别怪我这个当子民的,打开话匣去找老国主好好聊聊了。”
    “你……别以为是王室画师,就为所欲为!”
    “这句话,同样适合您啊,大王子殿下。”
    一凶恶一平和,一毁灭一拯救,即便他只是个实验体,是个在扭曲环境下成长出来的“非人类”,他依然懂得,什么是爱和温暖,什么又是冷与憎恨。
    他失去了所有的伙伴,却收获了一个人类的老者,平凡伟大的救赎。
    ……
    抬眼,半空里青桐小姐气喘吁吁,暂时平安,回头,岛山内动响不断,战意硝烟,独眼定下心神,让回忆暂时撤下,因为,他还有一张硬仗要打。
    那个时候,他被春水绿阳从水里找到,得知了女子的身份后,就义无反顾的决定,做忠于她的人,做她所忠于的组织里的人。
    “我不会输给你的,玄若尔雅,不论你隐藏了多少实力,又或者,我会让你在全部使出来以前,战败于此!”
    “呵!是吗?”接到挑衅的玄若尔雅完全换了个人似的,解开翘起的辫子,让刘海在额头前左右飘荡,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逐渐跳起血红的青筋:“那我就让你看一看,我脾气暴躁的一面!”
    青桐落地之后,平复气息花了一段时间,见独眼对敌还算游刃有余,便想着先去岛山里面看看情况,那边出现的成百上千只海洋生物,肯定没那么好对付,俗话说打不过就压,数量也能逼死人了。
    发觉自己也有吐槽本领的青桐苦涩微笑,正要迈步,从头到脚贯穿下来的剧痛,让她险些摔回地上,接着,她听到了属于天魔的阴冷笑声。
    不论是晴尊,还是上主大人,都警告过出战人员这一点,她也一刻不曾忽略——天魔,是个仅仅用气息,就能够置人于死地的家伙,而他至今为止的“手下留情”,全部都是因为,他有更可怕的目的在后面,而这之前,死亡是可有可无的。
    胸腔里的震痛来的平白无故,口中喷溅的血红也起始的不明不白,她只看到天魔起身后,自己的视线就翻转了,天在下,地在上,那抹黑色的影子,朝岛山内走去。
    与此同时,独眼一招不慎被尔雅死死戳中胸口,血制的枯枝状长剑刺透他整个身躯,瘦弱到在风中有种随时会消散的凄凉感,青桐眼见此景,激愤的张大嘴巴,却久久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早在幻化黑龙之前,她就已经做足了准备。当时她提出暂时不去摧毁魔心镜,让魔心镜倒戈天魔的计划,遭到众上主将的反对,因为谁都知道,能让魔心镜倒戈的办法,就只有交涉者丧失一半灵魂这一条路可选。
    然而作为豚煌青桐,她的意志却果断坚决:“像天魔这样的人,单凭计策,我们是动不了他的,因此,必须付出些代价,而在我看来,这个方法意义重大,是非常值得一用的。”
    “不行,太危险了。”景洛第一个反对,让青桐由衷的感动。
    “这是我被识破之后唯一的后招,因为难保天魔不会看穿我是个假黑龙,跟这样的对手抗衡,不做足准备就只有全军覆没了。”
    “可是,这牺牲未免太大了,你要把灵魂从此交付给魔心镜,这……”
    “海蓁子少主,景洛少主,还有各位。”青桐绽出少见的浅笑,让她冷硬的面部轮廓顷刻间柔和起来:“或许对于你们来说,这是牺牲,但是对我来说,这是执念。”
    她选择了“接受”,就意味着“放弃”。而她,无怨无悔。
    “魔心镜……去把那个玄若尔雅……给我打退……”艰难的掏出怀中镜体,灵魂飞离的刹那,镜中黑线直直掼入到玄若尔雅的体中。
    大概没想到青桐身上发生的一切,玄若尔雅无知无觉的中招,随后瞠目倒地。
    比青桐伤得更惨的独眼,只是微弱的喘息了一下,便彻底闭上了眼睛。
    “独眼!独眼……”勉力爬到伙伴身旁的青桐,想要抬手试探他的鼻息,却眼前一暗,整个世界,由此归于宁寂。
    “啊呀呀,还真是惨烈啊,天地盟的战士们。”假光子抬起的预备用来创造涡流的手,在招式发动前放下了,她慢悠悠踱步在浅金色的海滩上,对着远处的天际眺望:“不过,这边的家伙们,和相夫光子提供的策略居然不谋而合……还真是让我挺意外的。罢了,为了奖赏你们,我就不使出致命一击了……接下来的每一场战争,你们都不要让我失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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