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国公主嫁过来的第二个清早,整个凝光城都喜气洋洋,完全没有失去众上主后孤单寂寞的影子,也未曾因为战争的紧张,影响到他们满怀祝福的心情。
    晨间聚餐,机会难得,果米天香里欢声笑语起起伏伏,这面愉快的静湖之下,是任谁都无法忽视的隐流暗涛,它促使人们深切了解“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含义。酒席饭桌上,各色佳肴琳琅满目,落月啼小婉率领厨艺高手们竭尽全力去满足大家的胃,倩儿芙菱载歌载舞,在餐厅前方的舞台上灵活似飞鸟,风扬拉着景洛给大伙变戏法,千刺强迫赤魇随他演即兴相声,一屋子和和乐乐,气氛融洽。
    尤其是纳连也俊,作为天地盟上主中最早步入婚姻生活的男人,一改往常的死不正经,拉着娇妻亲昵笑谈,那幸福到腻死人的德行让不少人有丢酒瓶子砸过来的冲动,但他们看在弥月的份上,通通忍下来了。
    “让我抱一下。”没节操的手不屈不挠往媳妇纤细的腰上伸。
    “这光天化日的,多难为情啊,这里还这么多人。”弥月有些不好意思,推开他不安分的爪子。
    “那你的意思是晚上可以?”也俊眼睛发亮。
    “晚你个头啊!在想些什么东西!真是!”弥月迅速起身,红着脸跑开了。
    “秀恩爱!……”
    “幸福在!我知道你要说这个!”也俊趁众人眼底冒火跐溜一下闪没影了,估计是追他的新婚老婆去了。
    “啊哈哈哈哈,还真是幸福啊。”风扬没心没肺的把魔术道具,那只大柚子徒手劈成两半。
    “可不是嘛,唉,如果光子没出那件事儿,现在也俊充其量只能排第二!”芙菱举起两根指头叹息,大有事已至此无须强求的超脱。
    “你是说,云罗风树吗?”
    横竖光子不在跟前,芙菱索性把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那个云罗风树简直不是人!居然敢当众弃婚!光子自尊心那么强怎么受得了啊!可她还是为了等我们,为了守护光之国委屈自己顶着压力往前冲!那个混蛋到现在还下落不明!不是死了吧哼!”
    “说起这个。”苍棱略微一叹,表述不同意见:“我不认为云罗风树是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的人,他一定有非割舍不可的苦衷。”
    “我也这么觉得,之前也相处了不短的时日,风树为人正直,秉性敦厚,不像是薄情寡义的男人。”风扬大哥赞成苍棱的判断,对云罗风树有着由衷的信赖。
    “那理由是什么呢,足以让他放弃光子?”
    宁日潇的疑问使众人萌生同感,继而纷纷陷落沉默,无法一言,这是个未解之谜,也是光子的私事,本来他们不该干涉和过问,但他们不能忽略,那个红发女子为了大局做出的众多牺牲,他们在想,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海蓁子轻步进来,平和的眉宇间有淡淡的喜意:“光子传来消息,她现在很安全,让我们放心。”
    “哼!我看啊!那个雷默就很喜欢光子,比云罗风树强!”
    “小婉,别乱说,怎么说雷默也是天魔教的,风树可是身家清白的,两者存在本质差别啊!”
    “真爱无国界!立场也阻碍不到他们!”
    “我说你……什么时候变成雷默光子的支持者了……”
    “话就说到这里吧。”助贤看了一眼时间,随后直起身子,郑重的提醒大家:“今天开始,天魔教的袭击会接踵而来,我们现在要回到各个地点待战,各位准备好的话就出发吧!”
    “这是最后的欢愉了吗?”从容站在门口,既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又是以当事人的角度悄声注视他们,口中喃喃低语,眼里流露出罕有的坚定:“不,为了延续它,我们必须拼搏到底!”
    成片的红珊瑚簇成繁茂花树,和清澈的晨光交相辉映,晕染得她发色更加鲜艳夺目,行走在寂静无人的海葵岛上,这里珊瑚多的好像海里装不下,被通通转移到了岛地,脱离海面后失去水分滋养的珊瑚们变成坚硬的骨骼,是许多收藏爱好者钟情的天然艺术品。
    不能说相夫光子对这些美丽的事物不感兴趣,只能说,她忌惮着这片鲜红背后的主人。
    “真没想到,你又折回来了,当初不是弃岛了么?”
    “没有哪儿比这座岛更适合我了,它阴森,寂寞,而且夜晚来临时很恐怖,怎么样,有没有胆量陪我一起过这样的生活?”
    “我的胆量,不是用来取悦你的,说吧,把我带到这有什么目的?替天魔牵制我?不会吧,我可未必是天地盟最强的,那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想……跟你在一起啊。”
    这个阴柔诡谲的男人,眼底泛出的浓浓爱意差点让相夫光子把胃里的酸水呕出来,每次听到他讲这样子不符身份的柔情蜜语,她都觉得自己被看成了那些见了他就腿软到意志不坚的女人,这简直是莫大的误解和藐视,况且就她而言,这种类型的异性着实很难引起她的好感。
    “别说这种恶心人的话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她们都会乖乖贴上来不是么?你是因为我身份为‘修罗’才‘另眼相看’的么?那我告诉你,你别想从我这得到任何利益,因为我和天魔教是死敌!”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攻击你面前的死敌呢?”雷默阴森一笑,显得欢快洒脱。
    “我必须保存体力,留待杀死你效忠的天魔大人,如果你不服气的话,我们现在打一场,我也是没意见的。”
    “知道吗,相夫光子,我就喜欢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这样好了,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再决定要不要留下陪我,怎么说我也是个绅士,绝不会强迫我真心喜爱的女性……”
    光子扭头就走,不耐烦的催促他赶紧带路,她也很担心,这种话一旦听得多了,她势必失控爆发,到时候做出什么后果严重的事,损耗了体力,就得不偿失了。
    海葵岛中心的红色山脉间,有一处深邃的洞穴,曲折的窄石路被壁上微弱的烛火映照,辨识前方的路还算够用,走了大概百十米,一扇人工切割的厚重石门现入眼底。
    相夫光子用余光冷冷扫了雷默一眼,对他的提防没有半刻松懈:“里面是什么?”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会很意外的。”雷默文质彬彬的往一侧挪步,故意让出足够的空间供红发推门进去。
    相夫光子不再多说,抬手把门推开。
    内里强光四照,和一路所适应的暗淡形成剧烈反差,一时刺激得她两眼发花,待能看清里面的事物,她感到胸腔里那颗跳动的活肉快要撕裂了,炙热的血流冲上脑顶,如堕火谷,隔着焦灼浓烟一般喘息不能。
    雷默不着痕迹绽出一抹阴邪的笑,近乎欣赏的观察红发女子的反应。他们面前长满青苔的石壁上,一个肌肉结实的男人被胳膊粗的青翠树藤紧紧缠绕,两臂吊在钉入岩缝的铁锁环里,被火光照亮的头发泛出浅淡的金芒,他双眼紧闭,皮肤白皙五官硬朗的脸上神态安详。
    不明的火焰从相夫光子眼底升腾,她望着洞壁上的人,足足怔了几分钟,如果不是雷默上前来掀动她颊边的发丝,她还会一直这样看下去。
    “干什么!”她没好气的把头转开,有些愠怒的瞪着雷默。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礼物。”雷默唇角轻轻一咧,漆黑的眸子倏然间亮如闪电:“如何?够诚意吧?”
    “你这家伙……真让人不爽!”光子捏紧铁拳,迟疑着要不要砸上去。
    “你在不爽什么呢?是因为我绑了你过去的爱人,还是觉得我留他活到现在很让你苦恼?”
    “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你要给我看的东西我看完了,我现在要离开这里。”对壁上昏睡着的人没有片刻留恋,她扭身走向出口,果决干脆。
    “那我可就杀了他了。”
    雷默的话犹如万支利箭从身后猛烈袭来,刺入她尽量保持平和的心脏,动摇她全力阻止撼动的意念,她可以确定,身后数米之外的那个男人,就是曾经抛弃她万里于不顾的云罗风树,是那个在大婚当日背弃诺言,一消失就杳无音信到现在的大混蛋。
    “杀吧,如果你想通过他的生死来牵绊我的脚步,我只能告诉你,休想。”
    她恨他,恨他给了自己刻骨铭心,又将这深刻的印记无情抹去。比起欺骗,她更痛恨无声的背叛。
    日光照耀红色的岛屿,浪花拍上岸边的礁岩,反溅起鲜血一样的肆虐猩红,那色彩,耀眼逼人,像那日她飘飞在风中的长发,像丢在火盆里烧成灰烬的嫁衣。
    三年多了,那一瞬,她却像见到了三百年未曾谋面的故人。
    树藤间沉睡的男子睫毛微动,片刻一过,在雷默的等待中睁开了双眼,蓝瞳干净似雨水洗过的天空,他很沉默,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遭遇。
    “想必,刚刚你也听见了吧。”雷默无视他麻木的反应,自顾自说道:“她已经不爱你了,甚至连你的死活都不在乎,这下,你可以放手了吧。”
    “你把我抓来,就是为了这个么?”云罗风树沉着的开口,仿佛一切都尽在眼中:“‘实感催眠术’,被施术的对象沉浸在睡梦里,却可以感受到身边发生的真实情况,唯一的弱点是,不能做出清醒时的反应。这么大费周章,未必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吧?”
    “无聊?你居然说这无聊?”雷默挑起一条不停抽动的眉毛,颇为不爽的冷哼:“相夫光子也真是愚蠢,居然对你这样的家伙念念不忘。”
    “所以,天魔教的第二战神先生,现在是作为情感顾问来解决我们之间问题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劳烦了,毕竟,这是我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云罗风树不客气的回击雷默的说辞,完全没有受制于人的恐慌和避讳。
    “哦?那你敢说,你不爱她吗?”雷默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进一步。
    云罗风树无奈的垂眼:“我拒绝回答这无聊的问题,雷默,你偷袭我,把我抓来,不过是为了拿回那件东西,我现在就告诉你,东西不在我手里,你的计划落空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知道我拿相夫光子的问题说事只是顺便……那么,你就说一句‘不爱她了’,很困难吗?这样我会以为你还在意她诶。”
    “你有完没完!”门被再次推开,相夫光子冷着脸走进,对雷默连丢数十个眼刀。
    “别嫌我啰嗦,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心爱的你能够对他死心,现在你知道了吧,只有我……”
    “雷默,你以为我现在心平气和的跟你说话是舍不得宰了你吗?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死在我手里。”
    “是吗?那你回来做什么?”
    “船呢?”光子伸出一只手,像在理所当然索要自己的东西:“否则你让我游回去吗?”
    雷默浅浅一笑,顺从若她花钱雇来的财迷侍从:“遵命,我的光子小姐,我这就去把本岛最好的船给你牵来。”
    光子白了乐不可支出门去的黑发男人一眼,这时才想起,隐蔽的洞穴里,仅剩下她和另一个人了,那个人近在眼前,她却极力不让自己回首去看,浑身像有几百只蚂蚁在爬,连站着都觉得滚在针毡上。
    难言的死寂,谁都没有在这平静的水面上做第一个丢石子的人。
    相夫光子想,雷默那边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抬起千斤重的脚跟,努力往门外挪移,她不知道潜意识在纠结什么,让她几次三番险些乱了分寸,心中居然还有种可耻的期待,期待他会叫自己一声,哪怕是求救都好。
    离开那扇门走在长长的洞穴里,她的步伐越来越慢,听觉勉力的提升,生怕错过了哪一次声波的震动。可是,并没有,她走了足有五分钟,背后始终没能传来理想的呼唤。相夫光子忽然觉得眼睛发烫,有什么热辣辣的东西在眶里淘气,伸手捂住开始发酸的鼻尖,及时掩住啜泣的声音。她不想让自己听到,也不允许。
    “放了他。”
    “你说什么?”
    “放了他,别说是我的意思。”
    有时候相夫光子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知道对方是敌人,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托付了信任,甚至当时,连她自己都没能正视和发觉。
    “那可不行,他盗走了黑玉王牌,还把它交给你们,我怎么能背叛天魔大人呢?”
    “如果你不想背叛天魔,早就在抓住我的时候把我杀掉了不是吗,还有他,早就该被你杀掉了不是吗?我们现在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你有了比效忠天魔更重要的理由,我不管那个理由是什么,能让你一下子放掉两个敌人的目的,一定非同凡响,你自己衡量吧,要不要在这时忤逆我,激怒我,然后逼我今天就送你上路!”
    有时候相夫光子也觉得雷默很奇怪,连她自己都认为嚣张无礼到令人愤然的说辞,却没有点燃对方半点怒火,黑发战神只是微笑,虽然那笑容很深沉难测。
    “我又想跟你交换条件了。”
    上船前,雷默挡在舷梯前,若有所思的对光子这样说。
    “你又想干嘛?”
    “我放了他,如果他安然无恙,你打完天魔以后就回来找我。”
    “我从不答应做不到的事……”
    “那我就杀了他。”
    “你!”
    “因为我吃醋了……”
    “什……”
    相夫光子被雷默突然流露的悲伤表情惊到,一个恍惚,就被他趁虚而入在额角留下了轻如点水的一吻。
    “你到现在还舍不得他,我想我应该杀了他,可是,时间是不会倒流的。”
    “如果你执意要杀他,我也没办法。”光子背过身体,强硬又冷酷的下定论。
    “……如果你刚刚没有说那句话,我会相信你现在所讲……可终究来不及了,杀掉云罗风树,你会恨我一辈子吧……”他也转过身,面朝岛山背向大海,轻缓到听不出情感的语句被一阵清冷的海风吹散:“如果他杀了我,你会恨他一辈子吗?”
    扬帆起航,像被火焰包裹住的小岛渐渐远去,隐约的,她看见出现在沿岸的一点浅黄,不知名的安慰抚平微波浅漾的心湖。
    晴尊十三年六月下旬,黑暗组织天魔教的侵略号角在光之国吹响,这次战役堪称术法界历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旷日持久战,牵涉到的势力方已远超初代时期的第一次术法界大战,史称“光暗之战”,是术法界历史长河中最壮烈的一道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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