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有对人讲过,包括一直以来最信赖的相夫光子,他儿时仅存的印象中,兄长风一样瞬间移去的潇洒踪影,坚定了他学习瞬之术的决心,只可惜他在这方面天资有限,怎么都没办法及上兄长的速度,兄长轻松自在宛似踏风行云,而他脚踩千斤重,连空间概念都搞不懂……
    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在心底对那抹雪白示威——哥,我已经追上你的脚步了。
    “白颜,这个女人身上有问题。”
    姑娘明显囧了一下:“……你……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她自身,就是涡流的入口。”凭借多年修习瞬间穿梭术的经验,落痕对这一点近乎百分百的肯定,他可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同兄长对战,尽管人已不在,可意志长存。
    “你打算怎么做?”意识交流中,白颜充满担心的语气像静湖微颤的水面。
    “呆会她进来,我会通过她直接去天魔那里,你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乱跑。”
    没多久,秋依果然笑语盈盈的跨步进来,翕动娇红丰满的唇,正打算说点开场白,被落痕瞄准间隙一掌劈过,光芒大作中,他的手轻而易举穿透秋依的心脏,在女人口吐鲜血双眸瞠大的工夫,落痕无情决绝的神态消散在余光里。他没有片刻放松,紧接着做出的动作是挥刀突刺,当磨得锋利的尖刃插入天魔左胸胸腔里时,落痕露出久违的笑意。
    落痕当时的感觉是,这个一身黑袍的家伙不愧是天魔教令人闻风丧胆的首领,得手到现在,那副身体竟连半丝颤抖都没有,更诡异的是,他感觉不到天魔的血流和体温,握紧刀柄狠拧一圈,确定心脏和血管会搅成一团通通断裂后,落痕用力拔出武器。
    黑色帽檐下的那张脸,在阴影里无法辨识,长刀拔出体外后,他依旧没流半滴鲜血,甚至连落痕的冷刃上,都干净如初。
    “我以为你会像隐瓴一样偷偷的给你主人送信,可失策的是你并没有……原来,是为了向我挥刀啊。”天魔那粗犷模糊难以辨识的声音,伴随凌迟般的杀气一同涌向落痕。
    青年几个翻身跳离天魔防御圈,一次失手,没有让他失去冷静灰心丧志,反而比先前更加勇猛的朝天魔发动狂攻。尽管几番下来仍不奏效,但天魔的移动范围已经遍及整间屋子,这样超出计算的变化显然有违天魔的口味,他略显不耐烦的靠坐到高背椅上,手在宽大的袖中微微一动,落痕身上便接连迸出三个口子,血液四溅,喷洒在昏暗的空气中。
    接下来的战斗中,落痕基本处于单方面挨打的境地,他根本没看见天魔出手,那个家伙只是站在那里,便已让他遍体鳞伤,血流如注的结果就是两眼发花,喉咙里灌了凝固的蜡,吐出字音难如登天。
    终于,他受不住了,尽管他还想再往天魔那不流血的身上捅几刀,不支的体力让他仅余举刀自尽的份……可即便这样,他的心思还是被眼前这个强大而神秘的男人看穿。
    天魔掠到眼前,一出手便捏住他的脖子,从嗓子里发出令人胆寒的宣言:“托你的福,你带来的那个小姑娘,也别想活了。”
    本已生出放弃之心的落痕双目强睁,艰难的挤出字节来:“你……想干什么……”
    “这话应该问你自己才对。”手上力道更紧,与他本人散发出的平静姿态截然相反:“你在身上设了‘死亡按钮’,一旦你停止呼吸,被你施加过元能式的那个小姑娘就可以不受阻碍的到你想让她去的地方,她根本不知道吧……你这样擅做主张……”
    那不是落痕的错觉,天魔在讲完这句话后,声调里出现了寻常人才会有的颤抖,好像帽檐下的脸孔正以狰狞的形式剧变着。
    “到此为止了。”
    “你……别动她……”
    这是他最不想看见的结局,那个女孩,苦苦等待自己时落寞而充满期许的侧影,他无数次遇见,却无数次装作没看到擦身走过。他想在最后一刻于梦中再看一眼,知道她平安回到光域就是最大的安慰,可终究,神明连这一份渴望都不准予。本来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用这条被伙伴们拯救了无数次的性命,去给天魔致命一击,哪怕杀不死他,也要让他在短期之内不能为所欲为。如今平白拖累了白颜,他更觉无颜面对身后期许着他归来的人们。
    ——对不起,大家,我已不能……
    有人说临死前,会看到许多自己生前经历过的画面,仿佛走马灯一样,择取最刻骨铭心记忆深刻的放映出来。落痕当时觉得荒唐,可弥留时刻最后的连续影像,偏就证实了这一点……
    他的走马灯里,有曾经抚养他长大的赌魔,将他拯救与抚育,又将他无情抛弃;有在他陷入人生低谷时伸出援手的光子少主和大家,陪他共同见证多年来的风风雨雨;有让他永远不想把怀念说出口既爱且恨着的兄长,那抹白一直照耀着自己的灵魂,只是他浑然不知;还有……白颜,这个直到此刻,才想让他伸手去相握的女孩……
    ——白颜,我对你……其实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悲观,你可能听到?
    天的这一边,终止了心跳,飞散了魂魄。另一边,还对一切悲哀终结全然不知的相夫光子,险些把圣颜队长挽救下来的珍贵性命,再度推向刀口。
    “试探我对守护临界之门的忠诚和决心?还有你……反间谍?既不是念柳的人,也不是天魔教的!那你是……”
    “我从始至终都是十三禁卫军的忠实守护者,是你们自作聪明罢了~”
    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被耍得彻彻底底,她那些隐秘的心思悄然的指派岂不全都进入了十三队长的视线?她还傻乎乎的自鸣得意,认为找了个最佳的眼线,帮她观察防备危险队长们的一举一动,先不说这么明显的暴露,已经把她推向深渊边沿,单从颜面来看,她就觉得无法见人!
    一张脸在纠结中忽白忽红,切换之频繁连她自己都受不了,幸好队长老师们一直走高大上路线不会计较这些小节,更有如夜原切者开门见山直接给人五雷轰顶。
    “心理战到此结束吧,你的脸色都能跟烧猪蹄相提并论了。”
    “……”
    “现在我们要公布一个决定,听好了,是决定,就是说不管你点不点头,你都非顺从不可。”
    歪了歪嘴角,夜原切一脸使坏耍诈的邪恶相,尽管很多妹子专门迷恋这种类型的男人,不过相夫光子完全提不起那种感觉,她只觉得毛骨悚然,哪怕不是建立在恐惧之上的,也叫她由衷的不舒服。
    “你到底……!”话没问完,夜原切已经抬掌扇了过来,她以为自己要挨耳光,躲得比什么都快,在夜原切愣了一下开始没完没了的爆笑后,满是不耐烦的问:“你到底要干嘛!”
    “切,还是我来吧。”圣颜沧雪温柔的面色此刻略显严肃,他看了夜原一眼,亲自走到光子这里,用不变的和善语气对她说:“光子,很抱歉,我现在必须删除你的一部分记忆,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吧。”
    “为什么?难道你们都不相信我?”
    “这不是信和不信的问题,事关重大,你必须忘了这些你不该知道的东西。”别颖王不假辞色的宣告命令的绝对性:“你的运气已经好到出奇了,换做别人,早在你那天开口的一瞬间,我们就会让你永远闭嘴。”
    这种侥幸得来的存活,她不稀罕,亦无感激:“呵,我看,我要感谢的第一个对象……是作为修罗道的我自己吧?”
    “光子,我们并不是要害你,失去这方面的记忆,对你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连您都这样说吗……”她一向尊敬仰慕,甚至在心中有别于其他队长老师的圣颜队长,已经能看到她眼里满载的失望了吧:“既然如此,我接受就是了。”
    “诶?~~意外的听话呢~~是因为沧雪的缘故吗~~”
    没人理会夜原切的吐槽,相夫光子只看到圣颜队长手上团聚的白光正柔和的朝自己飘来,一旦进入大脑,记忆就会被删除,封印就会启动,她将失去所知的某些东西。
    她很平静,大概就是因为对他们拼命保守的东西,不感丝毫兴趣吧。
    相夫光子深感庆幸,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宁日潇他们关于诸神团的事,否则被杀死脑细胞的就不止她一个了,队长们神通广大,某方面还真跟那个未卜先知的炎之帝恒相似呢。
    对了……那个男人,深不见底的心思,到底都在打什么主意?预感只能告诉她好坏的方向,却无法透露细节和内容。这大概,就是命运的玄妙之处。
    结束后,相夫光子去做她还没被除掉印象的事,感应器出现了异样,莫非是距离太远?使连接失效?
    她往岛外疾步不停时,圣颜沧雪掌间一团光芒,顷刻撑出光镜样的悬浮体,平淡的面容早已被一层阴霾笼盖:“刚刚搜索她脑中的记忆,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你指什么?”
    “在这次之前,她就已经被人数次删除记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她施展此术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组织的一员。”别颖王深沉的语调含着说不清的意味。
    “那还等什么?”夜原切咧嘴一笑,手指一扬锁定半空镜体:“看看就知道了。”
    快速浏览下,相夫光子近一年来的回忆纷沓而至,走马观花似地过了一遍,众队长脸色维持在麻木无感的状态,直到奇斯尼和芜华做完了一系列事情之后将光子绑在椅子上,他们的表情才产生些微变化。
    “这两个人,是谁……”夜原切颇为无语,因为他印象当中国府并无此号人物。
    观察细微的圣颜沧雪则不同:“一个叫芜华,另一个是奇斯尼,是光子身边的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有必要给他们做一次记忆删除,只有这样,才能看到究竟是哪一个有问题……又或者,两个都是。”别颖王沉着脸慢慢说。
    “那我去把他们抓回来!”
    “都说不要打草惊蛇了!”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吧。”
    被十三禁卫军盯上,却浑然不觉的奇斯尼芜华二人,正用杀人般充满敌意的目光正视欧也从容和沙诺,他们不能接受,作为相夫光子大人身边被信赖和重用着的女副使,居然做出拯救相夫兰咏的举动。
    “芜华,奇斯尼,你们听我说,没错,我没有及时告诉你,早在那天,我们就把他们从毒烟场救出去了,可是请你们相信,我绝不是要助纣为虐,相反,我只是不希望你们一错再错!”
    “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嘴巴都紧得很,给你们一个忠告,趁相夫少主发觉之前,就此罢手吧。”
    从容沙诺一先一后的阐述,恰恰验证了恩威并施这句话,只可惜如同被数落了一顿的奇斯尼二人完全领情不能:“这些真相,是光子少主所不知的,你们如果真心为她好,现在,就让我们杀了这一家子!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他们怎么还活着?不过因为在光子眼皮底下不方便行事!原来是你们暗中帮忙!”
    “你们怎么还不明白,反光党余党仍在,你杀了那么多人,已经是难辞其咎,现在再添几条迫害光子少主亲人的罪名,你以为是对她的帮助吗?没错,这些人罪该万死,可也不该由你动手!还有,你们曾经对光子少主的记忆做了什么?为什么她的逆向元能式没有显示出来,她本人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在目睹了奇斯尼绑架光子的一幕幕后,从容沙诺曾试图拉回光子的记忆,岂料她并不相信,于是他们猜测,是奇斯尼加大了下手的力度,只可惜两人苦无证据,实在不宜打草惊蛇。
    “这个女人真啰嗦。”奇斯尼看了芜华一眼,冰冷无情的提议道:“杀了他们,再解决那几个大难不死的,以绝后患。”
    “你要杀了谁啊,小帅哥?”耳鬓厮磨的距离,女人花般芬芳的气息混着妖媚的耳语在奇斯尼身后出现,他一讶,回身顷刻颈下已搁了一把冷刃。
    “众上主……你们不是在……怎么会到这……”芜华立时乱了手脚,语句开始不通畅。
    “我们刚刚经历了最惨痛的事,实在不愿再听到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芜华,奇斯尼,刚刚沙诺和从容讲的是真的吗?在我们不在的这些年里,你们背着光子杀尽了反光党成员,还对光子苦苦隐瞒……”
    “那是因为反光党该杀!”芜华转忧为愤,好像霎时蜕变成一把尖刀戳人心扉:“就算我和奇斯尼的做法残忍极端,但那些反光党难道就不该死吗?他们制造贩卖雪毒害死多少人你们数过吗?他们迫害光子把她弄到今天这步田地你们忘记了吗?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注意力都集中在事件本身,而没有人去发现上主们抵达这里时,随身带来的三口棺木,这片常年都人迹罕至的银藤林,是国都最耀眼、亦是最安静的地方。
    芜华激愤的反问让众上主无言以对,沉默之际,不善言谈但也从来不让分的奇斯尼张开了嘴:“现在光子少主的身体状况很糟糕,你们认为,她能承受得了这些吗?不瞒你们,我们在她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用了记忆删除术洗去了她的相关回忆,如果你们现在让她想起来,那她必死无疑。”
    如此无情决断又丝毫不带感情的描述,让代特深深怀疑:“你们,真的对光子是忠心的吗?”
    “我的忠心不需要向任何人证实!因为我有我自己的做事方法!你们可以不认同!但是不能否定我的忠诚!”
    “我也一样,绝不会让你们伤害她,不会让她知道真相!”
    奇斯尼和芜华一前一后做出激烈回应,态度之坚决硬如钢铁。
    “奇斯尼,芜华,你们所做的一切,都等于是在往她的心上插刀,她被无数次逼迫到绝境,仍然没有选择对仇人大开杀戒,就是因为她的意志力坚定,而你们……却在她的背后动摇她。”风扬龙泽一脸深意的叹息,悲哀的感悟自每个人的心底油然而生。
    “在替她洗去记忆前,她知道了我和芜华的所为,她立刻表示,要带着我们一起去赎罪……我们不怕死,可事情是我们做的,如果要她代替我们受过,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奇斯尼的杀气因提到那个名字而尽数收敛,反而充满温柔和哀愁:“诸位上主,你们杀了我吧,只拜托你们,不要告诉光子,这所谓的真相……”
    沉默,只有不似这个时节该有的凛风在猖獗的奔跑,咆哮。
    “依光子的脾气,她的确会用自己的性命去偿还这些,哪怕不是她的过失。”对那红发的脾性也知之甚多的海蓁子毫无隐瞒的发言。
    “本来呢,你们两个是一定要受到制裁的。”令罪犯和囚徒闻声胆寒的律法执行者在这时开了尊口,一副威武不屈的高上气势:“在光域为所欲为,你们有问过国法的意见么?”
    “以悠……”芙菱一阵寒战,咧开的嘴角半天没扯回去,以为这两个家伙死定了。
    “不过,你们说的也没错,不能因为你们的过失,牵累国府失去不可取代的好官。”风摩少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瞬间赚得大把钦佩的眼光:“但是,从此刻开始,在你们彻底脱胎换骨以前,将不会再见到相夫光子!”
    这项残忍的决定得到了全员支持,唯差奇斯尼和芜华,在失落中平添重重绝望,他们甚至以为,等在前方的,将不会是遥遥无期的重逢,而是……众上主赋予的死亡。
    “其实,以悠少主也痛恨反光党吧……”从容小声问沙诺:“有些律法不能公然制裁的人,大概也只能……”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沙诺没有延续她的揣测,冷眼看着一脸宛如被剥夺了生存权悲戚不能自已的两人。
    ……
    “呀,这么热闹,你们的域外之旅,总算结束了吗?”
    已经不会再为突然造访狠下一跳的众上主平和淡定地向箐栾队长打招呼:“队长好!您就别消遣我们了,从宝绿岛过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我要借……这两个人一用。”白衣队长嘴角轻弯,抬指划过半道弧线,在奇斯尼和芜华的方位虚点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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