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笑霜被父母接走,相夫光子每天都恹恹的,除了工作时保持一贯的严谨和仔细,其余时段一概歪在紫恒殿竹榻上,有事没事回想这几年当中,有笑霜陪伴的愉快时光,如今人已不在,飞鸟远去,整颗心都空落落的。
    那时候笑霜刚刚入学,因为先天心智发育较晚,所以老师讲的内容总也听不明白,被批评之后,在学校故作坚强,回来找光子撒娇哭闹,光子采取充耳不闻的教育方式,只看着她哭。她个子小小,手也小,两只手加在一起都不够糊住整张脸,因此在哭的时候,两只手一会儿放在嘴上掩饰哭声的强烈,一会挡住眼睛不让人看到委屈的泪水,可是,挡了嘴眼睛势必露出来,挡了眼睛嘴巴又堵不住,她呜呜呜一副憨萌委屈的样子让光子再也不忍心狠狠教训她,为了看姐姐的反应,她还顺着指缝偷偷睁着大眼睛看光子的脸,几次下来,旁边的人早已乐得前仰后合,连光子都忍俊不禁了。
    想起这些,光子不经意流露出怀念的笑,有一种那孩子还在身边的幸福感,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就是下一刻,她会张牙舞爪笨笨拙拙的跑进来,伸着小手挂上自己的脖子,嘴里亲切的喊着“光子姐姐”……
    飞鸟向往蓝天,却对大地留有眷恋。
    ——霜儿,姐姐怕是这一生都见不到你了,你现在还好吗?
    ——雏鸟终归会成长为雄鹰,不过姐姐更希望你会成为海鸥,翱翔在广阔的海天之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从四代上主回来开始,国府一切秩序恢复正轨,惟独晴尊玉灵碧仍旧下落不明,是国府和一干人等最大的遗憾。相夫光子也决定听从伙伴们的劝告,去火之国那里,正式宣布与帝恒解除合作关系。
    那条隧道意外的还在至尊圣殿墙后,这一次踏入时的心绪,早已没了初期的好奇感。
    没有改变的,不仅仅是隧道的长度,还有连接的方向,以及穿梭后第一眼看到的景物。灯光昏暗宁静的书院,木制厚重的桌椅棋盘,还有那个,手执棋子,一一淡定着落、气定神闲的红发男人。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炎之帝恒像以往那样自由随意,语气却清淡到让人捉摸不透。
    “这次来是想正式跟你做个了断,合作就此终止,婚约什么的反正是假的,就此解除吧,我不介意,由你去宣布这件事。”
    “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帝恒没有离开座位,甚至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就好像早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时刻一般:“你应该知道,没人可以命令我。”
    “所以这不是命令,如果你要认为是恳求的话,我也无所谓。”
    “呵呵。”他终于抬眸,正视这双坚定强横的暗蓝色双眼。
    “你笑什么,我会来,是表示对你的尊重,希望你也能尊重我的决定,就这样。”她转身,脚刚刚迈向隧道出口,就被一堵墙生生挡了回来,火气登时涌上头顶,让她的口吻激烈到难以控制:“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你早就想这么做了吧,从你发现被我单方面利用开始。”放下棋子,男子缓踱优雅步伐渐渐朝女子靠近,暗金色的瞳在灯光投下的阴影里愈发深邃:“不过那都不重要,因为,我根本不会点头。”
    “你点不点头是你的事,既然你把隧道收回,我也不介意从这扇门光明正大的走出去。”想说的没有说完,她整个人便连同手腕一起被死摁到墙上,恼得她目露冷光,抬起另一只握成拳头的手朝面前的脸砸去,毫不犹豫。
    轰的一声,只觉视线里天旋地转,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摔在了地上,而炎之帝恒,就山一样站在她的背后,居高临下的俯视,眼底一片凉薄的冷光中渗出使人畏惧的威严。
    又一次被这惊人的气场压制住了,她连责备自己窝囊的时间都没有,饱含宁死不屈之意的眼神死死回敬着男人漠然的俯视,无声的剧烈抗争。
    然而,炎之帝恒的态度忽然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不但瞬间卸去了令人胆寒的霸气,还友善的伸手拉起呆坐在地上晃神发愣的相夫光子,接下来出口的言论更是叫相夫光子以为自己堕入了魔鬼设置的梦境。
    “其实,我不是一般人。”
    “……我知道,你是火之国未来的国主……”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人。”
    “……啊?”
    “我是……神的觉醒者。”
    讲到这句话的时候,炎之帝恒浅淡微无的笑撞击着她的直觉,让她萌生一种他所言非虚的预感,可是,神之觉醒者是什么东西?她活这么大,也算在术法界纵横一番,竟全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词汇。
    等等,觉……觉醒者,诸神团?
    “诸神团?”她把心间瞬息闪过的词汇脱口而出,错过了帝恒眸底一掠而逝的惊愕,在她慢慢回想这个词语的来源时,她听到身边的男人,手扶额心发出一串低沉的笑。
    那笑声充满自嘲的味道,与以往给人的感受截然不同:“什么啊,原来你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曾经有人在死前提到过这个词,当时也没留意,现在看来,果真是大有文章呢。”她立即恢复冰山脸,满副不待见眼前之人的态度。
    “你说的人,是西婥吗。”
    “你怎么……”觉得问“你怎么知道”这种问题太过愚蠢,相夫光子顷刻间止住话头,僵在那里浑身不自在。
    “你们天地盟一定很好奇,西婥的真正死因吧。”
    “真正死因?”
    “没错,她之所以丧命,是因为她违反了组织的规则,因此,一命呜呼。”帝恒答的轻描淡写,好像死掉的仅仅是一只不能入目的蝼蚁。
    “组织?违反规则?究竟是怎么回事?记得……她是话没说完就……”
    “没错,就是‘语言禁令’。诸神团首领给所有成员施加了‘言咒’,一旦从组织成员口中、手上等任何传播途径暴露出范围之内的词汇,就会立即身亡。”
    “那……都是什么词汇?”
    “比如……诸神团,觉醒者之类的。”
    相夫光子静待了几秒,忽而柳眉一竖:“你撒谎!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安然无恙!”
    “那是因为就在昨天,首领已经解除了语言禁令。”帝恒重新回到桌前坐好,打开一本书,轻轻翻阅起来。
    “这种事太荒谬了,你要拿什么证明,诸神团这个组织是确实存在的?而成员和首领,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对这些我都一无所知,你却全盘相告,如果是真的,供出组织内部秘密的你不是很可疑吗!炎之帝恒,我最后再说一遍,我已经不想跟你有牵扯了,合作也好交易也罢,除了光火两国的国事,从此再无交集!”
    “我劝你,最好把事情弄清楚再做决定,否则,将追悔莫及。”
    相夫光子没有停步的打算,直到炎之帝恒下一句话出口:“天魔要用无数人的性命使暗临界之门重回于世,这个情报,相信你的队长师父们也才刚刚掌握。”
    “这也是你的预知?”
    “不止,这也是我安插在天魔教的间谍透露给我的,千真万确。”两手自信的环在胸前,仿佛对相夫光子会妥协有十足的把握:“而我们组织下达的最新命令,就是干预天魔的目的,使暗之门永无重生之日。”
    “哼,你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组织以外的人,其实,是想让我参与一份吧?又或者,你胸有成竹,认为我一定会点头。”
    “是的,你一定会点头。”对眼前这双凌厉如刀的明眸,他投以真实一笑:“因为,你最重要的伙伴,正面临失去生命的危机,可以救他的办法,就是阻止天魔的计划,可以救他的人,目前看来,就只有你相夫光子。”
    精神好像遭受了重大袭击,她足足怔了半晌,才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问出:“谁有生命危险?为什么阻止天魔的计划就可以拯救他?为什么又只有我可以做到这一切?你不许有隐瞒!全都告诉我!”
    帝恒淡然的笑里渐渐掺入一分苦涩,他最终还是叫人意外的配合了红发的催促:“天魔给组织里a级以下的成员施加了‘亡灵咒’,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是类似于,第二战神蝠咒的那种东西?”
    “没错,天魔教s级别的三战神各自拥有‘咒术’,而天魔亲自施加的亡灵咒,却是无与伦比的强悍,受到束缚的人,如果不能及时解除,就会被黑暗完全侵吞心魂,最后充满怨恨的死去,冤屈难以纾解的灵魂不会轮回,而会被天魔掌握在手,作为‘复活暗之门’的最大砝码。”
    “天魔,是想靠聚集‘怨灵’来实现暗之门的重生吗……那,解除期限在多久之内有效?”闻言,她很快进入状态。
    “如果你想跟天魔周旋,从他那里得到解决的办法,那我只能告诉你,永远都不可能,不过……如果是我,就不一样了。”
    “你?”
    “是啊,我。”两手摊开,摆出近乎于邀请的手势:“如果你帮我破坏了天魔计划中的一项重要环节,我就帮你……把隐瓴身上的咒除去。”
    “你怎么会知道隐瓴是我派到天魔那里的间谍?”警觉又瞬间提升:“……对,我差点忘了,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那,你是想用隐瓴威胁我吗?”
    “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阴损小人吗?”帝恒又泛出苦笑:“如果我想用他威胁你,何必绕这么大弯子?”
    “你在你们组织里,一定也有不少部下,却拐那么大弯来找我?说你没耍花样,三岁小孩都不信!”光子一口咬定,他还是那个居心叵测的阴谋家。
    “花样终有被戳破的一天,有什么意思。”收回手,脸上的弧度颇为纯良无害:“这次不同以往,所以我改变主意了,你可以拒绝接受任务的委托,想要离开的话,隧道就在你脚下。”
    他的突然放手,让相夫光子觉得自己又落入了谋划设定的圈套,不过这次,她一心只想着隐瓴的安危,炎之帝恒的话固然不可全信,但如果十三禁卫军那边也有同样说辞的话,她就势必要接受这“委托交易”了。
    为了满足自己最后这点旺盛的好奇心,她试图得寸进尺:“能告诉我,关于诸神团组织的其他事吗?”
    “如果你有一天幸运的加入了我们,你自然会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她轻笑一声,眼中不现笑容,冷冽如冰,用力跺脚后,直直坠入角度完全改换了的穿梭隧道,好像从悬崖摔落那样,有一瞬猛烈到接近死亡的空虚感。
    “所以呢?”沉寂了半晌,之后便爆发可想而知的回应,落月啼小婉拍响面前茶几,震得遍布其上的杯子差点飘飞出去:“不过又去了一趟,你就被他征服了?那他之前对你的利用和伤害算什么呢?”
    “是啊,光子,你不能这么意气用事。”对那些经过再清楚不过的芜华紧跟着站出来反对。
    “不过呢。”也俊掐着下巴,鼻子上顶着一副无框眼镜,别样斯文的帅气:“这个帝恒也真有两下子,你看他就任王储后,不更换旧臣,倒是把国府准则和规矩来了个彻底的大改换,这是信鸟村专门为他出的专刊,信鸟村是什么角色?上一次干这事儿,是为了我们的初代国主吧?”
    “那时候还没有信鸟村呢,不过是信鸟村创始人给福瑞迩国主的优待罢了。”疾藤懒洋洋的接了一句,很快耷拉下眼角做出睡去的倦怠神态。
    “但如今,享用这优待的是火之国人啊,我们碧姐都还没……瞧,这上面还说,虹端亲王即位后,重用曾退位让贤的十一王子君罗,百般信赖,完全不把王位的曾经拥有者当成威胁和对手!据说全部都是王储的提议!”倩儿在报纸上比划了几下,也煞有介事的发言。
    “上主大人们!你们倒是劝劝光子少主啊!怎么夸起别人来了呢!”芜华眼见小婉也叹气沉默,自己孤立无援,急得想哭,又不知该怎么反驳这些客观评价。
    “芜华,你不用担心,光子有她自己的分寸,况且,我们现在回来啦!怎么可能再让那种家伙欺负光子呢!”海蓁子笑着把手搭上芜华肩膀轻轻拍了拍,温言软语,于当下莫过于最佳的安慰方式了。
    “华华,相信我。”相夫光子不再缄默,一派正色的表态:“我也只是在利用他而已,虽然未必有他那么高明,不过眼下,真的有一件事,即便知道有陷阱,我也非去做不可。”
    或许是出于诸多顾忌,这次相夫光子采取联络十三队长的方式,是光镜千影之术,当悬挂镜体从两端连线,同时倒映出对方一边的情况时,相夫光子心里的勇气倍增。
    “总队长,还有各位队长老师,相夫光子有一事请教。”
    镜像中,诸位队长环绕会议长桌而坐,正中方向的奇陌佐银一副不减当年威武气势的模样,他严肃的声音穿透空间,以预料之中的态度回应:“说。”
    “你们……知道诸神团吗?”
    三个字一经脱口,相夫光子便见识到终其一生可能也无法再目睹到的画面,以奇陌佐银为首的众队长一致表情大变,包括那几位巨山崩于前从不面有异色的冷静系人物,他们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以软冰寒为首,释放隔着一层光镜,远距千里之外也能直捣而来的寒意。
    “队长老师,你们怎么了?”
    “相夫光子,你现在马上到宝绿岛来。”夜原切阴沉着魔鬼样的脸孔,不由分说对弟子一级的人发号施令。
    “恕我不能遵从。”光子不卑不亢的直言拒绝,一瞬过后,脖子被光镜里伸出的手牢牢扼住,顿时剥夺了全部的氧气。
    夜原切半个身子悬在光镜中,嘴上的冷笑邪恶而阴森,他加大手上的力度,分毫不怜悯在这份束缚之下面色紫涨眉头深锁的女子,再接着,他用劲一拉,吃力抗拒的相夫光子便被生生拖拽到了光镜之中,随后连着镜体一块儿消失。
    她的消失无人遇见,正是由于担心诸神团三个字会引发不良后果,因此,她愿一力承担。
    宝绿岛一边,相夫光子颓丧无力的瘫软在地上,呼吸艰难。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为什么你会知道诸神团的事?你究竟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人告诉你的?快点说!”
    “小切,不要那么凶嘛。”玉子蝉剥开两颗葡萄,显然没那么慌张:“要给她时间慢慢考虑才行。”
    “别颖王。”
    “是。”得到首领目光授意的第三队长从座位上站起,亲自走到他的弟子面前,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勒令她:“说吧,光子,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我既然敢问,就不怕你们知道我晓得内情,没错,是有人跟我提起诸神团的事,不过他只说你们和诸神团也有联系。”
    “那个人是谁!”
    “要我坦白招出,队长老师们就必须先告诉我,天魔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你好大的胆……”
    “是复活暗临界之门。”
    “别颖王!”
    “切,让她问完。”
    “方法是?”
    “给活人施咒,然后激发内心阴暗面,成为怨灵后汇集,向临界之门的碎片冲击。”
    “多谢师父回答,我现在也履行承诺,那个人,说他是神之觉醒者。我现在还有事,要先走一步,回来以后,任凭队长老师发落。”
    “你耍我们!”
    轰!夜原切的发难还未开始,便不得不面临结束,因为被他强行拖拽过来的红发女子,竟原地化为一汪白烟,继而消失的彻彻底底。
    “啊啦,是实体分、身术呢。”箐栾悠闲的挖着耳孔,一语过后全场陷入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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