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相夫光子眼中的炎之凿凿都是个刻薄刁钻、死板冷血的极品男人,不过他聪慧的头脑确实无与伦比,经今一事,只怕又要多出了狡诈阴险的印象,在众人都为了栖昧刺大王子那一枪而舌桥不下时,惟独相夫光子发觉他有趁势脱身的意图,而向来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炎之帝恒,诚然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潇洒样子,红发女眼中的光更暗了些,在总指挥刚挪脚步的瞬间,便一轻斩飞了过去。
    炎之凿凿一愣,手已本能的触上腰间剑刃,在对方有了出手擒拿之意时,他亦毫无容情的抽剑相向,光子几步夺去,脚跟一跺,轻斩脱离殿砖回到掌心,就这样与那灵蛇般的软刃火拼起来。
    炎之帝恒面似平淡的观望着眼前突起的战意,随女子矫捷的身影,眸光中兴味盎然的颜色更甚。
    另一边,曾经尊贵无比的火之国第一储君,如今已沦为众矢之的,眼见大势已去,血流如注,他悲哀的发出一阵阵凄鸣:“老大人……我可是君幸啊……你怎么能杀我……难道你也相信他们的鬼话吗……”
    自打刺了那一枪,栖昧就始终垂头不语,一脸沉重,面对大王子一句又一句肝肠寸断的乞求,无动于衷。
    “老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是最支持我的吗!医师!皇城医师在哪里!本王子受伤了快来医治!不想活了吗你们!”趔趄着起身,见等待和哀求无济于事,炎之君幸开始用大吵大闹的方式试图引起旁人同情:“各位宾客!你们救救本王子!等我继位了之后一定和你们永世修好!我以我的人格起誓!”
    然而,不管他怎么嚷叫,挣扎,现状都没有分毫扭转,他所收获的,依然是不被理解的谴责。
    终于,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带着无尽的绝望和伤痛,在战无霸的掩护下,夺了殿门而逃。
    率先追去的人是距离殿门最近的炎之帝恒,相夫光子飞起最后一脚定了战斗输赢的瞬息,看到这个男人消失在暮光下的背影,心底倏然萌生出一股别样滋味,他,已经谨慎到,连站在哪里都要事先筹谋的地步了吗?一直以来,真是低估他了啊。
    火域皇城总指挥与光域红发女国师,过招数回合,前者终因不敌被擒。炎之凿凿倔强而不忿的怒视角度在上的红发女子,唇齿间溢出一阵促狭的坏笑:“可就算这样,也不能排除你和大王子勾结,盗取机密图的嫌疑!”
    “没错!”利敏也站出来,执着的指控:“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拿下!”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栖昧一出殿,利敏即刻就颐指气使,命令在场的火国术师军擒拿相夫光子。
    一人尚可,如此多数便在劫难逃了,关键时刻冱英礼弥月挺身而出,拦到光子身前喝退一干即将涌来的精英术师:“等一下!”
    “弥月公主,风信子国使,还有诸位来宾!”利敏见一众宾客都蠢蠢欲动,强压住眼底怒火:“我不管你们和这位光域国师之间有什么深厚交情,今天的事涉及我火之国的存亡,恕我无礼了!”
    “敏敏阿姨!你不要抓光子姐姐,她是个好人!你不要抓她!”十九王子炎之绰推开阻拦的侍从,也跑到这边来求情,他天真无邪,还不知人心之险恶,时局之危难。
    “利敏!你以为你是谁?凭你一句话就想在第一调查局的面前抓我?就算要接受调查,也轮不到你发号施令!”
    “哼,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百人精英!你们维护火之国的时候到了!快把这个女人拿下!”
    相夫光子一赌气,干脆不再废话,死握拳头,预备和这伙人大打出手,弄得惊天动地也在所不惜。
    剑拔弩张之际,角落里沉默寡言的男人终于不再透明,他走到最受瞩目的位置,伸手示意百人精英退后,得令的术师们面面相觑,继而服从。接着,他镇定自若的命这伙“只忠于火之国最高统帅”的术师战队,将劳碌受惊了一整天的各国宾客,带回外宾住处休息,好生照顾。
    “让她走。”最后,他才把视线转回到整件事的导火索这里。
    “不行!”利敏压根没把十一王子放在眼里,态度傲慢,既不问好也不行礼:“这女人是罪人!怎么能轻易放过!就算有什么命令!我也只听从帝恒王子一人的!”
    “敏姐,请不要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我会很为难的。”
    混乱而紧张的当口里,炎之帝恒步履轻松的回来了,对于现场的僵持不下,他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并文质彬彬的当众向君罗致歉:“抱歉,十一王子,敏姐只是急于求成,因此口不择言,请你原谅。”
    “大王子呢?”君罗并不追究,眉头浅浅拧着。
    “逃走了。”帝恒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不愠不火,两名王子就这样旁若无人的进行着家常般的平淡交流。
    利敏就远没有这么镇定了,矛头依然只冲向相夫光子:“帝恒王子!大王子通敌叛国,而这个女人就是知晓内情的罪人!应该立刻处死她!”
    “放屁!”光子不客气的回敬道:“且不说你一个火之国女官无权过问我的生死!我乃外域上主,没有掌握你们半点情报,你们这边自导自演,偏赖在我头上?你们之间的斗争和我有什么干系!炎之帝恒,你要扳倒大王子我也要搞垮他,这点他心知肚明又怎么会把情报给我?况且那香囊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最清楚!你如今龟缩起来不敢承认,还算什么男人!”
    帝恒笑着看她,并不答话。
    “现在你阴谋败露了!不过是由始至终下着一盘棋,除了你自己所有的人都是棋子!你以为我这枚弃子就会乖乖任你摆布吗!香囊的事,你不肯承认,我就认栽,不过我没有拿走你们的情报!你们无权抓我!”转身,面朝殿外吹过的夜色,她不打算再看这里的任何事物,她觉得入目的人与物皆肮脏无比。
    “有没有拿走,第一调查局调查以后才知道!”
    利敏高声的厉斥还在身后回旋,相夫光子愤怒不堪,心高气傲的她怎容得被诬蔑之后的自由束缚?头脑一热,血脉上涌,她不顾后果径直冲出大殿,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做出伤人的举动。
    夜幕黑得可怖,乌蒙蒙无半点光色,如无底深渊倒映上天空,雨点滴答滴答摔坠下来,接二连三打在地面上,反溅起蒸腾的汽泡,暴雨瓢泼,耳际只剩下雷声的轰鸣,刺耳的水音。
    明明穿的很厚,雨水还是很容易湿透了衣衫,外套在奔跑过程中滑脱,经冷风一拂飞得老远,头顶的王冠砰然坠地,髻散落下来,发梢带着断珠似的雨滴在颈边摇摆,她的面色惨白如雪,头发与眉心上的那点朱砂却红的耀眼,即使是在阴森晦暗的视野里。
    脚步渐渐停住,失落在眼角眉梢纵横,她想,如果这样走了,定会落得比此刻更重的嫌疑跟罪名,为逞一时之快,将要担负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眼前开始发黑,耳内出现轰鸣,腿一抖,颓败地瘫软在地上,抚着剧烈起伏的心口,在雨的洗涤下挣扎呼吸。
    尽管早已料到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可以这样的方式终结,她还是从心底衍生出一种沉重的失落感。
    伴随着雷鸣和雨流的,是所想之人渐近的脚步声,雨幕阻隔精致的五官,可看动作和所行方向,却是丝毫没有停留之意。炎之帝恒愈行愈近,却在重叠瞬间从光子身侧径直走过,只轻轻留下一句话。
    “我劝你,认清现实。”
    “理由呢!我还未对你造成威胁,何以就配合他们一起陷害我!”
    得到追问的帝恒终于肯暂停脚步,沉默片刻,回答的轻描淡写:“如果可以一劳永逸,你会选择放弃最佳机会,再苦苦等候下一次吗。”
    “呵……还真是够无情决断的。”
    雨势渐小,路的尽头缓缓现出一抹明光,从晃动的幅度来看该是来人提了一盏防水灯,那人没有打伞,当然,也没有像此处的两人这样浑身湿透,雨衣下清俊的脸上挂着淡然的神采。
    “小笋?”
    “不好意思,相夫小姐,火之国国府指控你窃取军事机密,我必须把你带回分局去调查。”小笋例行公事地说,口吻里不见丝毫情感。
    这样理性做人,公正办事的人也就罢了,而帝恒这样的算什么?相夫光子苦思这个无解的难题,起身后不再看帝恒一眼,坚定的抬起双眸:“可以,不过,请允许我知会光域那边。”
    光镜的短暂联络后,相夫光子随第一调查局局长离开,心中反复思量同一件事:“我要尽快洗脱嫌疑,彻底还光之国清誉,我已经连累它太多了。”
    “不好意思,相夫小姐,我……”
    “你肯这么说,就表示真的把我当朋友,谢谢你,小笋。”光子欣慰地一笑,打从心坎感到温暖:“你不过是秉公办理,火域那边有所求,又不能不理,职责所在,我不会怪你的。”
    公私分明,是她坚守了一辈子的人生信条,就算结果不遂人意,她也只会对岐黄筍感激不尽。
    “我始终相信,清者自清。”小笋留下这句疑似安慰的话,领光子上了赶往火国边境的一辆马车。
    被火域指控为窃取情报的外域上主相夫光子,由此被扣住。
    第一调查局的分部在边境外的一处村落里,是当年焰神国主为了方便委托,故意斥资为第一调查局打造的,第一调查局也只有办理涉及火域的案件时,才会到这边来。
    分部里设立了审讯室、拘禁室等稀少又重要的场所,小笋亲自把人领到一间相对来说布置尚可的拘禁屋,嘱咐那里的人不得怠慢,在向小笋致以最诚挚的感谢后,相夫光子蜷缩在冰冷的沙发上,在密闭的、被白炽光照耀更显苍白的屋子里,静静回想近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
    一切,都是从她跨入空间隧道开始的,都是从她认识那个叫她几度沉迷、以为是佑介堂兄的炎之帝恒开始的。而究其所有,最大的缘故,莫过于她对找寻瑞拉的执着。
    到现在,她沦为囹圄之徒,仍没有对这悲苦的结果感到懊悔,她最大的自责是为了一己私愿牵累了光之国,害得伙伴替她忧心,但若再有一次机会,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来这里,见证妹妹的辛酸苦楚,洗刷妹妹的彻骨冤屈,期待妹妹的重生归来。
    然而,还没有实现最大的目标,她就已经失败了。她曾以为一步一步跟着帝恒走,一步一步做着自己的打算,就可以实现所愿,她明明知道,帝恒从求婚到订婚,不过都是为了使炎之君幸放松对虹端父子的警惕,从而孤注一掷往泼脏水的方向考虑,那大王子自负高傲,完全中了炎之帝恒将计就计的圈套,以至于落得罪证大白的下场,这固然也是相夫光子的复仇目的,却不曾想,同时将自己作为殉葬品,搭了进去。
    她口中叹出一丝落寞,这声音在静寂的空间里尤为明显,她恍然一惊,颓丧的眸子瞬间清亮:“相夫光子,你是怎么了,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不可以懦弱,不可以屈服,不可以消极待命……现在既然还能呼吸,就表示还有翻身的机会!”
    猛然起身,走到桌子那里吃掉方才看守者送来的饭食,只有充沛的体力才会换得强大的精神,有了精神,无论思考还是战斗,她都游刃有余。
    相夫光子或许感情很脆弱,思绪很悲观,可她的信念与意志,始终在胸膛里坚毅的澎湃。
    “呵哈哈哈哈哈……呵哈哈哈哈哈……”
    一串低沉而扭曲的男人笑音顺着对面的墙壁涌入,听起来,应该是隔壁拘押室里的关入者。这里的房间四四方方,只有一扇门,和一扇狭小到仅能塞入一个人头的天窗,窗外不是什么令囚犯渴望的蓝天白云,而是和其他牢房相通的途径。
    从入内开始,相夫光子就对这诡异的构造产生了怀疑,而她也相信,这绝不是第一调查局的本意。
    折腾了一天一夜,转眼就要黎明,她身如棉絮,无力颓乏,困倦的用手揉了揉头发之后,闭起眼睛有了睡去的冲动。
    “喂,隔壁的,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逃出去啊?我已经看过了,这里没有安装监控设备,比火之国大牢安全多了!怎么样!要不要当我的助手?”
    迷迷糊糊地把眼打开一条缝,可恶,刚刚有了睡意就被这嘈杂的几句话嚷醒了,她对逃狱什么的才没兴趣,反正消息一定已经传播开来,耗费时间做无意义的挣扎,倒不如翘首以盼着公正审判下的结果。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彻底忽视隔壁传来的一句又一句邀请。
    两个小时以后,太阳应该彻底蹦出地平线了,相夫光子的困倦也消褪了不少,可隔壁的吵声依旧没有中断,她不禁恼火,走到窗下怒斥对面看不见脸的家伙:“你有完没完!我对你的提议没有兴趣!闭上你的嘴吧!”
    那边果然肃静下来了,且半天没有响动,就当相夫光子打着哈欠预备再来个回笼觉时,一声叫她彻底精神的话,骤响耳畔。
    “是相夫光子小姐吗?果然是你!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天不亡我玛琏啊哈哈哈哈哈!”
    曾经,她和伙伴们也只有在经受队长老师的魔鬼训练时,每天才只有两三个小时可睡,现下都什么年代了,她还要忍受这种非人的待遇吗?头上连续蹦出几条十字路口,她却最终放弃了跟玛琏做口舌交战,这种消耗生命浪费时间的事,她早已不想再做。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认罪吗!你知道吗!相夫光子!不要以为你不理我我就会相信你对这些没兴趣!其实你心里渴望的很吧!只要你帮我出去!我就告诉你全部真相!”
    “你既然想出去,当初又为什么要顶罪?”
    “……你不是在睡觉吗?”
    “……托你的福,地震前鸡犬似地疯嚷疯叫让我怎么睡!”
    “抱歉……我实在无计可施了。”
    一向滑头的音调忽而变得郑重认真,相夫光子还真有些不习惯,她对这个不算陌生的陌生人,还算有些片面的了解,比如,他对大王子的忠诚,以及对旁人的无情跟狡猾。
    “所以呢?你现在是有求于我,才打算坦白一切吗,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无计可施,你打算怎么办?”
    换来的是一阵无声的死寂,相夫光子也不打算在玛琏进一步表态之前,告诉他大王子弑父影像已被放出,还有惊煞了众人的事实。

章节目录

正篇·光华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蓝庭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蓝庭芥并收藏正篇·光华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