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国画神来给海穹王妃画像了,在春水绿阳入主光域国府后,春水一族的重任,依旧由春水绿阳的父亲担负,意外的是,他十分支持女儿到别国历练,偶尔帮各国王室贵族们画画肖像,也曾到访光域,留下了至今悬挂在水域城主府的一幅“百生图”。
    从画师的笔法和描述的景象不难看出,光域的和平美好,已经深深烙印在别国友人的心目中了,而这也恰巧可以说明,画师是个平易近人的善心人,因此才能看到富有光辉的一面,并能够尽情展露。
    光子正想上前去跟画神打招呼,在这里能够看到朋友的亲人,竟也能滋生出一种惬意和温暖,她想告诉这位前辈,不要记挂绿阳的归期,因为,那是很快就能实现的理想,她始终坚信着。
    “十一王子,老国主叫您过去呢。”
    君罗被炎之凿凿的手下请走了,眨眼间画神又开始忙碌起来,光子不得已只能再等这幅画完毕了,君罗的事同时引发了她的一丝好奇。
    “老国主平时从来不理会这个儿子的吧?怎么今天……”
    “你想多了吧,父亲叫儿子去,未必只是谈公事。”帝恒笑笑,转头话题直转:“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中君罗吗?”
    “是因为他的母亲被大王子害死了,你说过的。”
    “不只是这个原因。”
    光子也早想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只是一直没去认真考虑,如今帝恒主动提起来,她倒真想听听了。
    “有一次,我们随老国主上山狩猎,忽然间乌云闪电,炸雷轰响,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就只有跟在队伍后面、一直保持沉默的十一王子面不改色,稳如泰山,气息,没有分毫紊乱。”说着,帝恒露出赞许欣赏的怡然神色:“我当时觉得很惊异,一个被父亲和兄弟姐妹,乃至于整个王室所忽视的、本应是最尊贵的男人,居然还有这样的定力,如果他也接受了和炎之君幸一样的训练……你觉得,会有怎样的后果?”
    “绝对会比那个纸醉金迷的家伙更有治国才干。”光子想都没想直接定论,她心下最清楚,尽管面上还不能告知帝恒,可对于君罗的评价,两人是惊人的一致:“你是看中了他的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这伯乐到底打算搜集多少千里马啊?”
    难得调皮的打趣儿,诙谐了现场吵闹氛围下的局促,帝恒并不掩饰,扬眉一笑:“人才,当然是多多益善了。”
    “也对。”
    “光子,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夜下出城,自从跨入火域王室,相夫光子就几乎没做过,尽管许多次她想亲自到外面去寻找瑞拉,然在理智规矩的制约下,她还是勉强自己放弃了,今天帝恒的一个提议,让光子惊喜中充满疑问。
    帝恒却什么都没多说,安安静静走在前面,深色的挺括外套让他的背影看起来分外健硕,他走路的姿势很好看,像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天地盟一样,相夫光子忽然间感激起十三队长们的良苦用心来,毕竟,是他们,把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王族贵胄的自己,伙伴,培养成了今天的模样,有再多的不快和猜忌,恩情也无法抵消不是吗?
    思索间,她尾随沉默的帝恒王子在城外一座小山林里走了半会儿,横跨一条镶嵌在幽野里的溪流后,止步在苍翠绿树围绕下的一座石碑前。借着稍淡的月色,她看到石碑旁开满了鸽子蛋大的白色小花,与月华的清辉相映成趣。
    帝恒微微低头注视着空无一字的汉白玉石碑,不具喜怒哀乐的眼眸像被墨色染透,深邃莫测,白日里炫目夺人色彩明艳的红发,被天上游过的乌云抹上洗不净的暗色调,将最后一丝温暖冷却。他俯身,将一束早就握在手里的黄蔷薇放在碑前,眼里有种名为孤独的悲怆。
    “这是……?”
    “我的母亲。”
    她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犹如顷刻惊醒一样:“虹端王妃?!”
    帝恒转瞬流露出苦涩跟落寞,完全不似以往的他:“母亲在成为王妃之前,就已经过世了。”
    “可是,碑上为什么没有字呢?”
    “这是母亲的遗愿。”帝恒缓缓转过脸,浅淡如水的月映下,他的脸干净如雪白新瓷,与他接下来爆发的自嘲低笑有些许不符:“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样子,父亲遵照母亲的遗愿,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我也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去勾勒母亲的模样了。”
    孤独与悲哀之下,是一种隐隐欲哭的冲动,相夫光子切实体会到了,不禁忘记了,眼前之人不过只是个利益上的合作伙伴:“你的母亲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这样怀念她,一定觉得很幸福,还有虹端亲王,至今不娶,也都是为了你的母亲吧。虽然她走得早,但却是个幸福的女人。”
    一席话说的帝恒眉开眼笑,只是话音仍旧清寂,带着不可忽视的神秘:“你很会说话,是在故意讨我开心吗?”
    “没有,我只是本能的……嗯,是本能的。”
    “其实就算有也无所谓,毕竟,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未婚妻’。”
    “女人又不是为了取悦男人而存在的,说几句话安慰你而已,不要想太多,还有,私底下‘未婚夫妻’这件事就不需要再演了吧,术法界会用千影术的没几个,还担心被监视不成?”光子得理辩三分,顺带怒批帝恒忍不住取笑她的行为:“有什么好笑的!是不是想单挑啊!”
    轰隆巨响在天顶炸开,辄便阴风鬼嚎,层林咆哮,如果是寻常人早被吹得东倒西歪了,相夫光子这样庆幸着,忽然胸臆间一阵发闷,目眩头昏,脚下亦如踩棉般不可支撑。
    可恶!偏在这时候发作!
    觉得自己快要被大风卷走时,手腕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握住,几经颠沛却有惊无险后,她睁眼看到,自己和帝恒正在一处密林旁的山洞里,洞外大雨瓢泼,将仅余的一点月光也浇散了,她又没带空间存储器,无法照明取暖,窘迫之际,帝恒已经神通广大的点燃了一堆柴火。
    “你……”
    “不要多问,快把衣服换下来。”
    “……我没关系。”
    除了这件裙子,她实在不知道还可以用什么来蔽体了,这种情形让她非常尴尬,耳根发烫,她并不在意在异性面前是否能维持优雅的女性形象,但这不表示她可以在某方面忘却矜持和检点。
    “我的存储器里也没有放衣服,就先穿我的吧。”他把外套脱下放在火旁烘烤,里层的衬衫也转眼就要褪了下来,发丝被雨水浇透,贴在如雪的皮肤上,不时有水珠从下颌滴落,滚入到脚下干冷的土地中。
    “真的不用了,我好歹是光之国的元术师,天地盟的女将,别小看我!……咳咳!咳咳!”
    该争气的时候不给力,光子为此恨得牙根痒。
    不管她怎么婉谢,帝恒的衬衫最终还是落在了她冷的微微发抖的肩膀上,自从患上肺疾,抵抗力也明显下降了,连这种程度的低温都适应不了,她真不敢想象,未来如果还有机会上战场,自己是否会成为大家的拖累。
    雨下的更紧了,洒遍重林,泥土和着花草的芬芳一时间扑鼻袭人。洞外冷凄凄的,风刀一样顺着入口切入,时而会吹走火焰好不容易滋生的热气。身上多了件干衣服,缓和不少,相夫光子默默计算着时间,但愿自己的裙子快些烘干。
    从洞壁上,映着火光可以看到帝恒正背对着这里,他一声不吭,光子也看不到他是否在闭目养神,干脆自己也靠上洞壁一角小憩,为接下来能够顺利赶路储备体力。
    当他们回到海穹亲王府时,已经是次日破晓,晚宴也面临着尾声,她和帝恒穿着去时的衣裳,不露痕迹的走到海穹王妃面前致歉,王妃还爽朗的打趣儿他们感情好,竟然就这么如胶似漆的过了一夜。
    光子暗下自嘲,和她如胶似漆过了一夜的,绝对不是所谓的恋人。
    黎明第一声雄鸡报晓,带来的不是晨曦万丈的喜悦,而是令所有人震惊失神的消息。
    ——身体状况一直优劣不定的炎之焰神国主,突然辞世了。
    接到消息的瞬间,整个欢腾的宴场陷入鸦雀无声的死寂当中,没有任何人肯在这时候丢一块石头打破一圈涟漪,停留在人们脸孔上的,只有长久的惊骇。
    不知是谁在这时率先冲出亲王府,随后,众人接二连三迅速赶到国主长居的那座寝殿前,还未靠近,已听得内里哀嚎一片。
    长子炎之君幸仿佛瞬息苍老几十岁,跪在床边悲不自胜崩溃嚎哭,帝恒走上去,一只手搭上堂兄肩膀,关切的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王子一味哭泣,并不回答,是老国主的专属医师答复众王室的疑惑:“老国主是于昨晚,也就是六个小时之前突然辞世的,死因是窒息引发的心肺功能衰竭。”
    方才跑到亲王府报信的侍者扑通一下跪地,比起胆怯更多的则是哀伤:“是属下看护不力!老国主说想睡一觉,让我不要进去打扰,因为他觉轻,谁在屋子里都难以安稳入睡,我就想着今早再进去,谁知道……一进去……老国主就……呜呜呜呜呜都是我的错!你们杀了我吧!让我陪老国主一起去!”
    虹端亲王似乎并不相信所谓的“哭动众人”,带有一丝狐疑的反问说:“那么期间,是否有人进入?你们可都仔细问这里的巡逻护卫了吗?”
    “夜巡总指挥已经去查问巡逻护卫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立在床边千年古松一样威武不屈的老大人栖昧面露沉痛的说道。他身旁的十九王子痛哭失声,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着抖。
    眼见这副光景,相夫光子心中泛起一片酸楚,她走过去,轻轻替十九王子擦干眼泪,余光扫视一周,众人皆在,惟独十一王子君罗不见踪影,这时候门外一缕迅速移走的灰色暗光勾动起视觉,相夫光子不动声色的起身,退出殿外,出于本能的追了上去。
    有扶栏的长廊下,君罗双手撑着横栏,背脊微微弯着站在那里,就算听到了脚步靠近的声音也没有主动搭话,前额的发被晚风吹落,遮挡了双目。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相夫光子上前,直言不讳。
    “你在怀疑我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会占星,难道不能占出结果来吗?”
    头脑清晰心思通透的十一王子,居然一下子听出了此话的真实意图:“你凭什么认为父王不是自然死亡?”
    “凭你紊乱的气息,你瞒不了我的,即便你的表象再镇定。”
    君罗无言垂眸,睡去一般的清逸面容上,维持着不变的平寂和淡漠。
    接下来,他们陷入难言的沉默,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每一刻,都在酿就不可挽回的曾经。
    根据炎之凿凿提供的查问结果,证实当晚国主的确一度下令,遣散围绕在外的多名护卫,甚至不许侍者踏入,也就是说,出事的时候,殿内外是绝无旁人的。
    栖昧对此表示怀疑,坚持要请第一调查局来,一个司法府总长,一个炎之王族家的高级指挥官,就这样就意见的不同在大殿上展开言辞角逐。
    “栖昧大人是不是忘了,国主在世的时候明确表示,不希望自家的事情交由外人处理,作为国主最信赖的您,在国主尸骨未寒之际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是操的哪门子邪心?”
    “炎之凿凿,即便是国主本人也不会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注意你言行的分寸现在还来得及!”
    “所以老大人现在是在拿权势压人咯?啊呀呀,凿凿真是好怕怕哦~”笑容恶劣而邪气的炎之凿凿面对令旁人发憷的栖昧时,一向无所畏惧胆大包天:“总之,这件事没得商量,第一调查局的人即便来了我也会给打出去!”
    “你!你简直是无理取闹!”
    “别吵了行不行呀。”身穿孝服的大王子眼圈发青,从停放父王遗体的里殿走了出来,气若游丝的嘟囔:“这么点破事儿也争个没完没了,烦死了。”
    “大王子,眼下群龙无首,能做主的就只有你了!殿下倒是说说,这第一调查局该不该请!”栖昧义正言辞的高呼,拐杖一杵地面,殿内再度鸦雀无声。
    大王子挠了两下腮帮子,思考状沉默了一会儿方说:“……我认为吧,凿凿说的有道理,既然是父王给过的指示,我们没理由不遵从啊!否则,外人会说我们不尊敬自己的王!那个时候对火之国的声誉会造成影响的!”
    “哼,大王子只要记住,严加约束自己的行为,老夫相信火之国的名誉不会出现问题!”
    栖昧不假辞色直言抗拒,气得大王子脸色骤变:“你!你想气死我是不是!要不是看在父王的面子上!我一定先处决了你!”
    “大王子是即将继位的新君,神国古语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在那之前,第一调查局的人非来不可!我栖昧侍奉了国主一生!决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作为司法府总长我尚且要在此‘避嫌’,何况是你们!”
    炎之凿凿辄便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绽出了阴谋得逞的笑意。

章节目录

正篇·光华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蓝庭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蓝庭芥并收藏正篇·光华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