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之国皇城的“夜间工作者”顾名思义,是指在夜间服务王室、维持皇城秩序的工作人员,他们可以在此期间自由行走在皇城内院中,不过应选标准也相当严格,首要一条就是,必须由各部门副长以上级别的官员亲自举荐,上到王室成员的贴身近侍,下到清理卫生的保洁人员,身份审查之严格,堪称滴水不漏。
    因此相夫光子尤为佩服这个叫帝恒的男人,竟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说来难忘,那一天,黎明到来之前,她被领到城内一处人烟稀少、殿宇修缮却富丽堂皇的地方。帝恒把她交给一个叫炎之凿凿的男人,那人看样子比这正太脸的王子大上七八岁,容貌英伟,生了一双极粗的眉毛。见第一面起,他就在用极端不爽的眼神凌迟着相夫光子的感官,让她立时产生一种得罪过这个家伙的错觉,再瞪几眼,她就基本忍耐到了爆发边缘,想要从名字上疯狂吐槽一下这个满脸不情愿的大哥。
    “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还有他,一起在第三禁区巡视。”
    “第三禁区?”
    “你是白痴吗?帝恒那个臭小子!”炎之凿凿骂完红发,直接朝不在现场的帝恒开炮:“居然领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过来!净给我添麻烦!”
    原来是怕麻烦。原本只有奇怪跟不爽,在听到这句牢骚之后,相夫光子彻底对这个人产生了排斥心理,于是不假辞色:“如果总指挥先生担心我的身份败露从而给你带来麻烦,那我现在就可以走。”
    言罢转身,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句鄙夷之言:“要去帝恒那里告状吗?现在的人就是这样,自己没本事得到认同,就各种走后门靠关系!世风日下!”
    “你说什么?”光子的脚步骤停,忍不住连爆几条青筋在额上之后转回身怒目相瞪:“要不是有非做不可的事!你以为我稀罕呆在这边看你的脸色?!”
    “那你有没有志气留在这里接受我的考验啊?”男人摆出一副故意刁难人的奸猾样子。
    相夫光子忍住揍飞他的冲动扭头疾步走远,却想不到,与她一同被“选中”的男孩子和风细雨的开口了:“要不要试试呢?”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光子看到面前站定的还没有自己个子高的纤瘦男孩,张口结舌,她记得……这个人前一秒还应该在炎之凿凿那边啊。
    “既然你有非做不可的事,为什么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
    “不要劝啦!我看那件事,对她来讲根本不重要!要不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气跑呢?”
    相夫光子背对着那个人,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好半天,才冷静的踏出决定性的一步。
    粗硕眉毛下的漆黑双眼倒映出殷红的色彩,相夫光子从这个男人阴暗的双瞳里,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虽然不太喜欢你这个人,但是我也明白孰轻孰重,要考验我是吧?尽管放马过来!”
    “嘁!”炎之凿凿嘴角勾起恶劣的弧度,这样不屑一顾的表情很容易就牵动了相夫光子对于那个叫夜原切的队长的回忆。
    她和这名叫做长歌、只有十八岁的少年接到了炎之凿凿指派的第一项考核任务——盗取大王子的“茵樨香”,基于这个男人“夜巡部队总指挥使”的特殊身份,光子对于这样的境况不觉意外。穿戴好全身浓黑的夜行装,她蒙上赫然醒目的红色头发,把除眼睛之外的面部也遮到密不透风,随后,与那个身形矮小、行动却异常敏捷的少年跳入了夜空当中。
    在皇城高矮不一的琉璃瓦楼顶上纵横飞跃,总算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了大王子的寝宫周围。
    “你之前来过?”光子看他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倍感好奇。
    “没有。”少年爽快的回答,面无表情又不显得冷淡。
    这回答险些让相夫光子产生栽下房顶的冲动。
    “在下是觉得你会往这边来,才会赶在你前面。”
    “你……有预知能力?”
    “是,在下全名桔梗长歌。”
    “你姓桔梗?……难怪。”想起青城翩跹婉转的袅娜女子,相夫光子不由多看了少年几眼,年岁尚轻,娇小身影,一头浅浅的绿色碎发,让本就苍白的皮肤看上去更无生气。稀松的刘海正好挡在眉头之上,与发同色、澄净如翡翠的双眼,带着平静无澜、却仁善友好的暖光。
    “我会想办法把大王子引出来,你伺机潜入,拿到东西后,我们在夜巡部指挥密所会合。”
    “可是……诱饵的工作是很危险的。”长歌担心的对上那双坚毅的眼。
    “你不也一样吗?虽然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来这边工作,但我们现下的目标是一致的……放开手去干吧!”
    像是得到了肯定一般,少年旋即绽出坚定的笑颜,那弧度轻浅,然饱含坚韧。他点了下头,与相夫光子朝两个方向,同时消失在夜色中。
    大王子的寝宫外墙没有任何修饰,光滑如镜,连窗户都是镶在屋顶上的,徒手攀爬根本不可能,相夫光子目测了墙壁的高度,计算怎样才能一举成功。
    “你有绳钩吗?”行动前,她跟长歌讨要工具。
    幸好少年早有准备,不过依然提醒道:“这宫殿的房顶倾斜度很高,你确定可以吗?”
    “只要找准位置,没什么不可能的。”她笑笑,手掌间缓慢浮现一面小小的光镜,镜中画面将大王子构造奇特的宫殿房顶一览无余:“啧,嵌入式防震击玻璃窗,凹陷碗型设计,外表光滑且带有报警功能……这个大王子在自家皇城里居住也这么小心翼翼啊,长歌,看来想要突破,我们得想法子了。”
    “是,相夫小姐。”一直静静聆听光子建议的男孩总算开始“不吝赐教”了:“在下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少年志在必得的口吻让相夫光子对任务成功率抱以极大期望,虽说,她本身也没有失败和放弃的打算。
    不过,一切曙光都在那个男人突降的一瞬,蒙上了阴影。
    凭借本能,和元术师多年累积出来的经验,相夫光子在长歌开口前就将人一把推远,转瞬朝上空飞起一脚,巨大的撞击声刺耳爆出,一场始料不及的战斗须臾间开幕。
    久未参战,格斗起来动作生涩僵硬,四肢百骸像填了凝固的石膏一样,在被突现的男人一脚踢开后,相夫光子才在疼痛中收获清醒,咬碎银牙,轻身跃起,踩中墙壁借力使力,横向掼往对手的所在点,看似笨拙的冲击,实则暗藏目的,在突现者——炎之君幸做出万全的抵御姿态时,红发女子猛然消失,转而出现在数丈开外的一点上,引得大王子狂追不舍。
    两人一先一后到了皇城绿化带,又是一阵激烈的拳脚对碰搏击战,相夫光子暗讶于这个男人强大的武力,有一丁点掉以轻心,恐怕都会命丧他手。
    逐渐地,她有了倦意,动作因呼吸不畅产生了停滞,大王子炎之君幸竟在这关键时刻收手,光子还来不及分析他狡猾的阴笑为何产生,这个男人就朝自己的宫殿一路奔进了。
    “请君入瓮?调虎离山?或者只是配合总指挥的考核?”思绪一下子被各种可能占满,强烈的不安感还是驱使着她回长歌那里一探究竟。因为,大王子这个男人,于她看来实在太危险了。
    果不其然,在她强忍住旧疾复发的痛楚疾奔回目标地点时,只见大王子正上天入地追击着桔梗长歌,手里一把明晃晃的长砍刀不住朝少年劈斩。长歌的面罩已经被扯了下来,连做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大王子一连串夺命狂攻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相夫光子轻啐一声,拔腿冲了上去,伸臂、劈落,挥拳、狠砸,抬脚、踢踹,能够制敌的打斗模式被她一一开启个遍,属于长歌的追击也终于转移到了她这里,她一眼瞥见长歌紧握在手的银色小盒,那花纹样式和炎之凿凿形容的毫无二致,任务到此,应该算是完成了吧。
    未料,大王子也在这时,阴阳怪气的开了口:“不错嘛女人,至少勉强能跟本王打个平手。”
    “对不起,大王子殿下,是我们冒犯您了。不过请您放心,我们只是为了完成考核,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人物。”桔梗长歌走到光子旁边,面朝大王子彬彬有礼鞠了一躬。
    相夫光子顿了一顿,也不失礼仪的开口道:“是的,请大王子恕罪,我们真的只是考生而已。”
    “炎之凿凿那个家伙就会玩这套,本王倒已经习惯了,但是……”
    好不容易到了这免罪的希望边缘,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重新把两人推回险地深谷。大王子居然趁相夫光子不备,一脚将人踹到了寝宫外围的河道里,力量之猛,速度之快,根本不给红发防卫自保的可能。
    大王子是术法界人尽皆知的“爱香之人”,虽然勇猛威武颇具男儿气概,却意外地喜欢闻香料的气味,他的妃子们为了博得他的欢心,从沐浴到洗发再到熏衣,全部都采用最上等的名贵香料,他本人更是在寝宫周围修建了奢靡瑰丽的“香水河”。这河流由香料与香水混合而成,环绕寝宫一圈,最终汇成一股涌入宫内中央蓄着的那方池潭里,整日里香冽扑鼻,配着沿岸一棵棵珍珠宝石扎成的假花假树,简直如天堂圣境一般不真实,大王子为自己精心设计的私人景点命名为“琼林坡”,时常召来大批美人,日夜相伴,醉浴河中。
    宁日潇曾赋诗“殷殷香水河,漫上琼林坡,火玉堆金殿,锦宫映华泽”,就是对大王子此行深刻的批判。
    本来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任务达到考核标准,有了名正言顺的夜间纵横权之后,就算是疑心比天还大的大王子,也不会去怀疑蒙头盖脸的夜行工作者。哪想到偏就事与愿违,越不想引人注目,越是暴露个彻底。
    如果被扯下面罩,该怎么办?如果连累了帝恒和炎之凿凿,还有长歌,又该怎么办?不但前功尽弃,还成为她最不想成为的拖累。
    泡在水里的拳头死一般握紧,虽然顾虑重重,可她并没停止思考的进度,第一个念头,就是让长歌顺利脱身。
    “给我抓住她!”大王子抖了抖发皱的衣袖,勒令寝宫护卫将水中的夜行者抓捕,全然没有理会岸上眼现焦急神色的绿发少年。
    他虽然表情不多,但明净的双眼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感情丰富的一面,大王子术师队下水以前,他就已先行一步,故作失足坠河,胡乱扑通一气,与形象大为不符的呼救呐喊,制造着香入心脾的浪花。
    相夫光子知道长歌是在为她创造脱身的机会,感激之余,她也略感遗憾的心中泛起苦笑:“抱歉呐,长歌,怕是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大王子!咱们说好了!如果你的这些人能抓住我!我任凭处置!但如果,一个小时之内抓不到我,你就要乖乖放了我!”
    “谁管你!”大王子手起即落,那些敏捷度丝毫不逊于百人精英的王子护卫风驰电掣冲杀上来。
    光子暗骂这个八字胡男人软硬不吃的德行,双脚一蹬从水中飞跳起来,径直落到岸上,马不停蹄朝未知的方向狂跑。
    脑子里闪过各种应对之策,全部以不牵累旁人为优先原则,沿途的夜景飞速后退,耳边除了夹杂寒凉的晚风不断呼啸,就只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偶然间,有极不易被发觉的流水声闯入听觉,她顿下脚步仔细确认方向,终于在追击者快赶上来之前起步跳入了另一池湖水中。
    “大王子!她跳下去了!”
    紧随护卫脚步的炎之君幸高喊一声:“把她捞上来!要不然就捅死这小子!”
    “慢着慢着!”
    相夫光子一路游到湖的另一端堤岸,后面的事就不清楚了,只依稀听到中断大王子行动的声源发出者是那个极难相处的炎之凿凿,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放心的逃掉。
    总指挥看上去不近人情,脾气暴躁,可从长歌对此人恭敬的目光来看,相夫光子也会猜想,那大概不是一个特别差劲的人。
    上了岸,脱掉香气扑鼻的夜行外衣,她伸手理了理被水浸湿的过肩直发,指尖触及的地方卷曲度尽失,距离两年前刚刚统率国府,她已经有多久没打理过自己,她不记得了,每天素面朝天,只有衣服和身体的清洗比以往频繁,其他的,在他们不见了之后,通通变得苍白无色。
    眼下,倒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这座城里,她唯一认识的只有帝恒,可帝恒被监视着,此时回去一定会落入大王子设下的圈套,不如……另觅他策。
    午夜的风极冷,吹得她几度想把喷嚏打出来,因为怕暴露行踪生生忍回去了,被寒气冻透的身体产生的颤抖,随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加剧。湖岸宽广,沿着一排枝繁叶茂的大树走了几分钟,眼皮随逐渐拨开夜雾探出头来的月光耷拉下去,她好想睡觉,哪怕是在会带来死亡的冰天雪地里……
    朦胧中,她被一阵暖洋洋的气息包围,就好像久处雪原,头顶阴霾,却突然被破云而出的阳光打中一样,无知觉的弯唇淡笑,耳畔随即传来那已慢慢熟悉的声音……
    “相夫小姐,相夫小姐。”
    她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所内室中,身上盖着与气候不符的厚棉被,意外地不感到闷热。
    “帝恒,我在哪里?”
    “你昏倒在我的寝宫门前,我就擅自做主把你带进来了,因为不想让父亲知道,所以这是我的房间,有失礼之处,还请相夫小姐原谅。”
    他清澈的笑容就像清早拂来的日光,浅淡如水,暖而不热。
    听说是对方的寝宫,她就已经打起了精神,现在哪里是静心谈话的时候:“你就这么把我带进来,那我们两个认识的事不就穿帮了?”
    “你来这里的时候,是下半夜两点,我派人仔细检查过了,那时候周围监视的人也都回去睡觉了,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这里还会有行动,所以放心吧。”
    他给她一个宽慰的示意,使她更觉愧疚:“对不起,帝恒,明明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我却失误了……”
    “先不说这个了,去吃早饭吧,然后……总指挥还在指挥部等你。”
    “对啊!还有长歌!”一提到炎之凿凿,她顺藤摸瓜就想起了那个相识不久就出手相救的善良少年,从床上火速爬下来飞也似的冲出门去。
    这不加掩饰的奔放举动使得帝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态。
    总指挥部内,气氛紧张到令人窒息,相夫光子也不无拘谨,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只看着脸上阴云密布的总指挥大人。
    “先生。”僵持了一会儿,她受不了了:“我……”
    “把它穿上,还有这个!这个!然后跟我去见大王子!”
    炎之凿凿将一头乌黑的假发、一件没有品位的长裙、还有两块专业的假皮伤疤道具一股脑全部朝光子砸来,不由分说直截了当:“乔装成另一个人,然后打消大王子对你的兴趣,你就合格了。”
    “那长歌呢?他在哪?”
    “我在这里,相夫小姐。”
    气场较弱的少年从角落里站出来,光子才发现他早就到这里了:“长歌!对不起!是我连累你……”
    “一直都是相夫小姐在设法保护在下,所以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你们两个够了没啊!”炎之凿凿不耐烦的大嚷着打断他们:“长歌已经拿到茵樨香了,至于你……作为对你努力的褒奖,以及这次行动失败的惩罚,本指挥使就令你完成刚刚那两项任务!听明白了吗?”
    “乔装和低调……简单的很呐。”她拿起假发,把剩余的东西丢给炎之凿凿,在对方错愕不已的盯视下自信一笑:“放心,绝对让你耳目一新,让他无从查起。首先,借我一下化妆用具,还有两匹普通的棉布。”
    “化妆用具?棉布?”炎之凿凿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提出了诡异要求的红头发。
    “总指挥,您就按照她的要求准备吧,在下相信,相夫小姐一定会成功的。”
    炎之凿凿考虑了三秒,颇有些不屑一顾的啧了一声,旋即派人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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