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府夫人”是弗瑞森以所居地点的名称替乳母拟定的名号,作为花域民众最尊崇与膜拜的“神”,弗瑞森的“母亲“自然受到举国上下的关注,可惜弗瑞森上位时,老人已驾鹤仙游,否则如今可以媲美国母的,神府夫人当之无愧。
    天地盟一行数人,在外务总长惠茵海蓁子的带领下,乘马车于规定时日内驶进花之国国都城,弗瑞森为乳母举办诞辰周年宴会的地点,是他做亲王时毗邻皇城的府邸,一组神国气息颇为浓厚的高耸建筑,占地面积庞大,外围圈着黑褐色的花岗岩石墙,正门朝北,两座五人高的石雕雄狮左右林立,精神抖擞栩栩如生。走过院落中间纵向平铺的百米黑毯,一行人最终驻足在主建筑——“神府王邸”的大门前,第二次出示身份识别卡与越国通行证。
    逝者的诞辰周年纪念宴自然不会有喜悦和欢腾的色彩,不过是用空前绝后的隆重和庄严,来取代本该呈现的豪迈,举办宴会的大厅承尘挑高,有足够的空间垂挂光华万丈的巨型水晶灯,厅内有八根堪比千年古树树桩般粗硕的大理石黑柱,被灯光照耀出表面的幽暗纹路,地毯和壁砖皆采用冷沉色调,在敞阔的空间里,各国来者偶尔发出的低语,显得是那样细不可闻。人们身着庄重的服装,基本上没有不分场合违背礼数的,光之国来者相较之下年纪尚轻,亮眼夺目,笔挺而毫无重复的黑色制服在几人身上穿出飒爽的风姿,等候宴会正式开始,他们将由海蓁子作为代表,送出四代国主献上的祭礼。
    “人好多啊。”相夫光子从司仪府接待人员的手中接过葡萄酒杯轻轻喝了一口,环望身周不禁感触良多:“差不多能赶上我们祭典的规模了吧。”
    “弗瑞森国主请来各国王室及上层,虽说不至于个个到场,但这样的规模,已算是轰动术法界了。”常年奔走外域的海蓁子早已习惯了见识各种场面,无论大小高低,也无论安逸险恶。把酒杯放在接待员送上的托盘里,海蓁子转身与同行伙伴们低声论起了花国局势。
    “此前猜测弗瑞森国主举办这次诞辰宴的目的,我想,无非是为了安内攘外,花之国这几年来,在思克达的带领下军力已一天不如一天,以当今新主心高气傲的秉性,是断不能接受以钱财换取和平这样的谋生手段,所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世人知道花之国的强大。”
    “那么‘安内’,又怎么解释?先不说举国上下个个称颂这位新君,就算有反抗者,也不敢轻易造军务府的反吧?”相夫光子在一边疑问,芙菱则似懂非懂的拼命点头。
    “西菲娅的事,已经明确体现出,花之国王室内部的混乱,经过弗瑞森上任后的种种举措不难看出,他是赞成公主的想法的,不过,他也知道,想整顿国府的风纪,在如今无异于难如登天,在近期的花国新闻里,一次彻头彻尾的国府成员作风调查,就只拉下几十名高级人员,在花之国,这个数字未免太九牛一毛了。”
    相夫光子嗤笑一声,扬起高傲的面孔,鄙视着老鼠般肮脏行窃后又侥幸自喜的狗官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几个落马的,也都只能算他们倒霉,后台不够硬,或是得罪了某些人因此遭到举报,真正有可靠背景的人,就算杀人放火也能够瞒天过海全身而退,这就是花之国从未改变过的潜在准则。”
    “既然如此,弗瑞森国主没理由不知道啊,何必还白费力气?”芙菱一脸“替那位国主感到疲惫”的无力模样。
    “能抓几个来向老百姓交差也算好的,毕竟想要稳定,民心不能不理会,不定期弄几个人缘差没靠山的罪官,他如何向花之国的众生交代?”
    话题进展到此,已成为相夫光子一人的发言会了,海蓁子从方才开始就有些魂不守舍的瞻前顾后,平和淡雅的面容也在不觉间被不知名的浅浅阴霾所笼盖。这时候,猫在几个大人中间的笑霜探出小脑瓜,拉了拉海蓁子的袖口,又碰了碰光子的衣角。
    “霜儿,怎么了?”光子蹲下身,只有在面对这个孩子时,表情才无一丝漠然。
    “笑霜什么时候能见到爸爸妈妈呀?”小手挂上脖子,嫩呼呼的脸蛋也习惯性的靠了上来,不等姐姐答话,小丫头紧接着又说:“霜儿要告诉爸爸妈妈,不回家了,和姐姐们在一起!”
    芙菱被她逗得忍俊不禁,连海蓁子也摒弃了方才的不安露出淡淡的笑意,光子摸了摸她稍微长长的头发,柔和道:“霜儿听话,不可以这么跟爸爸妈妈讲话哦,等一会儿,我们就找机会,求弗瑞森国主伯伯,帮霜儿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好!”甜甜一笑,并未完全修复成最初模样的脸蛋让人看了心疼不已,即便成为了不复当初的丑女孩,笑霜也从未更改过笑容的弧度,她就像从天堂的净土里降落凡间的天使,最是纯白无瑕,干净明透。
    宴会即将开始,千篇一律的方式已不让众宾在兴致上有所期待,何况,这是庄严的“纪念宴”,即便伪装,不少来自术法界各地的政者们,也打算一拼到底。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最后抵达神府的,竟然是一拨超有分量的“贵客”。
    眼尖的不难一下子便看出来者何人,也正因为如此,场内才会在瞬息间被讶声填满。为首一人,高大健硕,身形魁梧,浓眉鹰目,高鼻阔口,虽年过七旬,却气势迫人,极具威严,他身后跟着一众调查局本部的人员,年纪最大的不出四十,最小的竟然就只有十几岁。
    历经过无数风霜的沧桑脸孔终于在看到故友弗瑞森的一霎后流露出和蔼的一面,他大步上前,双手紧握对方的手,言辞中不乏激动与概叹,以及深重的悲切,弗瑞森最后用尽全力拥抱了这位故人,两人并肩走向演讲台,府宴即刻开始。
    光域来宾的坐席紧挨第一调查局,所以很容易就能看清楚局中人员的全貌,芙菱忘乎所以的发出一声尖叫,若不是光子及时堵住她的嘴,怕是要引来全体人士的围观了。九点钟的方向,一个穿着黑色男士礼服颈子上还系着规整领巾的小男孩正安静的坐在那里,虽然一声不吭,身形矮小,却挡不住那超强的存在感,柠檬绸的发色在漆黑的装扮间相当打眼,不管从哪个方位随意一瞥,都必定会在这一点上稍作停留。
    芙菱等人还在小声感慨督翼侦破案件的高超才能,宁日潇又径自敛起了眉:“连第一调查局都能请动,真的只是因为私交甚笃吗?”
    “宁日潇你说什么大点声啦!”
    “是你应该小点声吧!”光子拾起一块糕点塞进芙菱嘴巴,拜托她别再吵嚷,几个人本来就够引人注目的了,不经意的一瞄,视线当即被拉抻过去:“你们看,那个姑娘是不是长得……很像一个人?”
    芙菱大口嚼烂松软的海绵蛋糕,一拍膝头说:“我知道!人类嘛!”
    “……我是说她长得像一个人!”
    “你没说她长得像猪啊。”芙菱无辜的朝光子眨眼。
    “……”
    “不是像,就是柳言飘钺本人,只不过妆太厚,轻易认不出来而已。”宁日潇说出了本该由海蓁子讲解的话,可听闻此言非但没有流露出应有反应的海蓁子,此刻竟然呈神游状态。
    这,太不像往日的她了,尤其是在当下这种场合,没有人比海蓁子更懂得拿捏分寸、严谨对待了。
    “海蓁子,你的脸色不太好,看起来心神不宁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宁日潇,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有个影子在这里忽隐忽现,最诡异的是……这种感觉,久远而熟悉。”话及此处,海蓁子意外地露出缅怀神色,大概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当时的表情有多么让人担心。
    受邀参加神府夫人诞辰周年宴的,有各国顶级政者、王室贵族,以及不属于任何势力并享有无上盛誉的独立调查局,算是给足了弗瑞森面子,不过让相夫光子大为意外的,是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的相夫兰咏,居然也在此时此地出现,除了是反光党首领,大概也只有文乐情妇的外祖母一条身份,足以诠释她的到场了。
    不幸的是,相夫光子并不想看到她,故意扭开视线,哪怕胡乱张望也绝不落定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更不幸的是,文乐的原配夫人,在这时发现了相夫兰咏的形迹。
    老妇年逾八十,穿着花花绿绿的衫子,精神焕发满脸笑容,像是在替外孙女攒人气,更像是在为自己拉选票,硫琅如风没有到场,反倒给了她大展身手的机会,一张巧嘴哄得男女老少个个眉开眼笑,每场对话结尾都会附带几句热忱的自报家门,至少,术法界二分之一的权势拥有者们,都知道光之国有这么个能干的老太太了。
    娄夫人看在眼里,恨在心上,她眼中的相夫兰咏一直是婚姻破坏者硫琅如风的培育者,因此没能压抑多久,便满怀敌意的走到老人面前,藏刀的笑容间毫不掩饰她的讥讽之意:“相夫兰咏女士,您不好好呆在光之国,路远迢迢来这里做什么呢?一把年纪了,还是少操点心比较好,万一闪到了腰,又想往谁的身上推责任呢?”
    兰咏匆匆打量一眼娄夫人的打扮,心里顿生嘀咕:“就算没有文乐,这个女人的家世背景也不一般,怪不得敢这么跟我说话……先稳住她好了。”
    “哎呀!这不是娄夫人吗?失敬失敬,老身……”
    “年纪一大把了,照样不安分,难怪能生出那样的外孙女~”娄夫人丝毫不给八旬老人留颜面,相夫兰咏顿时一副五雷轰顶的受伤样,又让这位家世显赫的贵妇人嗤之以鼻。
    “不知老身哪里得罪夫人您了,如风她是做过错事,我作为长辈也已经教训过她了,也或许是您记错了。”兰咏扬起一抹微笑,完全没有把愤恨的一面展现出来:“我的外孙女很好,让您不满意的,大概是我的小孙女,她的确不太争气……”
    “娄夫人您好,许久未见,您还是这么年轻。”
    悄无声息的,相夫光子已然来到兰咏背后,一头惹眼的红发,让娄夫人立时露出欢迎的笑脸:“原来是光子少主,确实是许久未见了,上次你帮我做衣裳,还是前年的事呢,快跟我到那边坐。”
    一身黑色礼服的相夫光子礼节性地点点头,走开前轻扫了兰咏一眼,笑容也在顷刻中结冰:“姑婆大人,真是难得,远隔千里都能让我听到您的声音,如果诽谤能使您健康长寿,我不介意牺牲一下名誉,毕竟……晚辈还要感谢您不辞劳苦用别人的家财性命养大别人的儿子呢。”
    相夫兰咏当时用一个表情,充分诠释了她的隐忍和无奈,也让光子明白了,若不是场合约束,姑婆大人必然会重演终极审判宫那次的剧目,诸如倒地不起、状似濒死之类的。
    有异心的地方必然有矛盾,有矛盾的地方必然有战争。
    就在相夫光子离开去跟娄夫人闲话不久,海蓁子转身瞬间便被一泼冷酒从头顶浇下,琥珀色半透明的清凉液体顺着发丝滑过脸颊,最后渗进衣领里,也溅落到整洁的地面。
    嘉琦芙菱恼火而发,再不顾及场合和地点,猛地推开摩格特拉,大斥:“你干什么啊!”
    摩格特拉晃了晃空荡的杯子,端到海蓁子脸前故意用指尖磕出个响,一脸挑衅与不满。
    宁日潇用软帕替海蓁子拭去头发脸上的酒液,准备将她带到换衣间去整理一下,未曾料到摩格特拉横档在前,甚至不假思索,出言攻击:“我倒是很想看看,到底是被泼了一脸水比较丢脸,还是被人们知道……你惠茵海蓁子说一套做一套更加丢脸!”
    “摩格特拉,在我动手以前,你最好离开这里。”纳连也俊在名媛佳丽们中间周旋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脱开身,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他轻轻夺走摩格特拉泼酒与恐吓海蓁子所用的酒杯,言辞间不乏冷意:“对女士动粗,并且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不是男人的行为。”
    摩格特拉火大的看了他一眼,并不敢多做纠缠,只是退后两步,加快了责问海蓁子的语速:“我知道我亏欠你,也知道你记恨上次的事,不过我已经道过歉了,你为什么就是跟我过不去呢?我耗费这么多年的心血,好不容易凭自己考进了国府,虽然只是在小小的地方外务府工作,但你还是不肯给我机会!你让他们免我的职!还有脸说是我的朋友吗?”
    “我为什么免你的职,你心知肚明!”海蓁子悲切的摆了摆头,并未曾有一丝后悔:“听着,摩格特拉,你的努力我的确看到了,你能上任我也替你感到高兴,但仅仅是考进来还不够,你要持续做一个作风廉洁的国府人员,可你收受好处,意图干扰地方外务府的目标策略,玩忽职守,明知故犯,我只是免你的职,是在及时的提醒你收手,如果你再往前迈一步,你这辈子也别想获得自由!任何利诱都没有白白出现的,它必会让你见血!”
    “说的真好听啊,海蓁子大人,以及天地盟各位高高在上的上主……”裸背黑裙、烟熏浓妆的年轻女子款款踱来,一开口便是饱含敌意:“反正决定权在你们,你们怎么说就怎么是咯?摩格特拉,算了吧!好不容易弗瑞森国主要恢复文乐大人的官职,我们都有高升的机会了,何必纠缠于一个低微的官阶呢?哦,不对,连官都不算吧?只能说是……国府的走狗,比起高档次的爪牙们,你在外务府的等级,顶多算走狗!”
    说完这些,柳言飘钺又开始嘲笑海蓁子的狼狈,她的嚣张跋扈终于惹怒了芙菱,黄发女孩失控的甩出去一个耳光,响亮的换来了飘钺简短的惊叫。黑色马尾的女人只是呆滞了一瞬,很快拿起另一杯带冰的香槟洒在对方脸上,嘴里愤愤的冒出骂词。
    “够了!全都住手!”夹在中间痛不欲生的海蓁子横档上前,疼惜的替芙菱擦去脸上的酒,又满眼失望的凝视昔日患难与共过的同伴:“你们都是我的家人,一定要相互伤害吗?有什么不满,有什么隔阂,坐下来摊开说说,不就解开了吗?一定要闹到别人的地盘上来?今天这里的主角不是我们,我们有什么权利去干扰秩序呢?飘钺,摩格特拉,我有话想私下跟你们说。”
    “不必了!”飘钺不领情的挥了下手,冷酷而坚决:“无非就是那些嚼烂了的调调,海蓁子,留着你的嘴皮子去干扰那些外域友人们的思维吧!我和摩格特拉不会再被你骗了!什么福祸与共!有的人……只能同艰苦不能共富贵罢了!”
    疏离的态度,冷漠的语言,敌对的决意,都让惠茵海蓁子悲痛欲绝,她几乎要把眼中的泪水尽数宣泄,但为了保持一个国家的颜面及风度,她也只能用微笑,来弥补被泼酒后的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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