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秋风,送走灼灼炎夏,独携舞落的黄叶在山间洞口旋舞,静默无声处,隐匿着汹涌的暗潮。
    低沉的唏嘘,不多见的惊讶一叹从叛月干部嘴里发出,他们并非在为同伴的死亡伤怀,更没有难以置信,而是boss一个破天荒的决定,改变了组织会议时阴冷的氛围。
    年岁最小的暗之门守护者佛莲当即举手,做一丝不苟表决状,用着万年不改的说话方式:“boss……阿莲请教一个问题可以吗?白痴学长横竖也是不在了,阿莲可以回老家探亲吗……”
    “你不是没有亲人了?探什么亲啊。”水颜嗤嗤冷笑,不屑的挑动半边唇角。
    “水颜前辈有所不知,阿莲的亲人都在长睡之中,需要定期探视,要不然是很孤独的,阿莲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没人理会,所以要提前做准备。”甘蓝头少年一本正经的回答,转头继续征求首领的意见:“可以吗?boss……”
    “既然暂停收集一切双十钥匙,各自的行动当然可以自由决定。”得到首领目光提示的惠茵檀发出成熟女人的妩媚音色,替boss给出一众企盼的答案。
    果然,此言一出即刻缓和了黑暗深处死气沉沉的僵冷气氛,水颜兴冲冲握紧手心里的东西,咬牙切齿的狠辣模样暴露无余,她环望左右,最后定格在水无痕尽毫无神态的脸上:“尽大哥,要不要跟我这个老朋友组队呢?反正那两个碍事的家伙如今都不在了,我们完全可以叙叙旧、聊聊天什么的,你觉得呢?”
    “连蟒前辈和晓月前辈听到会哭的哦。”佛莲在一旁没有顾忌的发言,遭到水颜一顿白眼。
    “你还是去哭你的罗非前辈吧!”
    水无痕尽毫无反应,甚至没有让目光在水颜身上有片刻停留,他简短的跟boss道别,便只身离开了幽深曲折的隐蔽山洞,水颜透过阴暗光线,望着他潇洒无情的背影,怒火中烧,连佛莲在旁边一直喊烫都没空搭理,那条有着水涡纹项坠的链子,几乎被她融化在掌心里。
    海蓁子打了个喷嚏,揉鼻子的工夫从无尘居传出微弱的□□声,立时揪紧了每一个在场者的心,上主们将工作齐齐托付给副使暂代,连制服都忘记换就径直赶到了碧玉宫,神医药王与弟子梦渊正在里面帮助化羽驱动食火器,方才那因疼痛发出的低唤,想必就是碧姐释放被封印的火焰后,散布到全身产生的灼烧痛楚引起的。
    尽管没有一个人尝试过那种滋味,不过,呼吸急促、灼痛难忍的煎熬还是令上主们感同身受,听说,碧姐夜夜都要忍受这样的折磨,听说,即便将微火强行汇聚,痛苦依然不会大幅减轻,他们把全数希望落在食火器冰蛭上的同时,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深内疚着。
    每一秒钟,都等同于漫长的等待,不知不觉间,他们对彼此的牵挂早已植入肌骨,埋入魂灵,为他人的幸福而幸福,为他人的不幸而痛苦,而教会他们这一切的,正是此刻最需要被“保护”的人。
    那个人,总是让身边所有的生命,忍不住想去亲近,端坐花海时有不舍离去的鸟蝶,立于人海时有长久不散的欢笑,相夫光子忆起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忽然觉得跟碧姐、甚至是这里的其他伙伴,有着非比寻常的“距离”。
    “或许……终有一天,我还是会离开你们吧……”
    他仿佛听到了她心底的叹息,加紧了握住她双手的力度,以真切的目光示意——不论如何,我始终在你身边。
    她抬眼望着那两片天空般的蔚蓝,骤然之中天旋地转,颓倒下去的时候,隐约可闻身边爆发的惊呼声。
    蜿蜒到无尽前方的道路上,缓缓现出一级级通往天空的台阶,相夫光子一身火焰般的席地红装,光赤双足踩在干冷黝黑的地面上,她踩过的位置,由鲜血铸就盛开出一朵朵红色蔷薇,唯一的光束打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脚下。
    又是这个场景,近来,不管是昏迷中还是睡梦里,她常常会走过这样的路,沿途的风景里,有黑色如墨的天空,有鲜红如血的玫瑰,有伸向苍穹的阶梯,还有她始终一个人,孤独寂寞的行走。而她只能这样走下去,因为每次回头,她都只能看到与天空同色的无底深渊,仿佛稍一退步,就会直直坠下,永无重来的可能。
    梦很短暂,醒来时却已在小队归国的第二天傍晚,相夫光子睁开双眼那会儿,意识清晰的可怕,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碧姐的状况如何。
    屋内洋溢的温馨气息抚平了她内心的颤抖,伙伴们脸上愉悦的神采,充分表示出,碧姐通过冰蛭,已经完全根除了体内的微小火焰,所谓的“炎毒”,终是一去不复返。
    这不是梦,她大力的松了口气,重新闭上两眼感受休憩的美妙,忽然,胸中一阵窒息伴随脱口涌出的血液让现场的温度降了数分,伙伴们表情剧变,纷纷上前探视。
    “我没事……”她勉力一笑,用平静的神态抚慰牵肠挂肚的友人们。
    “还说没事!云罗说你也中了热毒,神医他们马上会赶来帮你清除的!别担心!”芙菱凑到床前用温热的毛巾替光子拭去脸上的汗珠,头发长长了一点,看上去就是个淘气小子的模样,不过她的话语跟动作都异常温柔,让光子不禁觉得,他们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也终于是成长了。
    急促的脚步声涌进紫恒殿,化羽和药王一前一后的走入,将晴尊平安、此刻正在补眠的消息和食火器冰蛭一同带到此处。欣慰浮上相夫光子的眼角眉梢,看起来柔和满足,她缓缓翕动苍白的薄唇,意识渐渐游离:“……多谢两位,接下来……拜托了……”
    沐浴月光,单薄的背影在夜风下浅现,像轻烟一样随时散去般难以捉摸。水无痕叶,没有留在碧玉宫陪伴死里逃生的友人,也没有用眼泪缅怀罗非的逝去,只是,那眼波中久久滞留的颤动莹光,叫人分不清这份凄楚从何而来。
    “应该没忘记吧?背叛组织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久违的声音,恍如隔世的重逢,就这样平淡如无物的降临在眼前,水无痕叶试想过无数次,当再次看到心心念念的人时,自己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不管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的奇迹。
    痛哭?惊喜?疯狂?
    当真真正正“梦想成真”的时候,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寻大人,您为什么会回来?”
    您……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不是吗?
    “或许是因为……还想再见见你吧,叶。”他微笑,动人的眼眸,倾国的容貌,令女子无数次难以自拔的优美声音,即便,曾经的寻不过把叶当成他的傀儡,一个思想上完全臣服于他的木偶。
    与第一句开场白迥然不同的后续,在微妙的境遇里展开,
    还想再见见她……这样的话,不论何时,只要是寻亲口讲出,叶平静的心都会涌现波澜,只是这次稍有不同,是不真切的朦胧感,随时都会醒来的梦一般。
    “boss让我来除掉你,叶,你有什么打算?”
    两人坐在水声潺潺的天河畔,在暗淡的天光里遗忘时间。
    “寻大人呢?是打算杀掉我吗?”她侧眸,无畏的清浅生笑,仿佛早已看透了生死。
    “是罗非的事……让你触景伤情了吗,叶……”
    两个人都不肯主动回答对方的提问,反而一句句的道明自己的疑惑,随后,是长长的叹息和沉默。
    ……
    拂晓将至,沉寂终将被席卷上水平面的阳光赶走,无话而背坐了一夜的两个人,终于有把谈话继续下去的打算。
    “寻大人‘离开’后,我真的以为您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也根本没有再留在叛月的理由,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与他们的仇也越结越深,寻大人终究是组织一员,前来杀我,也理所应当,不过……叶是不会放弃的,不管是生命……还是保护应该去保护的人。”
    “应该去保护的人?”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寻大人都是叶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唯一不同的是,从前叶的意志和身心只属于您一个,而现在……我属于这里。”温暖在不经意间盈满双瞳,她撇头望向天河的另一边,那个有玉灵碧所在的方向:“我多么希望,您也可以留下来。”
    扉梦之寻一笑而过,不置可否,那双漆黑但不存有一丝阴霾的眼睛,让他露出宽慰的表情:“叶,我这次来,表面上是遵循叛月首领的命令,执行诛杀你的任务,不过实际上……我想见玉灵碧一面。”
    “见阿碧?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的。”
    在那一刻,扉梦之寻眉目间满溢的危险气息,全数落入水无痕叶的瞳孔,并直直撞击着她心房最薄弱的位置,好像一次无言的昭告,把潜藏的不安暴露于明处,并适时地推上顶点。
    食火冰蛭能将玉灵碧深入骨髓的火焰尽数消除,在驱走相夫光子体内炎气时,自然游刃有余,所以,她在次日午时便精力旺盛的跳下了床榻,不顾化羽等诸多伙伴的阻拦拼命往碧玉宫的方向冲。
    连风扬大哥和云罗风树也按不住她,最终大伙儿只能随了她的任性,争前恐后搀着扶着,说说笑笑中进入了碧玉宫。
    然后,他们集体惊住了。
    不用看长相,单凭那一身绣着银色月亮的黑色兜帽风衣,就昭显了来人的身份,谁都清楚,这里没有无聊到用敌人开玩笑的地步,没有谁会闲得发慌穿叛月的制服出来蹓跶招摇过市。
    于是,意料之中的愤怒席上心头,以赤魇为首的男上主们不顾场合地点瞬间飚出灭敌绝技,一刹那,刀光剑影,火□□风,交织出骇人的景象冲击起诸人的感官,而目标的精准与一致,充分说明了扉梦之寻的到场有多么不合时宜。
    “全都住手!”玉灵碧略显严肃的一声勒令总算暂停了单方面的攻击,她快步上前,横挡在两方之间,以郑重其事的口吻,难能一见的训斥起轮流收手的青年们:“不问清楚就出手攻击,真的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宣泄情绪吗?”
    “对不起,晴尊大人,只是……我们一看到叛月就火大!”赤魇握枪的手青筋满布,语声也杀气腾腾。
    “答应我,今后,在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前,不准不问缘由的出手。”碧恢复了温柔的平和姿态,语重情长商量一般的告诫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在他们一一点头表示答应后,笑容漫上嘴角:“各位,就座吧,我们慢慢说。”
    碧玉宫敞阔的前厅里很快就茶香四溢,不过与叛月大敌同处一室,不少人还是失了品茗的心思,有人虎视眈眈,也有人心不在焉。
    “各位,寻先生,是来跟我们合作的。”玉灵碧开门见山的平和话语当即掀起一阵骇浪,才刚苏醒不久抵达这里的相夫光子险些拍碎手旁的桌子,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状似被说服了的心慈大姐。她则抬起目光,认真的对视着每一双投来的视线:“他来帮我们,从天魔教和叛月的手里,拯救双十钥匙,拯救术法界不可失去的和平!”
    “这是什么意思?”众上主面面相觑,更为不解了。
    “我已经不是叛月的一员了,我现在的目的,是铲除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天魔教。”扉梦之寻主动道出内幕,而最初换来的,就只有诸多的猜忌。
    “容我直说一句,尽管寻先生是叶大人的老师,也得到了碧姐的首肯,不过……让我们这么多人,一下子就相信先生的所言非虚,真的很难办到,毕竟,你现在还是叛月的一员。”宁日潇对于叛月人士所保留的尊敬,仅仅是出自他的辈分,以及和叶的关系。
    “这是必然的,没关系,我既然只身前来,就已经做好了证明这一切的准备,我会向诸位证明,我……已经不属于天魔教,以及叛月了。”
    天地盟一众用短暂的沉默表了态,答应“给扉梦之寻”证明清白的时间,从刚刚开始,苍棱的眼神就一直没有离开寻的身体,与他差不多做出同样举动的,还有助贤等人、
    “寻先生,能否请教一下,方才我们都出手了,而攻击也的的确确落在了先生的身上,但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相当的轻松呢?”
    “你说这个啊。”寻撩起衣袖,露出半截长有少量肌肉的白皙臂膀,并用轻斩猛力戳透血肉,顿时又招来部分女上主愕然的惊呼,然而,没有半点血流出。
    提出疑问的纳连也俊随着对方的动作,面目前所未有的阴沉起来,他身旁的千刺按捺不住了,随口道出:“你不会是尸魂傀儡吧?”
    “没错,我就是尸魂傀儡。”
    均来不及做出更加惊恐的表情,寻笑着抢先解释:“不过……稍有不同,寻常的尸魂傀儡只是冰冷的躯壳,而我……是有自主意识和行动力的‘转生型’……”
    “寄宿在没有温度的尸体当中,拥有灵魂和意识的‘傀儡’吗?”相夫光子暗暗握拳,率先想起的,是曾暗杀过自己的佩佩玖斯尼。
    “并不是傀儡哟,转生傀儡终究要被操纵……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是操纵者而已,即便……操纵的是我自己。”
    这位赫赫有名的木偶戏艺术家每每说出“做我的演员吧”时,都会带来无力抵御的死亡,他往鲜活的人脑插入特制集成块,让活人生生变成受其操纵的尸魂傀儡,他是该项技术的创始人,也是天魔教傀儡战斗团的奠定者。
    如此危险的存在,不得不叫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尤其与他对战过的苍棱,更是神色复杂难耐,困顿至极。
    “所以,你们应该相信,如果我现在想要出手的话,你们都不会是我的对手,而我之所以没这么做,也正好可以表示我的诚意了,不是吗?”
    “好,那就言归正传,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叛月的迂回手段?假意和我们联手,然后在背后捅一刀,毕竟,经过雷之国的一役,我们和叛月之间的矛盾只会更加激烈,相互间的提防和戒备有增无减。”
    “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各位了,我代表的并不是我个人,而是我背后的组织……作为此次行动的发起者和代理人,我有必要来跟一切与天魔教为敌的团队进行协商,其实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只要天魔教从术法界里消失,你们也可得一世安宁,不是吗?”
    “等等,信息量有点大……”芙菱听得晕头转向,倒也明白了几分:“你说你背后还有组织?而且是要除掉天魔教的组织?……这太突然了,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你凭空捏造的?”
    “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寻闭眼一笑,似有充分的把握。
    “那么为表诚意,不妨现在就告诉我们?”海蓁子趁势鼓动。
    “呵呵,那可不行,现在还不是说出一切的时候……好了,就在近期,我扉梦之寻一定会给诸位满意的答复……关于,怎样放心的跟我合作。”
    扉梦之寻离开了,没人知道他会去哪里,唯一肯定的是,他还会再来,并且,会掀起未知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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