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三月伊始,冰雪消融后的清冷时节,待绽的太阳花躲在温暖的花棚里,等待着热辣阳光的眷顾,它们从不畏惧似火的骄阳,反而会冲着最明亮的方向露出喜悦的笑脸。
    “都中午了,碧姐还没醒?”
    相夫光子捧着积攒了三天的文件,足足一尺多厚,连续两日的天地盟会议晴尊都缺席告假,每次有人来探望,都得知她在无尘居里睡梦未醒,作为晴尊的护卫,夏蔓绯自然不敢懈怠,没日没夜的守在宫门前把来客一一挡回。
    “蔓绯,让我进去看看,我不会吵醒她的,”
    上主开口,夏蔓绯自是不准备怠慢,碰巧化羽几人也在这时抵达,便一同随着进了门。
    玉灵碧静静合着两眼,面容有些苍白,呼吸的幅度较为平稳,不像是有大碍的样子,为了慎重起见,化羽还是替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在过程中碧姐并无苏醒的迹象,他们几人轻唤了一阵,才迫使晴尊打开双眼。
    “碧姐,你最近几天,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化羽并没有检查出异状来,这反而让她更觉疑惑。
    “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昨天,和惠溪聊天聊到很晚,所以今天……啊!都中午了吗!天啊我太不称职了!居然又迟到了!”暗淡无光的两眼总算随着意识的回归趋于明亮,玉灵碧崩溃的嚷叫了半分钟,见来人皆是女同胞,扒下自己的睡衣,把晴尊袍使劲儿往身上套,边忙活还边说:“你们把这几天我耽误的文件全都拿到这里来!我批完了再组织会议!”
    女上主们松了口气,看来碧姐终于恢复了。
    “碧姐,这几天晔王总是来找你聊天吗?”宁日潇略显不安的问。
    “对啊!自从那天我们切磋以后,惠溪就经常到我这来陪我聊天,然后我才发现,我们两个竟然有一大堆的相似之处!”玉灵碧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兴奋莫名,对惠溪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怎么了?宁日潇?脸色不太好呢!”
    “我没事,碧姐,接下来要辛苦你了,我们几个的报告书都需要你的审批。”
    “这不是应该的吗!哈哈哈哈哈!包在我身上!”
    出去时,宁日潇偷偷拉动光子的衣袖,嘱咐她最近多留意碧玉宫里的动静,尤其要观察那个每晚都来找碧姐谈天说地的秋之翼惠溪。相夫光子留下后,就和夏蔓绯一左一右的呆在碧玉宫的大书房里,眼睛不时在碧姐和门口之间游动。起初不断传来的笔尖落纸沙沙声,渐渐地听不到了,相夫光子还以为自己犯困打盹错过了什么,只听“咣当”一声,碧姐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一头绿毛扎在地上,起身之后不断用手揉着,还有些害羞,歉疚的跟光子蔓绯说:“刚刚睡着了,就摔下来了,哈哈!”
    “碧姐,你没事吧?”相夫光子立刻上前扶人,替她把歪掉的衣袍拢正:“碧姐,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自己很喜欢睡觉啊?”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诶。”碧眨眨眼,回想状的望天。
    “每天晚上晔王都来打扰到后半夜,不神思倦怠才怪呢!”了解内幕的夏蔓绯双手环抱倚着窗框,轻声慢语的吐槽。
    “碧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没事!我真的没事!我以前也经常批文件到后半夜啊!可从来没有犯困的时候!睡四五个小时以后照样活蹦乱跳了!”碧眨巴眨巴大眼睛,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傻笑:“只是最近几天不知道怎么了,总想睡觉,嘿嘿嘿!”
    “碧姐,求你听我一次吧!”
    “好嘛好嘛,别这么严肃啦光子!我听你的就是了!嗯?”玉灵碧欢快的拍了拍光子的肩,一副不懂世间险恶的样子。
    相夫光子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无比认真的嘱咐夏蔓绯:“从今晚开始,不许任何人在九点以后进入无尘居,尤其是那位晔王,她若是用国主之位压你,或是搬出好说话的碧姐,就告诉她,是我相夫光子上主的命令,她若不服,就来找我,如果硬闯,我给予你动手的权力,一切后果由我相夫光子承担!”
    被禁止在城中动用武力的夏蔓绯等候这样的机会已经多时,她毫不犹豫遵从了相夫光子的“指令”,并表示一定不让任何人踏进无尘居。
    ……
    晔王倒是不把被拒之门外有失颜面的事放在心上,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不少晔王的支持者,以左右副旗主为首的国府成员们开始横加指责相夫光子,说她嚣张跋扈,不把国主大人放在眼里,毫无素质教养可言。
    对于负面评价早就如喝白开水般平淡自然的相夫光子又一次到碧玉宫“审查”来了,在听说最近晔王没有来,而碧姐每天都早睡后由衷松了口气。
    “但是……”夏蔓绯依旧显得不安,眉头深锁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怎么了?”
    “……我发现,晴尊还是每日嗜睡。”
    “昨天开会的时候,我也发现她的精神大不如前了,虽然没有直接睡倒,可哈欠不断,面色也憔悴了很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每天傍晚化羽少主都会来给晴尊诊查,可每一次,都得到一样的结果,那就是‘并无大恙’。”
    “化羽的医术没有问题,连她都诊断不出来,这也太蹊跷了。”
    从此,晴尊国主开始终日卧榻不理国事,国家大事渐渐转交到晔王手里,甚至包括对天地盟的支配,听闻玉灵碧无法治国需要静养,十三禁卫军担心天地盟上主不服从晔王国主指令,便命第四禁卫队副队长典宥前来监管,制约天地盟上主的行为。
    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的时代仿佛就此结束,天地盟众人开始进入缚手缚脚的制约环境中,无法像以往那般随心所欲,而这恰恰,又是对立人士所需要的结果。
    相夫光子满怀愁苦的步出凝光城,在途经一片绿化林时,看到父亲正在地上连滚带爬,他的身后,有手持利刀直奔而来的蒙面杀手。相夫光子所不擅长的瞬术顷刻间突飞猛进,她在一秒钟之内移动到杀手身前,一脚踢飞了他的刀,并本能的出手抗击。那人错愕的后退两步,又与她不痛不痒的交手数回合,最终落荒而逃。
    相夫洋吓得不轻,颤巍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见女儿英勇救父,难能可贵的露出了称许的表情,
    “爸,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没事,吓死我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追杀过呢。”
    “没事就好,我送你回家吧。”她走过去小心翼翼搀扶愈发年迈的父亲,从他鬓角看到几丝银发忽地心生酸楚。
    人生没有太多如果,但如果真的没有相夫兰咏,她的家庭,至少要比现在和睦一半。
    唯一让相夫光子感到安慰的,是接下来的几天中,每次遇到父亲,都没再遭受他的辱骂和逼迫,她庆幸的觉得,自己及时赶到,由此跟爸爸之间的关系大大改善,作为女儿,她十分珍惜这得来不易的融洽关系,她天真的妄想,这种美好的现实能够一直维持下去。
    一日的国府上层集会,晴尊一如既往的缺席,相夫兰咏拉着侄子做到众人之间,有说有笑好不快意,她的眼球发动余光几乎要脱出眶来,可还是没寻到红蕊一般的身影,便笑嘻嘻问斜上角坐着的风摩以悠:“我家光子呢,怎么没看见她?”
    “光子的部门有事,晚些才到。”以悠没理她,是海蓁子随口搭了句话。
    相夫兰咏僵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侃,将心中的失望用和颜悦色满满遮掩。
    晔王象征性的在高台上讲了几句话,博得意料之中的掌声后,傲然退场了,留着各个地位超众的官员们陪兰咏一起品茗赏景,相夫光子恰逢此时到来,一身红装分外引人注目,虽然这几天的平静让她倍感舒心,可当瞧见相夫兰咏就和自己的伙伴们同桌时,她的脸色陡然沉下,双拳悄无声息地捏紧。
    这是,要跟她当面交锋了吗?
    打算自然而然的从旁走过,到另一张桌子上去,却被父亲一手拉住,随后一声粗吼让她的心情一落千丈:“往哪走啊!没看到你姑婆在这呢吗!你瞎了你啊!”
    相夫光子早已不知丢脸为何物,面无表情的坐到兰咏身边,听她故作仁慈的替自己说好话、同时还批评父亲口气太差,那老而弥坚的脸,狡诈三角的眼,干瘪唇边似笑非笑的不善神态,几乎下一秒就能从目光里射出刀子戳人一样的狠劲儿,都让相夫光子不禁恶寒。
    当然,以上情形,只针对于某单独的个体。
    收敛仇恨,故作淡然,光子端起玉杯淡定的呷着茶水,视线丝毫不肯与老太婆交集。
    “风摩总长,我想,让相夫洋到光子的部门去工作,您看怎么样?”
    区区一句话,就能搅得天翻地覆,不止是光子,同桌的其他伙伴也神色惊变,尤其看到相夫洋对准光子等待找茬的目光后,顿时明白所有。
    以悠不疾不徐的答曰:“我觉得,相夫洋还是比较适合呆在护光城,也就是右副旗主大人您的身边。”
    相夫洋看向女儿的目光更凶恶了,兰咏也不禁露出得逞的笑意,光子于是笑着敷衍:“我没意见,以悠总长,您就答应了吧。”
    “光子少主的要求本少主从来不拒绝,我知道你部门缺人手,所以特意拨了两个老实能干的,眼下,貌似没有余位了,啊还有,天蚕国送来的极品天蚕冰丝被,我留了一条,剩下的一条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多谢。”
    看到油盐不进的风摩以悠居然如此善待自己的仇人,相夫兰咏心里别扭极了,居然有她这老人家不能征服的人,反倒倒向光子一边?
    “设个圈套给光子是不是?光子若是答应,此后就要每天面对父亲的刁难,如果不答应,父亲更是有理由责备,如果以悠不答应,姑侄两人还可以说光子无能,在平级面前说不上话,既如此,也只能如上对付了。”宁日潇的揣度和分析登时出炉,一向柔和安静的目光,在遭遇了相夫兰咏的黑色心机后,也不禁变得鄙夷蔑视。
    相夫兰咏的脸狠狠抖了一下,旁边的相夫洋早已面色铁青,不等风扬开口调节气氛,就旁若无人的高声起来:“你啊不带有出息的!你要有出息谁也不认识了!就你这样的,活不长!”
    相夫光子看方才那气氛,就预料到了,自己救父亲的事必然又成为兰咏利用的机会,她一定在朝上次看齐,说是相夫光子派人扮黑脸殴打亲父,然后又扮白脸亲自出手相救。
    “爸,你女儿我就好好的活在这,究竟是谁总把一个好好活着的人往死路上企盼?您能告诉我么?”
    相夫洋于是一边咆哮她没教养一边上来动粗,风扬等几员男上主大将纷纷上前阻拦,他还不依不饶,指责相夫光子联合同僚打自己的爸爸,还语出惊人,说相夫光子就是那个刺杀他的幕后元凶。
    发自真心的营救,却换来父亲更大的仇视,相夫光子不感到后悔,哪怕重新来一次,她仍愿意背负这份怨恨,也不会对生父的危机袖手旁观。
    “你马上给我辞职!如果你还想认我这个父亲的话!”相夫洋当众逼迫相夫光子离开上主之位,他有这样的想法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官位和父亲,你只能选一个!”
    相夫光子束手无策,知道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连足智多谋的友人们都帮不了自己,相夫兰咏用只有光子能看到的角度朝她得逞一笑,后不动声色的站到一旁,含笑围观。
    “爸,你可不可以不要逼我?我在国府里工作究竟耽误您什么了?”
    “你别跟我说这些!别跟我废话!我就问你!是要你爸还是要上主的位子!”
    “相夫先生,你这是当众逼官退位吗?奉劝阁下做人还是别太刻薄的好,不管是有人背地里挑唆,还是你发自真心的刁难,相夫光子都是我们国府的正式成员,十三禁卫军和两位国主认可的优异栋梁,岂是你用威胁就能赶走的?”落月啼小婉不加掩饰的冷嘲热讽,把矛盾激发到白热化。
    “她可以不答应啊,她爸爸也没逼她,只是任选其一而已,你们怎么就把罪名往人家身上安呢?”雅因用讥笑的言辞回应小婉的嘲讽。
    “好了,都别吵了,这件事我会考虑。”相夫光子出人意料的没有当面回绝,而是勇敢的正视生父的双眼:“爸爸,你对我的误会已经深到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地步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会不认你,更不会撇下这个国家不管。”继而,她把目光落定到兰咏眸中,取代那份憎恨的,是令相夫兰咏发憷的坚韧:“总有一天,爸爸你会明白我,会彻彻底底的谅解我!”
    回到零界宫已至夜半三更,相夫光子打从进来就一直手撑下巴半声不吭,连余光都没扫到逐渐靠过来的深蓝衣袍。水神雅因面含嘲讽:“你对兰咏前辈恨得牙痒痒,怎么不见其他人如此恶待老前辈呢?绝大多数的人可是对兰咏前辈心悦诚服、恭敬有加的啊!”
    “对待眼里不同价值的存在,便用不同的交际手法,相夫兰咏只苛待和红蕊有关的一家,其他人能一样么?”宁日潇听不过去,替呆若木鸡的光子申辩。
    “那我就奇怪了,若不是他们真有问题,一向博爱众人的老前辈怎么会‘另眼看待’这一家子呢?”
    “那你应该去问上天,因为只有天知道。”相夫光子淡淡接了一句,起身之后用麻木的眼光打量她曾经尊重的前辈:“我不是圣人,也不圆滑,我不会像相夫兰咏那样,表面微笑只为处处讨好,内里险恶不留一丝破绽,如果口是心非伪装博爱能够带来荣耀和地位,那么,这里就不是光之国了,至少,不能也不配用‘光’这个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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