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王即位已整整一月,近来,大雪纷飞,从无停歇,整日整夜用冰白纯净之色装点大自然的清冷萧瑟,道路上积雪不断,时时需要清扫和整理,相夫光子从门边拾起扫帚,随意披了件斗篷打扫起凝憾宫门前的积雪来,这两日全城机械兵系统整改,此等工作只能由居住者们自行完成了。
    雪势不小,才刚刚清理干净的位置转眼又盖起一层霜白,她预备重扫,恰在这时眼前发花,口干舌燥,连脚下失衡即将滑倒也来不及发觉,即将跌落在地的一刻,腰肢被有力的臂膀接住,相夫光子渐渐晃过神,视线恢复清晰。
    “风树……”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一脸担心的询问。
    “我没事。”直起身,她看到男子的白色衬衫外罩了一件笔挺的正装样纯黑外套,简单整齐,又略显隆重,不禁莞尔:“穿成这样,要做什么去?”
    “来找你。”云罗风树想也没想就说:“光子,我有话想跟你说。”
    两人回到正厅,光子很随意的给他泡了杯乌龙茶,又亲自端过来,似乎习惯了做这样的事:“有什么话,说吧。”
    云罗风树还是迟疑了片刻,慢慢启齿:“我想离开光之国。”
    相夫光子拿壶的手一抖,不妙感瞬息笼上心头:“你不是说……会一直……”
    “所以,我要带你一起走。”
    “什么?”
    “光子,我知道,这里有很多让你不舍的人,可我真心觉得……这不适合你,我希望你答应我,随我离开。”云罗风树从不深情款款,他只会一本正经严肃认真的诉说一些事情,不管是沉重的,还是轻快的。
    “能告诉我理由吗?”
    “现在新王即位,又有虎视眈眈的敌手在注目着你,我不想让你继续卷入到这些纷争中,所以,我要带你走。”
    “就因为现在国有二主,我才不能弃碧姐于不顾,她是我毕生要守护的人,除非她不做国主,否则我绝不离开!”
    相夫光子用坚定的态度回绝了云罗风树的邀请,她背过身,掩住眼里释放的痛,哪怕就此要跟心仪之人分别,她也不会改变原则和初衷。
    “可以保护晴尊的人比比皆是,而眼下最重要的,是避开这些争端。”
    “我又没做错!为什么要避开争端?”
    “我没有说你错,只是……”
    “好了,风树,我不想和你吵,但这件事我是不会答应的,你也许还不明白,碧姐还有大家,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这些我都明白。”云罗风树起身,走到相夫光子面前站定,忽然握紧她的双手,口吻认真无比:“如果我说,是我希望你离开,你会答应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呢!还有,你离开又是为了什么呢?”她的情绪有些躁动,挣脱云罗的手再度转身避开:“是不是你爸爸妈妈跟你说了什么?你才来为难我的!”
    “不是那样的,光子,你不要多想……”云罗慌忙解释,一副很紧张对方的模样。
    “相夫兰咏希望我离开,寒苇裳也希望我离开,我的敌人全都希望我滚出国府滚出光之国!现在你又这样,你叫我怎么想?”她猛然扭过身体,用愠怒不解的目光直视那双天蓝的眼:“我以为你很了解我,明白我为什么执着的留在这里,哪怕顶着父亲的责骂,亲人的怨怪,可你现在居然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风树……你不是这样的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光子,我希望你的脾气可以收敛一些……不,应该完全改掉才对,这样,对你自己,对你身边的人都好……”
    “你开始嫌弃我了是吗?对,我就是臭脾气,我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知道我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他们都不喜欢我!连你也这样是不是!”
    见她急了,云罗风树无奈而焦虑,笨嘴拙舌又不知如何挽回局面,只有把心中所想尽数说出:“我没有嫌弃你,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总生气对身体不好,你不是答应我要好好生活下去吗?那么首先就是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别说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光子……”
    “别让我再对你大吼大叫!出去!”
    不欢而散的分离,直到两天后,相夫光子才追悔自责,自己当时在缺点的驱使下做出了多么让她悔恨的失控行为。
    就在第二天上午,云罗风树请探樱传话给相夫光子,想和她碰面,谈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相夫光子在余怒未消和留恋不舍间挣扎困顿了许久,终于在探樱的劝说下动身赶往乞巧殿——那个,自两人互通心意后就经常前去碰面的地方。
    雪已停,空气里停留着冰凉清新的冰霜味道,她的心情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归于平寂,相夫光子告诉自己,一定要跟云罗风树道歉,哪怕还是坚持初衷,也一定要好好的沟通,要趁此机会,找到改掉自身缺点的突破口。
    相夫光子一度相信,那个突破口不是自己,而是她所信赖的人。
    从日头炎炎的晌午一直到凄冷苍凉的傍晚,甚至乌云蔽月深夜来袭也没有离开,相夫光子站在雪地里等了整整一夜,硬是没等来任何人,比起被放鸽子的愤怒,她对风树的担心显然占了上风,匆忙回到凝光城,询问那里的每一个人有没有看到蓝眸男子,而得到的统一答复,让她的心彻底沉落冰谷,迅速冻僵。
    探樱急三火四跑回来,把质检府信箱里的一封匿名信递到自家少主手里,当时,晔王带着相夫兰咏正在果米天香陪晴尊上主用餐,探樱的忽然出现让她们意识到相夫光子身上必然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于是,兰咏笑眯眯的藏起双眼,问说:“发生什么事了?赶着投胎一样?”
    相夫光子正为了信的内容暗暗神伤,相夫兰咏就借着距离之便上手抢夺,并故作无心朝众人绽开一个慈祥微笑:“‘相夫光子,我后悔了,我想我们还是没有见面的必要了,所以,不要来找我……云罗风树’。”
    “光子,你们这是怎么了?”玉灵碧面露担忧之色,就连她也认得云罗的笔迹。
    “他提了个要求,我没答应,就发生了一点不愉快,可是,他从来不食言的,他约我碰面,怎么会不见了呢?”光子难过的别过脸,此时已不在乎会不会遭兰咏嘲笑了。
    老人家果然不负所望,三角瘪瘪眼里蕴含着砒霜般的毒意:“想象是没用的,认清事实比较好,结果摆在眼前,你难受也没用。”
    “不会的,风树不是那样的人,以他的个性,有话大可以当面说,不可能只留一张字条……”相夫光子没心情和她较真,就是一味预感风树发生了不妙的事。
    “肯定是他不想见到你的脸,才故意写个字条跟你一了百了~”
    相夫兰咏的幸灾乐祸始终只针对相夫光子一人,旁人皆晓得个中原因,看在年纪相差悬殊的份上也没人出头打抱不平,唯绿瞳里忧伤神色只增不减的玉灵碧,在当天的国府会议结束后,独独留下相夫光子密聊,后者还以为是出于公事,不想大姐单刀直入,谈起了云罗风树。
    “什么?是碧姐你让他带我走的?”相夫光子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云罗风树不符平常的古怪表现从何而来了。
    “是的,所以,要怪你就怪碧姐,千万别迁怒风树,他也是为了你好。”不自禁,玉灵碧想起了那日召云罗风树到至尊圣殿的情景。
    ——
    “她的身体,已经不足以再在这样的环境里支撑了,多年积攒下来的气愤和忧愁,对她身体的各方面素质都造成了恶劣影响,所以风树,我希望你能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晴尊依然用彼时那样诚恳真挚的态度请求云罗风树出手相救,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这个后来的青年格外信赖。
    “如果是为了她的健康,我会尽力完成。”
    “在这个大家庭中,我想,也只有你能托付了,帮我好好照顾她,哪怕……一辈子不回来,我只希望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把这里的一切痛苦和纷扰通通忘掉……”
    ——
    “碧姐,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我离开呢?”光子倍显伤感的疑问打断了玉灵碧的回想。
    云罗风树无法给予的答复,她玉灵碧又何尝忍心:“对不起,光子,就如同云罗所想的那样,碧姐也希望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晔王即位不由得我控制,上次十三禁卫军又惹你动怒,而你不喜欢的那几个人……如今也……”
    “碧姐,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云罗发火,只是碧姐……”相夫光子近乎乞求的湿润了双眼:“不要赶我走,我答应你,以后收敛自己的脾气,可是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大家,我生来就是光之国的元术师,哪怕后来我用卑鄙的手段迫使十三队长准我留下,我也依然不能摒弃自己的真心……我是,真的想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哪怕只有绵薄之力。”
    玉灵碧忽而就难过的落下泪来,紧紧抓住妹妹的手,用力点头说:“碧姐也答应你,不会再让你为难,不会再让他们肆意伤害你。”
    “那碧姐,你知道风树他去哪里了吗?我不相信,他会留这样的信给我……”
    “碧姐也不相信,这事的确蹊跷。”
    “你说,他会不会出事了,比如……被人偷袭什么的?”
    “云罗起码也是上等术师以上的水平,寻常人是不会伤到他的,不要担心,碧姐加派人手,帮你找就是了。”
    一边是大姐可靠的允诺,一边是相夫光子奋力的寻找,她倾尽元能,使千影术搜索了三天三夜,绝望的是,三天过后,所有可能寻觅到人的地方通通找遍,硬是没有云罗风树的踪影,他仿佛凭空消失,带走了相夫光子全部的思恋。
    米荧为此急得泣不成声,终日在凝憾宫里等待消息,门外白雪纷繁,室内愁云笼绕。
    云罗失踪的第五天,光子终于在吐出半口血后,于伙伴们齐心协力的劝说下停止了千影术的发动,她似乎感觉不到疲惫,目光里有哀伤,亦有满载的忧愁,唯独坚定的信念矢志不渝。在探樱的搀扶下,她又一次来到果米天香进餐,刚巧不巧重遇了把侄子也领来这里的相夫兰咏。
    光子起初没有注意到他们,坐下以后,对着执行者端上的两道开胃点心发呆,探樱去厨室间吩咐特制饮料的事了,才给相夫洋当头一棒的机会。
    那一拳刚好敲在毫无力气的光子头上,她立时口中腥甜,红色液体染红橙色的橘子蛋糕,气若游丝听着父亲在耳畔吼叫。
    “你个没人味的狗东西!看到你姑婆都不打招呼吗!一点教养也没有!”
    “哎呀,这是什么呀?”兰咏喜气洋洋端起染血的蛋糕,左看右看,又细细打量着光子苍白嘴唇边那一道粗粗的血痕:“血!你竟然吐血了!哎呀!我之前不是劝过你吗!病入膏肓的人是不能动怒的!更不能上火纠结!你怎么不听呢?生不如死起码还活着!这人要是死不瞑目那可就再没机会了!”
    相夫光子抬起一只眼睛看她,目光里充斥着鄙视和不屑,很快就招来了父亲的第二轮暴打,耳光响亮的拍在脸上,泛起的红色宛如劣质的胭脂,毫无健康可言。
    “好了好了,你也消消气。”兰咏此话一出,相夫洋即刻就停手了,老人家用风情万种的一笑抚平了侄子焦躁的心,片刻后对光子郑重说道:“光子,姑婆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今年二十三岁,是个老姑娘了,也该嫁人了对不对?想当年,你姑婆我嫁人时比你小了整整十岁!我这一辈子还嫁过三次男人!你和我?能比吗?”
    相夫光子看了眼父亲,发现他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若不开口回应,必然又起风波,于是故作淡然的谢绝:“谢姑婆好意,光子已有了意中人,嫁人之事,您大可不必费心。”
    “你是说那个云罗风树吗?嗨!姑婆劝你还是别想了,玄若家是不可能接受你的!如果你的容貌不这么丑,性格不这么差,姑婆还有可能把你许给冰国第一富豪丝绸生意人奚绶的儿子,他们家办婚礼就出五千万啊!”
    光子挑唇,泛起似有似无的冷笑:“呵,我只知道,即便是花国王室最受宠的公主出嫁也用不了这些钱。”
    被一语捅破后,相夫兰咏还振振有词的晒优越:“那是你没见过世面!”
    “我做丝绸生意也有几年了,从没听说冰国首富是做这种买卖的,别说前三名,就是前一百个冰域富豪,也完全不存在奚绶这个人吧?请问姑婆,他的儿子又是从哪儿来的呢?”相夫光子心满意足的欣赏起兰咏老太僵掉的嘴脸,对于此人“十句话有十句全都是假的”的习性见怪不怪。
    “反正真正有钱的就是看不上你,玄若什么的你也别想!你姑婆给你联系了一个条件一般的,人家要是不嫌弃你,就是你的福气了。”相夫洋尊崇姑母的一切抉择和思想,从不考虑善恶黑白对错正反之间的差别。
    相夫兰咏比起侄子的智慧不知要高出多少级天阶,然这回还是棋差一招,她来之前,满心以为求嫁无门的大龄剩女会迫不及待,因为这个不受待见的小辈必定逃不脱被男人憎恶的命运,她该是多么的焦虑和着急啊!多么的想找个雄性生物马马虎虎凑合了啊?
    可结果,相夫光子居然面对父亲的责打不改面色,一口回绝。
    相夫兰咏的如意算盘被打破,气急败坏勒令侄子好好修理一顿这个不孝女,在众多的国府人员中,她唯一敢直接显露敌意并屡屡刁难的,就是这个同姓晚辈,她厌恶这张酷似红蕊的美艳面孔,觉得这是她多年来恨意的最大源泉。
    为了让自己最终的目的实现,相夫兰咏反复撺掇相夫洋不顾一切逼迫光子屈服,在光子竭力找寻云罗风树的这段期间,相夫洋使尽一切手段让相夫光子点头答应,甚至在将近失败的末了,还做出先斩后奏的举动,明面上放弃了打骂式劝说,实际已经和姑母算计好,通知那边备好贺礼前来娶亲。
    相夫光子不以为然、疏忽大意了,从质检府一出来,就迎上一长串的贺礼大队,尽管晴尊早已派了元术师部队暗中保护,当相夫洋冲来时也被瞬间跃出的元术师们挡个正着,但相夫光子依然觉得崩溃,毕竟,那个满世界高呼着的,是她本人的名字。
    一秒钟过后,全部的结婚彩礼烧成灰烬,和着难闻的气味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独留一片炙热在美貌的墨发男子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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