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相夫光子住在国都和青城交界处的一座简易小屋里,为了方便照顾探樱以及随时获取国都动向,每天画设计图纸都忙到很晚,木珍会定时派弟子花石郎取走图样,忙完了生计,她又跑去照顾探樱,查看她的复原情况。整天奔波不停,让她伤病未愈的身体越来越吃不消,有时候太疲惫了,倒床上直接睡觉,饭都懒得吃。
    今天,从下午一直画到晚上九点,她照常去仓库拿布匹做成品,刚刚往里探头,就隐然感到眼前有东西,仓库里漆黑一片,还没来得及安置灯泡,她试探着伸手去碰,竟然摸到了一根尖锐无比的锥刺,没来由的恐惧淹没了她的思维,她浑身冷汗,用力一拽,终于把那隐藏在黑暗里的东西□□了。
    是谁?!居然把路边的人形钢铁雕塑搬到仓库里?还把雕塑手里象征捍卫疆域的锥刺武器直冲向前?而位置,恰好指向人的双眼啊!
    光子心底发毛,会这么做的无非是那几个人?而知道自己每天来仓库的,就只有她!强忍住内心的不平和怨愤,她不动声色把雕塑搬回原位,衷心的祈祷这是最后一次。
    她拒绝友人们过来相伴,拒绝友人们伸出援手,她告诉自己,只有一个人适应了孤独,忍耐了寂寞,才有可能重新站起来,她不要别人帮忙,声誉是大家给的,可振作却是自己成就的!
    城郊人烟稀少,到了晚上更是风冷露寒,光子用封条贴住漏风的窗户,回到床上裹起单薄的被子,在昏黄的灯光下继续看服装设计图纸,心里默默盘算,这笔生意做成了,就又会有可观的收入,到那时,爸妈一定会很高兴的吧?探樱戒毒也要花钱,总不能白吃白住在医院和药王斋,一切都要靠她自己自食其力。
    其实这样,她反倒觉得幸福。
    又是崭新的一天,她早起把图纸交给花石郎后,带着做好的饭菜踏上赶往药王斋的行程,回来时已经到了下午,她疲惫的面容因为看到亚瑟飞而重焕光彩。弟弟欢天喜地的张罗过来看她的新屋子,说要见识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他这位姐姐放弃原有富贵。虽然没明说,可光子知道,这小子是为了送自己回去。
    她真的很高兴,在母亲那样的引导下,还有两个这么贴心温柔的弟弟妹妹,她也会觉得,老天爷对自己并不薄。
    亚瑟飞抱怨了这屋子的简陋,很快又两眼发亮的夸赞起长姐的厨艺来,只见他狼吞虎咽消灭了盘子里的若干颗藕粉蜜花生,兴致勃勃的大嚷:“姐!没看出来,你厨艺这么好!”
    “这算什么好啊,临阵磨枪而已,有机会让你尝尝小婉做的,那才叫绝世美味呢!”一手一盘热腾腾卤味炸酱面,相夫光子热情的脸蛋瞬间阴云密布:“亚瑟飞!你又没洗手直接抓东西吃!”
    亚瑟飞笑嘻嘻的讨饶:“姐姐我错了!谁让你做的这么好吃?害得我连洗手都忘了!”
    “油嘴滑舌!”相夫光子有气也撒不出来了,总是拿这个弟弟没办法:“对了,听说你一年当中换了四个女朋友,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认真点吗?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人操心!”
    “这事啊勉强不得!”亚瑟飞擦干了手,一把揽住老姐的脖子,振振有词的讲理:“你想啊!缘分到了,我自然有始有终!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感觉不对味!瑞拉姐说,是我还没碰到真正让我心动的!”
    “就是瑞拉把你给纵的,要是日日在我身边,肯定不能让你这样!”光子一指头弹开他凑近的额头,见他哇哇乱叫忍不住笑说:“赶明儿我给你介绍一个吧。”
    “不用!”亚瑟飞揉着发红的脑门鲤鱼打挺坐起来:“我要自己寻求真爱!老姐你就不用费心啦!还是好好跟我未来的姐夫相处吧~”
    “胡说,你哪来的姐夫!”
    “姐!我好歹是你弟弟诶!跟我还装傻?”亚瑟飞坏笑着用肘子捅了捅老姐的后背,一脸欠扁样。
    相夫光子从盘子里夹起一摞香肠片猛然塞进他嘴里,噎得亚瑟飞有口难言了:“我去厨室间收拾收拾!”
    她觉得很庆幸,这么多年,不管母亲怎么胡闹,怎样渲染,都没有影响他们姐弟三人的感情。
    却根本料想不到,这比生命还要珍贵的感情,正随着危险一步步的逼近,而被命运生生的掠走!
    相夫光子刚把一摞洗干净的碗放到上方的橱柜,就忽然听到亚瑟飞惨痛的叫声,那是从仓库传来的,让她霍然产生某种不祥的预感,脚下一软,她重重摔下地去。扶着裂开一样剧痛的腰部,她奋力往亚瑟飞惨叫不断的方向爬去,借着尚未全黑的天光,看到亚瑟飞捂住眼睛的左手被血染红,他则面如死灰的倒在地上虚弱的□□。
    恍如一记猛雷炸碎她的头颅,整个身体里的氧气被迅速抽走,表情上难以言喻的痛苦,却抵不过内心煎熬的万分之一,她料想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活力好动的亚瑟飞,一定是好奇仓库里面装了什么,正要探头开灯,就被这把比刀还利的硬物刺入了眼眸。
    “亚瑟飞!”光子惊恐的看着半倒在地的凶手——那尊钢铁雕塑。那是路边一座高石台基上的装饰雕,平日里高高在上不会伤到路人,不知道是谁那么大力气把它搬下来,也就是她天生巨力,得以轻松挪回去,可是不对啊,前一天,她明明把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为什么今天又出现在这里了呢?!
    没有多想的时间,她迅速背起亚瑟飞朝国都医院跑去,腰肢的痛楚她已经感觉不到,跑的越快她反而越觉得自己速度太慢,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为什么明明拼命跑了,却还是不能一下子到达医院?不能一下子止住那流血的眼球?
    光都城国都医院——
    相夫光子整个身体贴靠在急救室的外墙上,如果不这样,她根本无力支撑。闻讯而至的母亲见她双眼完好无损,而心爱的儿子却躺在里面急救,明白了一切,冲上前朝着六神无主的女子猛抽数个耳光,其间脏话粗口,无不外冒。
    不多时,负责手术的医师出来了,看他面带遗憾,相夫光子感到了毁天灭地的绝望。
    “很遗憾,他的左眼受损严重,如果不及时摘除,恐怕有生命危险。”
    白辰霞趔趄一步,当场昏死过去。
    耳边,是瑞拉焦急的呼唤和哭声,心里,则是无尽的悔恨和痛楚。相夫光子一扭头,到底没忍住咽喉里疯狂外溢的东西,一口红艳艳的液体留在了医院的墙壁上。
    母亲愤恨的指控,父亲强烈的贬斥,都充分表示,这个结果是多么的惨痛。
    亚瑟飞永远失去了左眼,比起众人对相夫光子的憎恨,心爱的弟弟被伤害至此,显然是她最不愿见到的。可怕的是,相夫光子竟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母亲搞的鬼,这间仓库,她连宁日潇都没告诉过,就只有母亲那天来时撞上了她进里面取布匹。母亲两次搬雕塑,就是要她撞上这灾难,谁都没有想到,受害的却是白辰霞最爱的儿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力交瘁的光子再没力气去争执和辩解什么了,她只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相信她、谅解她!
    亚瑟飞醒来时,是五天后下着雨的那个夜晚,相夫光子痛心疾首的神态在他眼里,再不值得同情,他不听长姐的任何解释,甚至觉得母亲以往的警告是对的——这个姐姐,根本不配为亲人,是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亚瑟飞!你要相信姐姐,真的不是我做的!你出事的前一天我就看到了那尊雕塑摆在仓库门里,那原是路旁的一尊雕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放在门口了,本来已经挪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出现了。”在没有证据的辩解下,这是何等的苍白,相夫光子底气虽足,对弟弟却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没出事?”亚瑟飞根本就不听她的话,问出的语句叫人一滞。
    “因为在前一天,我就及时发觉了呀!”
    “那我进仓库之前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呢?”层层包裹住的左眼旁边,那仅剩的一只眸子恨得血红。
    “我以为前一天已经挪开了,就不会再……是姐姐的错,是姐姐疏忽了!可姐姐真的不是成心的!”
    “够了!”亚瑟飞大吼一声,眼部随着身体的剧颤痛楚不已:“你的解释,你自己认为可信吗?如果不是你放的,难道是母亲吗?难道是她要害你吗?姐,我一直都以为你并没有像母亲说的那么坏,我一直都很敬爱你,可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来!你真的是太恶毒了!你走!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光子哭了,她心疼她的弟弟,即使知道他是自己的母亲和另一个罪孽深重的人生的,可还是忍不住疼爱和怜惜,她不久前还感激上苍,让亚瑟飞和瑞拉两个在“不可能”得到的亲情温暖里给予温存,然而,一切都结束了,她失去了亚瑟飞的同时,就表示,另一个妹妹也失去了。
    她痛彻心扉,在走出亚瑟飞房间大门之后颓然跌倒。
    “每次我决心振作,都会发生让我觉得是‘报应’的事,好像冥冥之中不准我振作,我真的很矛盾,究竟是该勇往直前,还是干脆……就这么自暴自弃让那些‘有心人’心满意足?”
    如果心间淌血也算流泪的一种,那么相夫光子,就是个整日以泪洗面的人。
    “很多事情,在一起发生了,就会觉得它们有关联,而实际上,即使你不振作,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反之,如果振作起来,说不定还有机会扭转败局。”
    “亚瑟飞已经失去了眼睛,还有什么机会扭转?我能让时光倒流挽回他的眼睛吗?”她痛心的捂住左胸,那里面一颗活蹦乱跳的东西,正因为这样的悲剧收场而沁血流脓:“风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我理直气壮的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却每次都伤害到身边的人,我真的是个灾星!明明知道会让大家操心,会连累他们跟我一起受罪,可我还是舍不得跟大家分开,我不但不祥,还是个自私鬼!”
    “自暴自弃,可不是我们大家认识的相夫光子。”云罗风树不惊飞蝶的声音宛如天际奏响的一曲天籁,即便不婉转动听,也有着无尽的、使人安逸的力量:“哭过之后,不要忘了擦干眼泪,只有重新站起来的人,才有机会继续前进,往后退缩的,不是急流勇退的智将,仅仅是个胆小怕事的弱者罢了!”
    掩住脸孔,相夫光子把头埋在臂弯当中痛哭流涕,倾力宣泄。
    天地盟众上主听说亚瑟飞出了事情,纷纷赶到国都医院探视,没见到光子,都让大伙儿忧心忡忡。他们了解那个人,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哭泣呢,表面再坚强,也掩饰不了内心的脆弱,何况,那根本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
    “对不起,我破坏了本应存在的‘美好’,我让大家跟我一起陷在愁云惨雾里,这么多年了,这消极的状态一直在影响着我身边的一切,我……是个大罪人!”憔悴的红发女子周身被惨淡的光环笼罩,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缩在角落里,尽可能的斥责自己的所有。
    “你怎么这么说呢?我们是同伴,是家人啊,就该共同分担一切的呀!何况,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怪过你!你这么痛苦,才是让我们跟着你一起难过呀!”
    “我一点都不想让你们跟着我一起痛苦,我真的一点都不想!”
    “那就站起来呀!”欧也从容从半开的门闯进来,一向安稳老实的她,这次却语气汹汹:“你不是‘修罗’吗?你不是天地盟的‘刀刃’吗!你以前可以跟敌人大战两天两夜,可以为了正义和理想不顾迁党的仇视!难道那时候的感觉就很好过吗!那时候你都可以勇往直前,为什么现在就不行呢!”
    “我已经不是上主了,还是个人人喊打臭名远扬的罪人,以前我做事,还有人们的支持,可现在呢!我不管做什么,都会被人骂,被人否定!我混乱了!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的方向是什么!你还要我振作?风树他也要我振作!可我振作起来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啪!”
    清脆的耳光声,换得众人的目瞪口呆,半天过后,竟没一人反应过来。
    欧也从容看着自己发热的手心,整颗心脏在胸腔里扑通通乱跳,几乎要蹦出来了,而相夫光子,捂着发热的脸颊,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双眸呆滞。
    吞了吞口水,欧也从容还像刚才扇耳光时那么愤怒:“不是上主!被人误解!这些方面就动摇了你的原则和理想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欧也从容对你相夫光子简直失望透顶!我知道,以我平庸的资质,根本没权利指责你!可是!你这样自暴自弃,因为地位和声誉的不保而忘记了初始的动机和理想,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从容,不管怎样,都不用动手吧。”沙诺也觉得这一巴掌有点过激:“光子小姐的弟弟重伤,她还陷在悲痛里,是人之常情。”
    “我知道!可是!”被打的那个还没动静,欧也从容先泪如雨下了,她蹲下来,紧紧握住光子放在身前的两只冰凉的手,被泪水充满的眼瞳直视着她暗蓝的眸子,竭尽忠诚:“我真的不想看到,无数人曾经仰慕的那个正义使者,就这样被邪恶打败!光子!如果你觉得失去了目标,就想想水无痕叶啊!她曾经不是黑暗组织里被各国通缉的逃犯吗?她的处境和声誉比你好到哪去了呢?她还不是组建冰衣武士队为术法界的弱势群体做贡献?我们都相信你不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所以即便没有地位,没有声誉!也丝毫不影响你去完成理想啊!你听到了吗!大家心底的呼唤和呐喊?我们……都是你的伙伴!都希望你重新站起来!重新露出自信的笑脸啊!”
    从容一个人动情倾诉时,屋子里鸦雀无声,人们脸上逐渐浮现出欣慰和安然的微笑。
    渐渐沉进海底、没入黑暗的一颗心,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重新升回了海面。相夫光子微微抬眼看着从容发红的眼圈,用手轻轻拭了拭她湿润的眼角,不自信的问:“我反复无常,你们还会相信我吗?我真的能站起来吗?”
    “别说我们全都对你自信满满,就算有一天,这个世界上再无一人信你,光子,你也要自己相信自己!脚是你的,心是你的,生命和人生,都是你自己掌握的,即便是给予你生命的至亲,也无权剥夺这一切!你懂吗!”风扬龙泽在最关键的时刻,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番话,它决定了相夫光子今后行进的方向。
    没有迷惘,不被困惑,清晰可见的康庄大道!
    “光子!”
    相夫光子诧然回首,在门边看见了一张比先前红润了很多的脸庞,惊喜泪流:“探樱?!”
    探樱的出现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她的虚弱比起光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应该在医院和药王斋疗养,怎么跑到城郊来了呢?
    “从容和风扬少主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探樱的脸色仍然很憔悴,不过她的坚定却从那双圆圆的眼睛里显露无余:“光子,我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你记住他们说的话了吗?我记住了,每一个字都非常清楚!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成功戒掉雪毒,做回那个健健康康的探樱,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你也答应我重新振作起来好不好!让我们一起努力!”
    “探樱……”
    “不管有多少人存心害你!你都不能让他们得逞!你不是说过吗!你倒下了,他们就会站起来祸害苍生!你希望看到那一天吗?你希望他们在得逞了以后为所欲为吗?不是少主有什么了不起!不在国府又有什么大不了!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我们还满怀信心!他们就别想越雷池一步!光子!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你不会忘记的!对吗!”
    ——
    “你们记住,不管我们的背后有多少把等着随时捅过来的刀,在我们的意志底下,都无法动摇我们稳住的脚跟,因为,一定也有支持着我们站立的力量!伙伴、理想、信念,只要我们拥有其中一个,就足够我们走完整个人生的旅程!且让它轰轰烈烈不枉此生!”
    ——
    那明媚的欢颜,自信的笑脸,曾是举国上下为之倾倒的朝阳。
    人们都说,他们有一位站在前端的勇者领袖,还有无数位公正廉明的清官好官,而这当中,唯相夫光子最是严明无双,她理解人民的苦难,才宁死不做迁党走狗,她同情百姓的遭遇,才动员伙伴组建天地盟推翻黑暗□□,她是一个勇敢的好姑娘,是一个善良的好官员,是人们心目中巍峨高山般的仰仗和依靠。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渐渐随着骨肉亲情的定义,而被其他的感情蒙蔽了。
    ……
    “不过,都不重要了。”她转身面向期待她重新崛起的众人,对他们展露笑颜:“谢谢大家!让我从一个颓唐的废物中领略到,我相夫光子,不适合当一个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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