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状似漫不经心的寒苇裳,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在人们为光子和阿鸯的安危担忧时,她从冬日里的蔷薇花园寻到了泽之国公主的踪影。对于她来说,“芷蓝”这个名字不具任何意义,但“泽国公主”则是另一种表示。
    “芷蓝公主好,这大冷天的,您怎么不在暖室里呆着?跑到这寒风中做什么呢?”寒苇裳客客气气热情洋溢,第一句便是亲和的问候。
    “只是想一个人静静。”芷蓝回给她淡然一笑。
    寒苇裳心生暗喜,却不敢把这份鄙视之情表露出来,她很想雀跃,因为这公主的容貌实在太难看了。脸上挂笑,嘴上也净是关切的话:“海阁大人有消息了吗?”
    芷蓝微微一叹,缓缓摇首。
    “公主不要太过忧心伤神,海阁大人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谢谢你,请问你是……?”直到这时,芷蓝才对寒苇裳的身份产生兴趣。
    寒苇裳低头欠身,完美施礼:“属下御政宫旗主寒苇裳。”
    “原来是旗主大人,刚才失敬了。”芷蓝也行了低头礼,规矩礼仪无不达标。
    两人畅谈几句,便各自散了,寒苇裳紧接着抱了大堆礼品赶到洛禹宫“梧桐苑”,看望在与瑶影扇战斗中受到擦伤的豚煌青桐,由于是副使,寒苇裳摆出的笑脸决不亚于面对除光子以外的上主时,只是青桐不失礼貌却比较冷淡的态度让她感到不爽。环顾一周,梧桐苑里的摆设布置亦如这女子一般清清冷冷,她面上的银色服帖面具光华惨暗,眸中感情亦是幽深,让寒苇裳再度萌发爆满的优越感。
    前有丑公主,后有毁容女。听说这水之国名门大户“豚煌”家族的小姐幼时遭逢变故,毁去了半边容貌,想必这裸露的半边惊艳之色也难消瑕疵。
    “诶?那是什么呀?看着很漂亮嘛!”寒苇裳一派纯真的指住墙壁中央一个铜镜模样的图案。
    “那是豚煌家族的家徽。”
    “像镜子一样诶!”
    “它就是一面镜子,可惜遗失了。”青桐并不隐瞒,而且显得非常失落:“我找了很久,都没有结果。”
    “你可以去求晴尊大人呀!光域国府的情报网可是术法界第一的!一定可以找到的!”寒苇裳跃跃欲试的说着,期待青桐来一句否定的话,这样冷淡的人,说出贬低之言也没什么稀奇的。
    “嗯,托晴尊大人的福,我已经知道它的下落了。”
    青桐不改面色的淡然回复,叫寒苇裳暗自神伤,很快,她振作起来,心思和眼珠皆转个不停:“那你去找了吗?找到了吗?在哪里呀?你来光之国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青桐开始默不作声,寒苇裳知趣的闭上嘴,一边暖笑一边帮人倒水。
    她相信,总有一天,自己的“付出”会为她带来上万倍的收获!
    天光破晓,她从床上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漱打扮,第二件事不是回御政宫报道,而是直奔上主们所在的零界宫。自从第一次进去,她就上瘾了,有事没事皆往里跑,上主们大度不拘小节,本来其他旗主是没资格随意乱进的。
    一进来,她看到目无精神的寒苇鸯,庆幸她半死不活的状态之余,也深感惶恐。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在这?难道她在这里住了一夜?这里可是连她寒苇裳都没资格入住的上主合宿宫啊!
    “化羽,这件事不要传出去。”
    “我知道的,哥哥。”
    角落里,风扬和化羽的这两句对话隐隐约约传到寒苇裳耳朵里,她正好奇兄妹俩在刻意隐瞒什么,光子也从角落边上的内门走了出来。
    “大哥,化羽,你们说什么事不要传出去?”
    化羽看着哥哥,见他点头同意便凑到光子耳边极小声的嘀咕了什么,接着,寒苇裳用余光看到了相夫光子愤然肃穆的脸,化羽千叮万嘱叫光子一定要冷静,不能冲动坏事。看着他们亲近友好的关系,和不经意流露出来对彼此的信任之情,寒苇裳心如刀割,恼恨剧增。
    先是寒苇鸯,后是烂光子!为什么芷蓝和青桐才给了她安慰,这两人就来碍眼呢?
    “各位大人,云罗风树在外求见。”恰好在门口守望的岫折苏进来通报。
    “让他进来。”光子率先许可。
    寒苇鸯在执行者的搀扶下被送到化羽的房间休息,云罗风树一进门,在向诸人打了招呼之后,便开始目色凝重的发呆,看着他略显沉痛和忧伤的表情,光子理解的说:“你进去看看她吧,顺便安慰一下。”
    “谢谢。”
    她同情阿鸯的遭遇,尤其听化羽说了真实的缘故之后,更是觉得锥心。不久,米荧和雁声婉也来了,一个活泼明媚,一个憨实有趣,把寒苇裳这精心打扮、自认为惊为天人的少旗主完全盖过,好像她就是一团不被人发现的空气。原来零界宫现在殿门大开,已不是为她一人通了的独道。
    “师兄在哪啊?雁声,你不是说她来找光子了吗?”米荧抻着脖子把内厅瞧个遍,楞没发现她要找的人。
    “可能上去了吧?”雁声婉指着中庭上一圈宽面房门,猜想道。
    寒苇裳四下一看,好家伙!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独独把她们三个外人晾在这儿:“呵呵,你们是来找云罗风树的?”
    “是呀!你知道他在哪吗?”
    “有这么多好姑娘在他身边,他真有福气!”寒苇裳啧啧称赞起来:“他呀,被相夫光子带走了,在那间房里照顾寒苇鸯呢!”
    米荧的小脸立即泛出失望,雁声婉倒很淡定,推着人往楼梯上走。
    寒苇鸯静静的躺在床上,打从昨天回来,就一直死气沉沉面无表情,不吃不喝不睡,打针也是任由化羽和琉璃子摆弄,完全像一只没有牵线的美丽木偶。
    相夫光子在外间煮甜粥,留卧室给两个人说悄悄话。
    “你还好吗?阿鸯。”
    男人稳重的声音稍稍唤回了她的意识,撇头,定睛,麻木道:“什么,原来你在这啊。”
    “你的精神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我能帮上忙吗?”
    “帮忙?你为什么要帮我?像我这样的人,你们都不要管我好了,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不是挺好的吗?”她惨淡一笑,双手插入发间,用力而疯狂的揉搓,直至乱到不成样子:“不要管我,全都舍弃我好了!我与你们没有过多交情,何必理会我的死活!”
    “因为我们是朋友,你说过的。”他正气的眼眸里,是坦荡的关怀,磊落的友情。
    他的话让寒苇鸯停止发疯,眼神怔住的刹那,狠狠啜泣了起来。
    她告诉他,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之躯,在风扬龙泽救她回来之前,就已经被雷默……
    云罗风树的神色里有震惊亦有不可言表的愤怒,他对阿鸯心存怜惜,也根本不会原谅伤害朋友的家伙!手臂上青筋突起,双拳死握,牙齿在不知不觉间几近咬碎。
    “如果我说,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会不会少气一点?”她带着绝望的笑容告诉友人这一过于残忍的消息。
    “他威胁你了,对吗?”
    “他说,只要我做她的女人,他就放我走,他还说,如果我不愿意,他也会放我走。”
    “那你为什么还……?”
    “你应该清楚的不是吗!”忽然,她的心湖又震荡起来,激起的水花滔天澎湃:“那时候,我遭遇了什么,你都知道的不是吗?我还有什么理由保全自己?像我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心有不甘,一心想要那个贼人付出代价,我早就被埋葬在坟墓里了不是吗!”
    云罗风树看准她悲伤的双眼,除了同情和怜悯,无计可施。
    “我知道,你为人正直,也多次劝我不要糟蹋自己、要好好保重自己,可……我办不到!只要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我就浑身发冷,我……真的……好痛苦……好想解脱……”抱住自己的肩膀用力颤抖,她泪雨点点,柔弱得像一团即将冻入寒冰里的烟雾,雪白的衣衫映得脸容愈发憔悴。
    云罗风树宽大的手掌扣住她的肩膀,无比可靠,无比温暖:“人,既然活着,就还是要向前看。你放心,在光之国,没人会欺负你,天地盟不会准许,我更不准许!”
    “因为……?”
    “我们是朋友!”
    相夫光子只听到里面一会哭一会吵,完全搞不懂两人聊了些什么,敲门进入,把做好的热粥端进来:“阿鸯,这两天你没吃什么东西,先喝点粥暖暖身子,待会让云罗领你去吃饭!你想吃什么?我们这里餐点很多哦!”
    “谢谢你,光子少主,让你费心了,真对不起。”
    “别客气,现在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两人最后退出化羽的房间,留足够的时间和空间给阿鸯休息,一出门和米荧雁声碰了个头。米荧抱怨说这门锁的好紧,连墙壁的隔音也做的太好,里面说了什么完全听不到,光子打趣儿她,两人拌了几回嘴,嘻嘻哈哈朝果米天香走去。
    寒苇鸯状态渐好后,被安排在寒苇裳进城后所住的地方,天地盟不知情况,只以为让姐妹俩亲近亲近呢。寒苇裳是不愿意的,倒是寒苇鸯,隔三差五有专门过来探望的化羽和琉璃子,以及那位相夫光子的随行护卫云罗风树。因为云罗风树并不避忌的行为,导致寒苇裳暗自窃喜,凝光城内部的小小流言也比以往增多了些。
    人们都觉得,云罗风树心向阿鸯,怕是已经动了感情。
    “一个男人去看一个女人”——只这一句话,便特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因而屡屡听闻此言的相夫光子,心里难免不去在意。偶尔抽个空从忙碌的工作中抬起头来,偶尔跑回凝光城想要静静的看他们一眼。
    只是偶尔,便目睹了怎么都不想接受的事实。她站在寒冬的风口里,出来时忘记披上火红的狐裘,她一直自认强悍,不同于身娇体弱的柔女子,可真觉得冷时,已是透到了骨子里。云罗风树替寒苇鸯端药,亲眼看着她喝下去,并好言劝慰。仅此一幕,相夫光子就知道传言非虚,这两个人定是常常见面。
    唯恐,连她相夫光子都及不上吧?
    “是霓裳吗?她叫妹妹来抢,想让我再失去一次?是不是我多想了呢?”殿门边上,她透过雪枝冰树,穿越悬窗珠帘,看着明净的玻璃内两张温和的笑脸,心痛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的失落被隔壁的寒苇裳看在眼里,寒苇裳没想到妹妹带给自己不悦的同时,竟能歪打正着替她出这口恶气,她和阿鸯的冲突没有公开,外人自然不晓得,如今,相夫光子必定痛心于阿鸯和云罗风树的关系,不难受到极点才怪。她笑出了声,本想着引光子进来“观赏”一下妹妹和“妹夫”的恩爱之情,但没想到那衣着单薄的宿敌一脸失落的扭头离开了,她便叫这几日天天来此的凤春蝶备好暖汤,陪她一起送到隔壁去。
    这处宫殿有两座房子,正是寒苇姐妹的所在地,因而临时命名成“香苇居”。
    “妹妹,身体好些了吗?”她笑盈盈一改往常的态度,明显是做给云罗风树这个不熟的“外人”看的。
    “好多了,谢谢关心。”寒苇鸯连看都不看一眼,更不会喝她送来的东西。
    寒苇裳面对冷遇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略带微笑的继续找话题:“刚才我看到光子站在外面,小脸冻得发青,本想叫她进来,她却一脸伤心的跑开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云罗护卫大人,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不如回去看看她吧?”
    得知光子来过,云罗风树有些意外,刚刚接过汤碗的手甚至不经意抖了一抖,这样微小的变化被寒苇鸯敏锐的目光逮中。
    “我有话想跟风树说,姐姐,方便离开一下吗?”
    “当然,当然!”寒苇裳见“局势已定”,她更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取笑相夫光子了!
    内室里流溢着芳草的清香,淡雅闲适,让人不自觉忘却忧愁。
    “你很在意她,对吗?”阿鸯伸手拢了拢花瓶里芍药的花枝,看似随意的问着。
    “你是说光子?”
    “除了她,还有谁会让波澜不惊的云罗风树心湖溅动?”女人缓缓一笑,很理解的对他投去目光:“值得珍惜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要紧紧抓在手里才好,正如同你劝我珍惜自己一样,你……也应该这样不是吗?”
    ……
    作为霓裳的妹妹,她很容易看穿姐姐的阴谋,在云罗风树离开后不久,这位曾经扬言要干掉自己的姐姐果然怀着不善的笑意重临卧室了。
    “我该是恭喜你和我不谋而合么?我‘亲爱的妹妹’?”
    “那个光子真的很天真,就像那个幼时的我……”寒苇鸯知道她要说什么,也不多话,直切主题:“她……居然会认为你的妹妹是在帮你抢她的男朋友……呵!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早就随着唯一的所爱进入墓葬了,可是,我又不能向她解释……”
    “为什么呢?”霓裳笑问,她对这样的情况,实则是很满意的。
    “因为我要看看,你什么时候会露出真面目……这次我要让你,自己把自己的面具撕下来!”
    冬日里气候的严酷,往往取自凛冽狂吹的北风,站在风口里和山尖上又不一样,耸立在至高无上的位子,不胜寒冷。本就穿的不多,相夫光子有些瑟缩的抖了两下,回头瞬间被一件温暖的大衣拢住。
    “云罗?你不是在照顾阿鸯吗?”
    “你来过了?”
    “是啊。”她亦坦然的承认,不加隐瞒:“她好些了么?”
    “嗯,不过精神状态还是不好。”
    “……”
    “比起她,我比较担心,现下你的心情。”
    “我?”相夫光子星眸一亮,转而又黯淡下来:“你担心我的心情?”
    “是。”云罗风树有些结巴,却有一股子叫人心动的认真和专注劲儿:“我……我想说,我和……和阿鸯,只是旧时便相识的朋友,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个?你们是什么关系,有必要让我知道?”她眼中的失落渐渐淡去,忍不住抿嘴浅笑。
    蔷薇一朵迎风绽,风华绝艳惹人怜。
    “我想,很有必要。”他笨嘴拙舌,实在说不出哄人的话,见她欣慰浅笑,自己也跟着放松起来:“这里太冷,还是回去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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