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把六蔻给放了?”
    天地盟早间会议结束,海蓁子收起桌上厚厚的资料,捎带问了一下以悠释放嫌犯的理由。
    “坠玉潜入电姬公主的卧室,在她近身的地方发现了少量的食脑萝花粉末。”以悠早就做好了考量:“六蔻毕竟是国使,一旦证实罪犯另有其人,也不便把人继续留在牢里,况且,我已经派人随时随地的监视她了,倘若再有异状,重抓不迟。”
    这是七日之约的第四天,谋害谨公主的罪名从火国国使的头顶转嫁到雷国公主的身上,当电姬面对确凿的物证时,仍旧镇定自若的辩驳,说她是冤枉的。那副大声呵斥拼死不认的模样,让负责逮捕的术师们进退两难。
    “电姬公主,我跟这帮家伙不一样,我没有什么耐性,你最好别逼我动手!”神无月坠玉完全不吃她这套,即便对方把公主的身份抬出来压她,她也无动于衷。
    证据面前,还有术法界第一调查局坐镇,电姬公主实在没法继续抗拒,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随坠玉下了地牢。只是面对以悠的亲自审问,她仍旧义正言辞的说自己没做过。
    “所有城里的人都有嫌疑!为什么只抓我?难道他们就可以证明自己当时不在场吗!”
    “的确,他们也不能证明自己不在场,就如同公主你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一样,你现在被抓的理由,也正是比他们多出了一项嫌疑,那便是这个!”以悠举起手里的毒花,又把它放下:“为什么你的房间里会有这种东西?而且还磨成了粉状?”
    电姬公主哑口无言,唯独眼神依旧不屈的瞪视着面前的审问者。
    “您贵为公主,我们本无权限制您的自由,但是,请在那之前证明你自己的清白!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的,电姬公主殿下!”以悠不想剥夺任何一位嫌犯的尊严,平民百姓也好,王室贵族也罢,但是,她的表情分明在诉说,罪证面前,地位和人情一样会被摒弃!
    ……
    正当御政宫大肆传言天地盟胆大包天连公主都敢扣押、不把雷国王室放在眼里的时候,雷国电姬公主一反常态,不但私下请来了在位的上主,还一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什么情况?同一时间,包括以悠、宁日潇在内,所有的天地盟成员纷纷怔住。距离以悠审讯无果不过才半天工夫,时值当日下午,督翼先生那边暂且没有动静,大牢之中倒传来了如上消息。
    “公主殿下,您改口的速度真是出乎我等的预料啊。”以悠看了眼她亲手书写的认罪书,眉宇间的冷淡气息纹丝不减。
    “起初,我的确不想承认,不过自从杀死了谨公主,我也是寝食难安,上午你审我的时候,我还在犹豫当中,不过现在我想好了,没什么不可承认的!”言罢,她竟然起身跪倒在天地盟众人眼前,一改往日的目空一切:“但是!请各位帮帮忙,不要对外宣布这件事!如果一定要有个交代,就请赐我一死!然后告诉国主,我是患了急病离世的,我不想因我一个人的失败而连累整个雷国的声誉,电姬看得出来,各位都是性情中人,应该能体会我的难处吧?”
    对于她的突然转变,别说寻常人,就连以悠和宁日潇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恐怕不行。”
    稚嫩的男声霍然传入,连同天地盟在内所有人为之一惊。矮小的督翼悄无声息站在大伙背后,只怕有了不短的时间了,他穿着宽松的浅色衣裤,似乎连鞋子都没穿,光着小脚丫一脸淡定的站在冰冷的石灰地上。
    “督翼先生?”天地盟让出路来请他经过。
    他瞄准电姬公主的面容,用往常的平和声调给予严肃警告:“并不是说,你想认罪,罪名就一定会给你,任何案件都有不可抹杀永远存在的真相,而我……一定会把它揪出来!”
    “你还想怎么样?我不承认的时候,你们费尽心思查案,人心惶惶觉得身边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我现在承认了,你反而不赞同了?难道说,聪明的人都喜欢把事情往复杂想吗?”
    “你错了,我说真相不可抹杀,不代表认同你有罪或是无罪,只是你要求一死,必须等到真相大白以后才能抉择!”督翼不容置喙的冷声道。
    “呵……也就是说,我连死亡都不能由自己做主了吗?”电姬公主自嘲的笑起来,表情绝望。
    “既然你拼命承认自己是凶手,那么我问你,你与谨公主应该宿无冤仇,为什么要杀她?”以悠用一问打破僵硬局面。
    “我什么时候说我和她没有冤仇?恰恰相反,我杀她,就是因为个人恩怨,具体是什么,实在难以启齿,我无可奉告。”认完罪,求完情,电姬公主复原成原有的高傲姿态。
    督翼脸上的疑惑没有随着她的承认而消除,反而是愈演愈浓。
    当天晚上,督翼以“找到真凶”为由叫来了凝光城内的现有“居民”,天地盟上下、各国公主国使、御政宫旗主,以及他,这个只身一人来到光域的顶级侦查员。
    日月广场最中央的位置,凝聚着各域的上层人士,他们各怀心思,纷纷揣测被督翼一举侦破的案件元凶,同时,也期待着这场灾难尽快结束。
    电姬公主本以为案子尘埃落定,想不到一天之内连续发生这么多令人色变的变故,督翼叫来了所有人,当面澄清凶手并非是认罪的这个人,还指出谨公主之死,不但溺水占次要原因,连被“毒杀”这一项定论都是个大纰漏。
    “溺死,和隐藏的很深的中毒,全部都是假象,谨公主真正的死因,是被一种奇特的‘侵蚀术’打中,心肺功能在毒素的辅助下迅速衰竭,导致死亡。”督翼平静的叙述让很多人神色巨变,可他的定论还没有结束:“针对这个罕见的奇术,可以确定,凶手一定是个元术师,而且是专门研习刁钻邪术的高手,他可以让死者迅速的因衰竭而死却不留痕迹,乍看之下是因肺部呛入大量冷水而引发的死亡,但事实上,谨公主是在水中挣扎之时被人用术杀死的,原因……恐怕就是担心她会逃出生天。”
    “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你有什么证据?”电姬公主伺机反驳。
    尽管她刻意般的刁难在督翼看来等同于无力的抗争:“之前说了,缠绕在死者身上的水藻,只有沿岸的水下才生长。我去藻湖的水岸下查看,发现了这个情况。”
    凝光城可以播放全城景观的大屏幕亮了,上面清晰的呈现出几张略显阴暗的水下画面。
    “这是……?”
    “我刻意在水下拍的。由于藻湖的水流平稳,导致很多水下的‘证据’至今仍留存着,比如这张上面,各位能够发现什么?”大人的口吻让众人早已忘记他是个外貌只有十岁的小男孩。照片里显示的场景,是浓绿的水岸下,层石间几根水藻的根须正缓慢的飘游。督翼由此来证明:“水藻从水下岩石的层缝间长出,根部附着着内部,十分牢固,如果拼力扯断,水藻的断截处一定参差杂乱,可如你们所见,这些漂浮的水藻根须,非常完整,如果不是迅速施力将其拔出,根本不会留下这样的结果。”
    “根据根须的完整情况来判定施力的快慢……我承认你很厉害好了。”电姬公主不得不称赞督翼的敏锐和专业,在人们惊愕失色的时候仍旧保持镇静:“但是,拥有力量和速度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任何一个高级术师都有嫌疑吧,就像我。身为雷国公主,在我看来,过人的智慧和武力的强大都是必要的。”
    “凶手拔出这种长度和韧度都相当强悍的水藻,用它来制造谨公主失足溺死的假象,让人们以为她是在水中挣扎被长藻捆住了手脚。可惜,他忽略了以上这一点……”
    “督翼,为什么自顾自的分析凶手的作案过程?却不给电姬解释‘自己才是凶手’的机会呢?”
    “因为他有把握,凶手根本不是电姬,所以,也就不浪费时间跟她周旋了。”以悠低声回答化羽提出的疑问。
    “荒谬!你分析的事情都只是你的推测!你又用什么来证明你所言是真呢?”电姬公主照比先前,情绪更激动了些。
    “好啊,既然你想证明自己才是凶手,那么,就在大家的面前,施展一下这招杀死谨公主的奇术吧。”督翼不再兀自言说,给了电姬证明所言的机会。
    那一刻,所有人都从这位镇定自若的公主眼里捕捉到了慌乱,还有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我今日身体不适!你也说了,这是一招邪门的奇术,没有良好的体能,你让我怎么摧毁别人的心肺功能?还是说……你想找个人让我再杀一次呢?”
    “如果公主殿下能够使出来,督翼很愿意做这个试验品。”小小的人儿向前迈了几步,反而逼得电姬无路可退了。
    “这个孩子说的就一定准吗?怎么看都不像啊。”
    “对啊,天地盟搞什么,怎么破案还找个奶娃娃来呢?”
    “闭嘴吧你们这些蠢货,这是第一调查局里的王牌侦查师,天地盟自有他们的考量,静静看着吧!”
    小林岛钏几句话平息了旗主们质疑的风波,督翼在人声鼎沸的狐疑声中面不改色,继续诉说案件:“由此可见,拼命证实自己才是凶手的雷国公主,在认罪之后所做的一切供词都是虚假的。”
    “那么,是谁杀了谨公主呢?既然不是雷国公主,也就是说,还是存在凶手的呀!”
    群众的质疑被推向新高,连哑口无言的电姬公主都开始瑟瑟发抖。
    “真正的凶手,我想,电姬公主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督翼在人们哑然失色之际再度一鸣惊人:“否则,也不会为了包庇凶犯来自己扛罪了。”
    “你胡说!”唏嘘声和指指点点中,电姬公主慌乱无措的四下张望着,拼命反驳督翼的又一次断言:“你胡说!”
    “如果电姬公主不肯交代的话,那么……只好由督翼亲自来了。”男孩的眼眸从波澜不惊变成冷冽似冰,无情的声音,漠视的口吻,让人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律法无情:“真正的凶手……就是他!”
    沿着督翼指去的方向,人们立刻发出讶然的呼声。
    凶手……居然是雷国公主身边那个留着寸头的沉默国使?
    “督翼先生!我敬重你是调查局派来的,是一名刚正不阿的执法人员!但是你不能平白无故的诬赖人啊!”电姬公主气愤不已的走过去指责他。
    “是不是诬赖,我会证明的。”督翼无动于衷,十拿九稳的样子让人觉得他戳破真凶一定不是心血来潮:“这招术,在施放的同时,自身的毛发也会瞬间增长,为了免遭怀疑,矢清先生每次用完,都会把长长的头发、指甲和胡子剪掉,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现在这样的短发形象……是这样吗,矢清先生?”
    始终沉默,表现也十分低调几乎让人们忘记了他的存在的雷国国使,终于抬起了那张倍显沧桑的脸,他正视着督翼和众人,仍旧不发一言。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有人提出疑问了。
    “侵蚀术的效力,是配合食脑萝花的毒,加快人体的机能老化,同时加重心肺的负担,好比年轻人和老年人的内脏功能,是大不相同的,人活的越久,五脏六腑的消耗与磨损也就越大,正是因为提前消耗了过多的机能,谨公主才会因衰竭而死亡,但是,任何术都有弱点,为了达到效果,施术者本身必须也付出一定的‘消耗’,而代价……就是‘自我新陈代谢的加速’。”
    “所以,才会在短时间内长出毛发和指甲啊。”
    “可笑!如你所见,矢清不管是胡子还是头发亦或指甲,都跟常人无异,甚至比他们更短!跟你所说的完全不一样!”电姬继续做激烈的抗争。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都知道重头戏来了,所有人屏住呼吸连喘气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听漏一个字节,倒是督翼本人,从容自若宛如平常:“矢清先生,一直都戴着‘□□’。”
    “你当是拍电影吗?矢清是元术师,他可以用幻化术掩盖自己的脸,为什么还要用□□?”
    “公主殿下,您急什么,倘若真的不是,让我试试不就知道了么?”督翼抓住她因急露出的破绽,以此弱点进行反击:“幻化术在这个凝光城里,是无所遁形的,也就是说,与其在高手环伺下作伪装,不如装的彻底一点,这种□□造价非常之高,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当然,与此同时它的效果也超乎想象,倘若不是我和风摩总长,恐怕没有第三个人发现他戴着这种东西吧?”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既然督翼先生这样讲了,矢清国使,你要不要自己动手摘除脸上的东西呢?”海蓁子建议他给自己留个尊严,如果真如督翼所说的那样,被人揭穿,不如自己承认来得好看。
    众目睽睽之下,督翼等人咄咄逼迫之中,电姬缓缓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正要发作,她惊恐的发现,矢清已经伸手摸向自己的额头了,表情的沉重让她痛彻心扉。
    □□下,一张遍布伤疤惨不忍睹的脸公然呈现。开始有人理解他为什么戴着□□了。
    “真是残忍,人家为遮丑用的面具,也让你们给揭下来了!凡事给人留后路,才能走得长久!这么不会做人,还当官呢!”穆高夫人表示同情的方法,就是贬低天地盟和他们请来的侦查员。
    没人理会她,全都在注视那面轻薄到近乎透明的肉色面具。
    “因为他留着这样的发型,才让我有机会从他额头顶部的位置发现这微小的破绽。”督翼说完,所有的人都看了过去,像观察珍奇动物一样观摩着矢清的脸。
    “好厉害!连这个都能看出来!”花烈公主又开始疯狂崇拜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家是侦查大师,他能看到的我们未必能看到!”
    “不,我想,除了我,应该还有一个人发现了,对吗,风摩总长?”
    既然问到自己头上,以悠就不好再沉默了:“倘若他维持长发状态,或者没有贴面具,我们还不会生疑,偏偏,他让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在自己身上,成为了最大的破绽!”
    “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把毛发和胡须都维持在很短的状态,为了挡住面部的伤疤,才戴上□□……原来如此!”
    一片低低的诧异声中,电姬公主再也忍耐不了了,她跑到中间,在那个最醒目的位置上拼命阻止大家议论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矢清:“你们不要再往他的伤口上撒盐了!他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为了我!当年,皇城发生大火,他为了救被困火海之中的我,奋不顾身的闯进来,为了替我挡住砸下的横梁,脸部被火灼伤,我发誓一定要保护他!如果你们还有一点同情心,就不要利用这次的事来伤害他!”
    “因为他当年救了你,所以你才替他顶罪,对吗?”督翼跟多数听了故事感动泪下的围观者不同,他的冷静跟理智是出了名的,完全不会因为这样动人的故事心生动摇。
    “人不是我杀的。”缄默无声的矢清终于开口了,对于电姬来说每个字都有千金的价值:“督翼先生,你只能证明我贴了面具,还有我会使用侵蚀术,但是,你没有证据证明谨公主是我杀的。”
    很多人点头赞成,觉得能为一个女人舍生忘死的男人,百分百不会那么凶残。
    而督翼,却在这样的时刻向大家宣布:“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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