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相夫光子感到开心的,不是自己的腿伤无碍,也不是没有性命之忧。是冰国国主答应放过小婉,是小婉被说服,答应不会再谋取不属于自己的利益。
    比起成就感,她此时心里充溢更多的,是欣慰。
    原来,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像霓裳那样,眼神藏奸,笑脸沉机。雁声婉悔过的模样真真切切,毫无虚假。记得有人说过,好人的神态是不一样的,因为眼睛骗不了人,一个表面再高尚人前再和善的人,一旦心思歹毒,也无法从眼神里蒙混过去。
    不是所有人都是瞎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想被人信,除非心明净!
    趁着小婉跟云琢国后悄悄道别的工夫,米荧嘟起嘴巴挖苦相夫光子:“真难为你,那种家伙都能搞定!”
    “小婉的本性不坏,换做一个泥足深陷的,我说再多、做再多也是徒劳,想要改变一个人,还要看看他是否有可能萌生悔意。”相夫光子说完这话,停顿了一下,继而有些犹豫的请求米荧:“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说。”
    “你能暂时留下来,帮我照顾小婉吗?”
    “你又想干嘛呀?”
    “我有些事需要处理,正好最近不需要应付那些贵族,我也有时间来办这件事,但是小婉不会功夫,我想请你留下来保护她。”
    “没问题啊!反正就算没有我,还有师兄呢!才不怕玄若家那帮人来寻仇!”米荧一口咬定不畏艰险,心里雀跃道情敌终于可以闪边去了!
    相夫光子陷入沉默,没有说什么,也对,云罗是应该留下,因为一旦出了事,凭米荧和小婉根本不足以应付。
    ……
    “不,我要跟着去。”
    “诶?!”米荧和光子双双傻眼,她俩过度的反应让小婉也很震惊,且搞不清状况。
    “我是国使的护卫,理应跟随。”云罗风树一本正经的说着,不会开玩笑的表情看起来异常严肃。
    “那我和小婉怎么办!我们可是弱不禁风的女流!你就忍心看着我们被玄若家那帮人收拾吗!”米荧委屈的抗议,她比光子更意外云罗师兄的决意。
    “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国主和国后大人,派我把他们三个带到云罗先生这里。”门未关,所以陌生男人轻轻松松就走了进来,面对一屋子戒备的表情,他举起两手求饶状苦笑
    “慢慢!我不是敌人嗱!我是罗非忽言,专门带人来保护两位小姐的,哦不,是三位。”男人的目光落在眼色犀利冷锐的光子身上,瞳孔出现了变化。
    “又是师兄你去求助的?”
    “不,并没有。”虽然他确实有这个打算。
    “是国主大人的吩咐哟!相夫国使离域的时间还有一阵,因此命忽言带人过来,引荐一下……他们是……”
    掣野、荷伦、波尔世捷依次踏入旅店房间,再次让相夫光子目光一震。
    “国主和公主的护卫,居然舍得派给我这个域外人士使用?”莫名的不爽让光子的语气变得尖锐。
    “啊啦别这么说嘛,越是高手越能表示国主和国后对您的重视嘛!”
    “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云迟那家伙……是怕我这个域外人在这里搞什么鬼吧?所以特意雇几个人过来监视!”相夫光子不悦的腹诽着,却不得不在嘴上周旋:“这样也好,那么就请忽言大人替我向国主和国后道谢。”
    “愿意效劳。”忽言温雅一笑,手覆胸前,低头行礼。
    翌日——
    “我们两个出去转转,你们要一起来吗?”相夫光子主动邀请面无表情却又不具敌意的三个“看护者”。
    “我们留在这里就好。”
    朝米荧和小婉看了一眼,甚至不敢点头或使眼色,希望她们能瞬间读懂她眼中的含义。
    屋外的世界冷得异常,她紧了紧身上的棉斗篷,在心底默默许下一路顺风的期望。经过铁索桥时,云罗走在前面,高大的身躯把寒风全部挡住,就这么跟在后面,静静望着他的背影,相夫光子忽然觉得很幸福,也很心安。
    竟不知道,他这样了解自己,算到了接下来她会走的每一步,去向国主表明小婉要自首的本意,去向国主忏悔说友人愿意永不再犯,去向国主恳求……饶这个已经知道错误的朋友一命。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在如此紧急的关头化解了危机,如若不然,当她醒来之后,面对小婉的人头,将会何其的悲伤!
    “谢谢你,云罗……我已不知,此生还能否报答你的恩情……”
    从最初的不屑到后来的感激,如今的相夫光子,已经不敢奢望能够还他人情了,一次又一次,她只是越欠越多,而他……却是越做越多。
    “风树!”
    桥的尽头,她加紧步伐跟上,将手中早早备好的饰物轻轻挂到男子的颈上,因为身高问题,她还略略踮起了脚。
    小雪飘落,悠扬而缓慢,四野寂寞无声,唯有火热的心在跳动。
    那是一个简单的手工编黑绳,尽头拴着一个紫藤穗做成的项坠——那日舞蹈,从她的肩膀上刮落的紫藤穗。她舍不得丢掉,把它做成挂饰,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像现在这样,把他套在重要的人的脖子上。
    而此时此刻,云罗风树,就是她心底那个重要的人。
    云罗风树低头看着紫的发亮的吊坠,没有排斥,没有拒绝,而是把它塞到里衣里,抬头:“这样呢?”
    “随你。”光子勾动唇角,对他的接受感到由衷的喜悦。
    除了恭贺新国主继位、为国后裁制新衣,相夫光子此行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
    “前面,应该就是我要找的地方了。”有了地图,再复杂的地势都能易如反掌的掌握,相夫光子手握珍贵的情报,眼里有坚定的光芒在闪烁。
    “需要我回避吗?”
    “不,我相信你。”她的眼正视前方,那一片白雪皑皑的山顶上:“偏左35°的椭圆形入口,以匍匐方式行进12.5米,可抵达一个3米多高的内洞,往左绕过第三个钟乳石,下到水池中去,有一个启动暗门的机关按钮……还真是复杂。”
    “不如说,这个搜集情报的人,十分厉害,竟然能掌握到这么精细的地步。”
    “索骥是天地盟首屈一指的‘情报王’,本来这个情报该由我们的人亲自汇报,不过因为那个术的缘故,花费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准确的位置。”收起地图,烧毁指示,相夫光子起身拉紧了风衣的腰带,又松了松为战斗可能随时脱下的斗篷的扣子:“准备好了吗,云罗?”
    “啊。”
    “出发!”
    山洞很深,潮湿多水,仅有的光芒还是靠内壁上嵌入的烛火散播的,相夫光子在池水里摸索了一会儿,手指触到一块坚硬石头的瞬间,身侧凹凸不平的内壁裂开了,雪亮的光洪流一般泄入,刺痛两人才刚刚适应了黑暗的眼。
    说是别有洞天也不为过,因为裂壁的另一边,是一间装修整洁的屋子,没有刷白的灰色墙面,干净叠整的床铺被褥,一盏亮眼的白炽台灯照明整个房间。床脚下还有一个柜子,柜子后面是无门出口。
    云罗跟在光子身后,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动静,霍地,白炽灯灭了,两人被一股猛然蹿出的气流冲向两边。惯性驱使下,云罗风树强使自己倚墙站住,而相夫光子则不慎摔倒在地。
    可恶!腿上的伤口才刚刚愈合,亏得有冱英礼王族的速效止血剂,要不然,云琢也不会同意才刚刚负伤的自己离开皇城。估计云迟并不在意这些,只想一味的监视。咬紧牙关,她觉得腿部有湿热的东西向下淌。
    “你还好吗?相夫!”
    “啊,我没事。”
    “哼哼哼,真的是这样吗?可我怎么闻到血腥的味道了呢?”两人的对话才进行了一句,便有不和谐的女音插入,使黑暗中的四只眼睛险些爆出骇然的强光。
    白炽灯重新燃起,一个身着粉色亮缎古裙的妖冶贵妇款款登场,美丽的眉目,精修的妆容,娇嫩的红唇微微一嘟,便洒下万种风情。连相夫光子看了,都在心底惊叹这女人的美异常出众。
    不过,她为什么在这里?相夫光子要找的,明明是个男人。
    “天地盟的相夫少主,琴河的云罗先生,你们到我的住所……有何贵干啊?”女人掩嘴一笑,目光里的柔情于须臾间化作刀锋般的犀利杀机:“如果不老实交代的话,我是不会让你们有逃走的机会哦。”
    “你是谁?”相夫光子觉得问那个人在哪之前,还是先确认这家伙为什么在这里好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真的不能让你们逃走了呢。”抬起纤柔白皙的手指,通红的指甲涂得油亮,在白炽灯光的照耀下十分显眼:“风遁·风间流!”
    暴风突起的瞬间,相夫光子震住了,若不是提早反应一步的云罗使出巨化手掌挡住攻击,此时的相夫光子已经葬送在风间流的杀刀下了。
    “那么再试试这个!”女人抬起的手流利打出了三五个诀式,每一个动作都让相夫光子那样熟悉。
    “等等!隐瓴!是你吗?”
    这下子,换做妖冶的女人怔住了,她及时收手,且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相夫光子,继而阴冷之色漫布眸中:“……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改换了容貌,而这招我也从没在敌人面前使过,就算是落痕,也没理由知道我留了一手啊,为什么这个女人知道……”
    “你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认识你的招数,是吗?”她的一问再度使女人眼中融入震撼的情感:“因为……陪你修炼这招的人,正是我啊,隐瓴。”相夫光子沉重的开口,神情里弥漫着一种洗刷不去的忧愁,甚至是……内疚。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女人娇嫩妩媚的声音终于产生变化,每增加一个字,阳刚的气韵就平添一分,最后,他满头的粉发化作银丝,脸上附着的脂粉也徐徐褪净了。
    喜欢打扮成穿粉红衣裳的艳丽小女生,或者妖冶的贵妇,隐瓴本尊,竟是个面容清雅眉眼秀气的男子。
    “我早该想到,精通易颜术的你,以千百种面孔出现在人前,从而伪装本形,但……风遁术是不会改变的啊,隐瓴!”
    “所以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事情?!”
    “你完全不记得我了吗……”相夫光子合下双眼,腿部裂开的伤口让她不禁皱眉:“是时候……解除别颖王师父,为你设下的‘封印’了……”
    记忆封印,是“精神类封印术”的一种,比较著名的还有水无痕叶大战叛月时使用过的“幻念封禁”,不同在于,幻念封禁是封锁“某方面的思想和念头”,而记忆封印,则是完完全全的“消除”人脑中的部分记忆,从而使本体丧失这部分的全部资料,即便是读心术,也难以从其意识中取得什么。
    ——是安置间谍时,最佳的保密措施。
    隐瓴发怔的双眼,开始瞳孔涣散,很快,他陷入崩溃的境遇,头部撕痛欲裂几乎爆开,难忍的惨叫声持续了半晌,浅银长发的男子颓然坐地,双手撑在地面上,被汗水打湿。
    完成了别颖王老师交付的任务——为隐瓴解除记忆封印,相夫光子终于腾出手来处理那该死的伤口了。
    “用这个。”云罗预想到这一步,把从国后那里得来的速效止血剂塞入了光子口中。
    “隐瓴……这回,你想起来了吗……”她微微喘着粗气,问对面瘫坐的男子,因为解封术也十分浪费元能,加之身体状况十分糟糕,她已经开始眩晕了。
    隐瓴愣愣的呆滞了片刻,当他完全填补了记忆里的那片空白后,起身,走到距离光子一米的地方,对原本的“敌人”单膝下跪、俯首称臣:“天地盟副使隐瓴,见过相夫少主!”
    神情郑重,态度诚恳,看来是恢复正常了,相夫光子长长的松一口气,觉得窒息感没那么强烈了:“隐瓴,几年不见,你过的还好吗?”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比起天魔教的机密和情报,她显然更在意隐瓴过得好不好。
    “是,隐瓴很好,让大人操心了。”隐瓴恭敬的低着头,并不肯直视相夫少主的脸,这是属于他的“尊敬方式”。
    相夫光子十分清楚,所以心情更加难过,她伸出手,想把人扶起来,自己却难以站立:“你快起来,我的腿不方便,你不要一直跪着,快起来。”
    “少主,您的腿怎么了?”注意到被染红的裤脚,隐瓴的目光沉痛又担忧:“我来为您包扎吧!”
    几年不见,隐瓴的各方面技艺显然增进了不少,处理伤口时动作麻利下手精准,还有方才的招数,明显不是冲着杀人而来的,倘若他想,第一次冲击就可以直接要了他俩的命。想到这些,相夫光子自责、内疚甚至是沉重的心理,还多少有了几分缓解。
    “关于天魔教的所有情报,都被我放置在这里了。”球形的异空间存储匣,落入相夫光子的掌心里,隐瓴露出放心的表情:“少主大人,请尽快离开这里!最近天魔查得紧,如果被他们发现,恐怕以我们几个的实力还不足以对抗,天魔教的实力……远远不止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一点点。”
    “你现在已经完全想起来了,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跟我一起回去!”不容拒绝的口吻,明确来讲,她是没想过隐瓴会拒绝。
    “不……少主大人,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别颖王师父叫我此行前来,就是解除你的记忆封印,他的意思很明白了,恢复记忆的你,留在天魔教无异于等死,而我,也绝不答应!”相夫光子态度强硬,压根不给隐瓴回绝的机会。
    隐瓴沉默了半晌,眼里有不舍,有难过,但更多的则是决心和坚强:“不,请务必答应我!少主大人!你也知道……我的父母死在天魔教手里,如果不能掌握更多的情报,就不足以摧毁这个组织!我要手刃仇人,所以,绝不会离开这里!请少主大人……原谅!”言罢,又低着头跪下地来。
    “可是,真的很危险啊,你身为天地盟的副使,难道都不想回光之国看一看吗?如果你回来了,我们天地盟的人就凑齐了,大家都会很高兴的!”相夫光子动之以情,在心底暗暗发誓一旦他回来,就绝不再放走!
    “我当然想念……”隐瓴露出一丝微笑,却显得更加悲伤:“可是……我肩负的责任重大,不能半途而废,我知道这样说会令少主大人不悦,但是……请让我留下来!我是天地盟安插在天魔教里唯一的间谍,如果我离开了,光之国就等于丧失了情报源,在彻底摧毁天魔的组织以前,这绝对是不可行的下策!”
    “你要怎么保证,自己不会受到伤害呢?万一天魔他们对你使用‘精神读取术’读取了你脑中的记忆,你就会没命的啊!”相夫光子忧心忡忡,试图制止他的决意。
    “少主大人请放心,一开始,他们的确对我使用了不下十次精神术,妄图读取我的记忆和思想,但是在别颖王队长封印术的制约下,他们屡屡失败,到如今,我已经是冰影军团里的上层干部、深获他们的信任,我想,他们不会再对我使用了。”隐瓴耐心的劝慰、安抚,想抚平少主大人紧皱的双眉。
    “不要给我任何讯息,不要露出任何破绽,如果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说到这里,她已不得不答应了。她有什么资格拒绝呢?当初别颖王老师安排隐瓴做间谍的时候,本可进行阻止的她并没那么做,而隐瓴也心甘情愿的迈入了黑暗,数年来如履薄冰,就算没有引来杀身之祸的记忆,在这样一个黑暗著称的组织里,也绝对不好过啊!
    “是!我答应您!”隐瓴含笑点头,显得十分开怀豁达:“以及……落痕就继续拜托您了,这边的飘钺小姐,我也会好好照料的。”
    “辛苦了,隐瓴,你一定要保重!为了你自己,为了落痕,更为了……等待你回去的大家!”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可隐瓴依然记得那些年轻明媚、朝气蓬勃的笑脸,还有仁爱宽厚的玉灵碧大人。
    ——嗯……为了你们,我也会保重自己的!我坚信终有一日,天魔覆灭,我们会有团聚的一天。
    “啾啾!啾啾!”
    一只红色的小鸟在屋子上空绕圈飞,还不断鸣叫,见红发女子没什么反应干脆凑近了,绕着她的脑袋转。光子觉得眼熟,伸出手来供小家伙降落,可惜她听不懂鸟语,不管它怎么夸张的扑打翅膀,怎么扯着嗓子鸣叫,她都是一头雾水满脸问号。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动物是不会平白无故“发狂”的。
    “哦呀哦呀,我是不是来的不巧呀?打扰几位叙旧了,真是抱歉。”笑盈盈的黑发男子推开裂壁走了进来,仅露的右眼墨色纯粹,如同漆黑无光的暗夜:“不过隐瓴啊,我怎么不晓得你跟天地盟的上主还有交情呢?”
    天魔教最危险的人物之一,第二战神,陡然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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