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忙碌而安静的清早,准确的说,留在这个大屋里的每一份子都因为最近的骚乱彻夜未眠。
    频繁的纸张摩挲声,不断的悄然叹息声,没有谁会在这样的关头大声喧哗,即便是性烈如火的那几位。
    宁日潇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经过一夜分析,通过诸位严密的商讨,初步可以断定这是一场阴谋。报刊上邻里亲戚们提供的“图像证据”,都只是夫妻二人满脸血污的个人独照,洋洋洒洒三十几张竟无一张包含了相夫光子的身影,更别说她亲手施暴的画面了。
    “这就存在很大的问题,证人虽多,可‘话’谁都会说,好不容易有的图像证据,还只是个人独照,我想,我现在随随便便在脸上涂些鸡血,然后指控某某人伤害了我,也是可以当做所谓的‘证据’的。”宁日潇的论证无人不赞同。
    “我们还需要掌握充分的证据,这样,才能在公众面前彻底还光子清白!”千刺紧握双拳坚定的颔首。
    “距离上主复位大典没有几天了,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彻底扭转局面!”小婉拍着桌子义正词严。
    海阁佑介无声轻笑,他这一行为惹得不下五人对他怒目而视。摊手、耸肩,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别这样,我只是觉得,身为新人的我,参与诸位前辈商讨秘密的大事,没有问题么?你们……不怕我泄露出去?”
    “我们做的事光明正大,我们救的人坦荡磊落,有什么好怕的呢?”木茉不客气的反问回去。
    “哈哈哈哈。”海阁佑介拍着手仰天大笑:“真是坚固的友情啊,不过为什么,我数来数去还是少了好几位呢?”一圈看过去,那几个空位子别样的引人注意。
    “景洛以悠助贤和天雪,都在忙国事,也就我们几个难得空闲一回,还要被新人君调侃。”风扬儒雅的微笑着,眼里没有不满和敌意,对于他来说海阁佑介这个新人不是构成威胁的敌人,而是即将共同奋斗的伙伴。
    “大家好好相处嘛,不管是谁,只要加入到天地盟这个大家庭里,我相信,就一定会成为我们的亲人。”化羽极具感染力的话终于让海阁佑介含笑闭了嘴。
    “不、不好了!各位上主大人!”才知晓相夫光子住进从容家里从而安下心来的探樱没过多久又慌慌张张闯了进来:“信鸟村又来人了!说要访问光子少主最新的情况!”
    “他们不是才走没多久吗?怎么又回来了?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赤魇拍案而起,茶几险些被震碎。
    “不要冲动,我想,这是个好机会也说不定。”宁日潇的嘴角轻轻往上一挑:“诸位,不管用什么办法,要在我们采取行动之前留住这次前来的采话员!白颜,你跑一趟,务必把这事办妥!”
    “是,宁日潇少主!”一直如影随形做同步翻译的副使官得令应道。
    夜的尽头,是淅淅沥沥断珠垂落的尾声。骄阳从云层背后探头,金色的艳辉一点一点渗透沉重的灰暗。打开双眼时,睫毛上的水珠才刚刚干透,相夫光子并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哭泣了一夜。
    “切,之前说那么好听,什么‘要死一起死’。”虽然没资格埋怨什么,但听他这么说,从容心里就是怪怪的。
    “因为我改变主意啦……从现在开始,我要保护你,不会让你受伤,更不会让你死!”
    “喂,你们两个谈情说爱搞肉麻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下旁边?”才进屋的果儿往门框上一靠,忘记带伞的缘故,整个朝天辫被浇的趴了下来。
    果儿这么一提醒,从容才惊喜的发现,她和沙诺从雨中带回的大美女醒过来了。尽管一遍遍的呼唤,可相夫光子却充耳不闻,目光空洞,神色呆滞,灵魂似早已飞离了这里。
    从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终于有饥饿感了,沙诺和果儿都说她瘦的不像样,就是因为总忘记吃饭,也不知道她一个资质平庸的蠢材每天都在想些什么。欧也从容严重抗议,后面这句可恶的评价是沙诺那混账硬塞给她的。
    “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绿豆糕啊,果儿。”从容俯身趴在床下的地板上,像一条躺平的鲇鱼。
    “真拿你没办法!”果儿擦干头发换了衣裳,把毛巾往从容脑袋上一丢大摇大摆进了厨室间。
    “有时候我觉得,你俩才是一对。”沙诺由衷的伸出两根指头比划,表情甚呆。
    “嫉妒了眼红了?你想跟我们俩谁凑一对?啊呸!我不介意你帮我搬桶蜜橙汁回来!隔壁商店自制的蜜橙饮料简直棒透了!”从容舔舔嘴唇,开始回味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只有你这种奇异生物才喜欢喝那么奇怪的东西……”沙诺仰着脖子把瓶里余下的蜜橙汁喝光。
    “那你还喝!”从容拔地而起,顺手扔了拖鞋上去。
    于是,两个明明将近二十岁看起来却像小屁孩的大闲人无所畏惧的扭打在一起,也不管身旁“围观”的是谁。果儿正在厨室间里边放舞曲边捣绿豆,完全不知道客厅这边乱作一团。
    沙诺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每次跟从容相处,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而时间越久,这种异样感就越强烈,他想,不会是那个时候的延续吧……正懊恼的思索,猛然晃过神来看到从容含笑凑近的大脸,沙诺陡然一惊,又来了!
    难以启齿的事有很多,不过这件关乎到了他们两个人。沙诺始终不敢告诉别人,甚至欺骗自己得过且过。面对从容另一面屡次的引诱和挑逗,沙诺无奈又郁闷,他以为琴河事件结束后,他已经跟那边的从容断了联系,没想到在那之后,等待他的是更多的纠缠,他从不接受,但他抵御不了对方频频的进犯。
    这一次,他如同往常那样将嘴唇凑近自己的女子大力推开,从容跌倒后打翻了桌上的杯子,碎片割伤了手背,沙诺惶恐发怔的时候她忽然收敛笑容,拾起一片晶莹的碎玻璃放到自己的颈部,并用眼神示意沙诺跟她一起离开这间屋子。
    沙诺一一照做,找了个没人的居民区花园,可目露凶光的从容还是不肯把碎片拿下。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才要问你,你想怎么样!你明明就喜欢我的不是吗?为什么屡次拒绝我?!”
    “因为你不是从容,你没有占有她身体驱走她灵魂的资格!早在离开琴河时,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不要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你听不懂吗?”沙诺冷下脸孔,用一种从不会对从容本人展示的疏离,漠视着眼前女子。他看到这个异世界来的从容眼神里爆出憎恨怨毒的情感,听着她一句又一句脱口的威胁跟恐吓。
    “是吗?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掌握了消灭欧也从容的方法!这个身体只能容许一个灵魂存在,我要你……帮我除掉另一个!”
    “不可能!”
    “不可能?那我就毁了这副身体!让你哪个都得不到!”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沙诺明显发怒了,周身爆出的杀气让从容连退五步。
    如果在这里狐化,势必掀起滔天巨浪,搞不好还容易把叛月引来。窘迫的局面让沙诺顾不得自身安危了,他只想保护从容,他决不允许这个冒牌货伤害他所珍视的同伴!
    “要动手吗?呵呵。”蓝狐发起的能量风波中,黑从容忽然灰心丧志的垂下眸子:“你真的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吗?沙诺,你真的不知道我已经爱上你了吗?”
    意外的答案,也只是换来沙诺短暂的错愕:“不管出于什么缘故,我都不会让你伤害她!”
    “我就是她!我现在就能结果了她!”失控的女人手部在颤抖。
    “你敢!你试试看!”
    “我为什么不敢?反正我知道你迟早要帮着另一个消灭我!我就和她同归于尽!让你后悔一辈子!”绝望使人疯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又让她加深了对这个世界里从容的怨恨。手一扭,尖锐的玻璃碎片就要插破动脉。
    那一瞬,沙诺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惊恐。
    “嘭!”脆响,暗红色瘦身装的女子缩回举起的手刀,在原处晃了两晃便倒下地去。
    十几秒的时间让沙诺消化事件的终止原因,欧也从容和相夫光子都倒在地上,双双没有性命之忧。
    “不是说过吗,尽量不要出门,除非有上主的陪同,你们的宅子周围有结界,呆在这里比较安全。或者……直接搬到凝光城去住。”相夫光子轻声说着,虽然看似正常清醒不过面容还是苍白的吓人,连说起话来都是有气无力的。
    “多亏了光子少主!沙诺!你搞什么啊!干嘛把从容带出去!还打昏她?”果儿做完绿豆糕,紧忙过来察看从容的情况,看姑娘气色很差对沙诺有了满腹的抱怨。
    沙诺不做声,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默默低着头。
    相夫光子想,他还是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从容的异状吧:“果儿,你能不能去附近的药店开一副治疗眩晕的药?”
    “是给从容的吗!好我这就去!”多余的疑问一句没有,果儿解开围裙往椅背上一搭,仓皇出门。
    “支走果儿,是有话想问我吧?”沙诺抬起双眼,仿佛洞悉了相夫光子的意图。
    “从容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不告诉天地盟?”
    “……”
    “好吧,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不过情况似乎很不妙,只要另一个从容还在她的体内,她就随时有生命危险。”
    “这也是我正担心的,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杀死另一个她’的方法,只有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少主……是准备帮我们?”
    “我是准备帮你们,不过,前提是不要再叫我‘少主’!”相夫光子无力的提醒着,她实在不愿意面对这件事,更不愿意听到这个不属于她的称呼。
    “对不起。”
    “以及,选择适当的时机,把‘另一个从容’的事告诉她本人吧。”
    “为什么呢?我不想让她知道。”
    “她是当事人,她有权知道自己的任何情况,这个不属于她的灵魂占据着她的肉身,还做一些她根本不会也不想做的事,让她知道,就算无法接受,也好于长时间的隐瞒。况且……从容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从这个很少接触的女子眼中,沙诺看到了希冀的光芒,连她都这样相信从容,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怀疑?
    “好,我会找机会告诉她的。”
    信鸟村来了四名采话员,照比此前少了一半。他们上次来只是在外面进行大规模地毯式访问搜索,能够踏入名动术法界的著名皇城有生以来还是头一遭。难以言表的激动从几人欣喜的神色里显露无疑,不过接待他们的人,却并没打算亲切的请他们留下做客。
    “我简单说一下,这次请各位信鸟村的朋友来到这里的原因。我想,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相夫光子’事件吧?”宁日潇不卑,不亢,礼仪风度无不到位却让人感受不到她的热情友好:“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诉说这件事情,在那之前,请笔录员做好记录,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这番话,我希望在明天的各地报纸头条上都能见到。”
    “您请说!”来此之前就已备好笔本的信鸟村姑娘恭恭敬敬的低头。
    “了解相夫光子的人,做任何评价都情有可原,视她为仇敌者,必添枝加叶混淆是非,视她为知己者,必全力支持鼎力相助,不论哪种,都难逃主观的臆测,可是,不了解相夫光子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根据风声对她品头论足呢?谁是谁非自有公道,流言蜚语是不能盖过真相抹杀正义的!”
    修缮简单色彩凝重的冷泉宫里,温度在宁日潇不怒自威的语气下直线降低,对面站着的四名采话员埋头不语,感觉浑身要结冰了。即便蒙着双眼,宁日潇给人的感觉还是非同一般,超人的智慧跟无与伦比的魄力。他们根本没想到,他们即将等来的是比这僵硬气氛更加让人难以消受的……窘境。
    落痕和柯穆伦一前一后押着四个人进殿来了,随行的还有半路撞到的雅因,她慌忙将宁日潇拉到后殿,小声警告她不能这么做,这些是信鸟村的人,得罪了他们,会用信息扩大的方式报复光之国的。
    “就因为他们是信息发布的权威,他们才比谁都在意自己的名声,如果我对外公布,信鸟村的采话员半途折返还蓄意隐藏意图不轨,不知道对他们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想,就算他们想曝光,为了村子未来的信鸟村村长也不会答应的。”
    “反正出了事情,你自己负责!”雅因对宁日潇“为行动争取时间、拖住采话员”的计策毫无满意之处,还不领情的推了她一把,差点把盲人状态的宁日潇弄个跟头。
    ……
    “少主大人,您这是……?”为首的采话组组长尴尬而为难的盯着宁日潇和她身旁的白颜。
    “就算各位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半途折返的缘故。”宁日潇的话可不单单针对原有的四人,那还在落痕和柯穆伦挟持之下的几个,也在目标之内:“没错,你们真的是为了‘相夫光子的最新情况’而来,不过,我想我必须知道,是谁给你通报的消息?是谁一次又一次给你们提供所谓的证据,让你们这个权威机构也大费周章的来我们这里调查?我相信信鸟村不是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污秽组织,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爆的料够猛,够真实可信!”
    “既然如此,您又为什么……?”组长指着被捆住双手的四人,转移话题顺便带上笑脸:“我想,以宁日潇少主的智慧和人品,一定不会无端端做这样的事,有什么意见您请直说吧。”
    “组长够爽快,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呢,无意伤害诸位,只是同僚相夫光子被无辜栽赃,对方弄了大量子虚乌有的伪证,还利用你们做他们扩散受害者恶名的工具,着实令我等忍无可忍。各位都是对自己言行负责的优秀采话员,那么,如果被你们爆料的当事人深受其害,你们是不是应该站出来为他们主持公道呢?”
    “我明白宁日潇少主的意思了,不过,你也说了,我们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之前关于相夫光子的那些报道,我们也是在掌握了一定可信证据的前提下才会对外公布的,一直以来,我们受各地民众的支持,不止是我们去访问才能得到资料,就算平时,也有很多人亲自来给我们送鲜为人知的信息。相夫光子这次的事闹得很大,想必给她本人以及她身边的人都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不过,我不会感到愧疚,因为我只是做了我分内的事,绝无针对某人之心!”八人中的代表组长、也就是这次新闻的总编辑和执行人终于表态了。
    “我感谢你的直言相告,也绝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只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是被误导的呢?万一,向你们汇报的资料及你们搜集的证据都是伪造的呢?”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愿意承担一切责任!也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但是……你们也要找到令我们信服的证据才行!”
    “那是自然,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你们这段时间就住在这冷泉宫,如有任何需要,及时找落月啼少主。”宁日潇微微一笑,挥手示意落痕给四个暗自留藏于光国境内的信鸟村工作者松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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