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你,会帮你修炼,现在,该是我说到做到的时候了。”从容成为自己的副使,第一个好处就是她相夫光子不必每日跑到城外去找她,现在只隔一堵墙,就近便可把“承诺”履行了。
    自从跟静然少主换了右眼,欧也从容每天都戴着眼罩用来遮蔽那只恐怖如血的眼睛,除了睡觉,她几乎不敢露出它,额头上的卍字也随着力量的起伏时隐时现,她自己试图控制,却屡屡失败。
    相夫光子让她坐在榻前的竹椅上,耐心的说道:“你的右眼是可以恢复原色的,额头上的标记也可以消失,只是,你现在不能平稳的控制这股力量,才让它们忽隐忽现,我现在就教你,如何办到这一点,你自己也要充满信心,这样的话,从此以后你就不必戴这个东西了。”
    欧也从容乖乖的由她把眼罩撤下,露出那只空洞无神的眼睛跟脑门上触目惊心的标记。伸出的手掌被相夫少主握在手里,不久便沁入一股暖流,让她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没想到试探经络承受元能强度的过程这么舒服,从容以为会像支撑结界的时候那样痛到晕倒呢,不自觉浮现幸福的微笑,她仔细端详起坐在面前的女子来: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即使闭上双眼也犹如仙子般动人。眉毛又细又浓,睫毛又长又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不化妆也会显得艳赛蔷薇了。
    探樱跑进来的时候看到从容好像花痴一样傻笑着,只好假装咳嗽。
    从容瞬间回神,相夫光子也张开了眼睛:“野木妍怎么说?”
    “我没找到她,听说是帮圣母办事去了。不过少主,我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要拉她进江菱织造呢?”
    “我早有这样的想法了。等她回来,你再去一趟,我是真的希望她能够加入我们。”
    “之前少主救过她,她非但不感激,还在你落难的时候说风凉话,这样的人,也值得我们邀请吗?”探樱一直对野木妍幸灾乐祸的举动耿耿于怀,任何伤害光子少主的人都是她认定的敌人。
    “我也不喜欢她,不过我欣赏她的手艺,她可是设计领域里为数不多的人才,江菱织造是大集团,岂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良机’?”相夫光子谈笑自如,完全没有因为对野木妍的个人看法而改变初衷。
    “可是……”
    “做大事的,必须要有容人的气度,不管你有多么不喜欢这个人,在大局面前,私人感情都是最不重要的,况且,我不是把国之大任交给她,只是需要她的创造能力,品行只要不太糟糕,都是可以容忍的。”
    这一刻,印象当中那个行事果决、冲动易怒、常常被众人判定为小心眼的相夫光子把自己的形象完全颠覆了,至少在欧也从容的心里是这样的,她不得不钦佩眼前女子高人一等的智慧与胸襟,曾经以为这是个要求苛责、让人敬而远之的恐怖人物,可今天才知道,除去那武装起来的表象,相夫光子的内心,是一片和风细浪的海域。
    作为国府的一员,不管职位高低,所奉行的宗旨是一样的,这点,光之国的三岁孩童都清楚明白。然而在这之下,有多少人能够无愧于心的办到、办好,连大智若愚的晴尊都不晓得。
    质检府的午后会议照常举行,相夫光子很少像芙菱那样,一说话就能讲上半天,可是今天她却有满肚子的想法打算倾诉,俗话当中的“大道理”,到了某些时候,是不得不说了。偌大的房间里,光是椅子就有千百把,前方讲台处的女子直立其上,一袭黑色正装依旧衬得她英姿飒飒,连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神秘。助手没有像往常一样下发文件给众人传阅,所有的部员两手空空,只竖着两只耳朵等待上级的演说。
    “在官场上的人,有两个时刻装在脑子里的词,你们知道是什么吗?”省去开场白,相夫光子单刀直入的提出如上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见总长一副要跟大家轻松闲聊的样子,纷纷不解起来。
    “不要往别处想,我今天就是想跟大家好好聊聊天,你们就敞开来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百无禁忌就对了!”她知道平时对部下的要求严格了些,所以即便有怨言,他们也不敢轻易吐露吧,今天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她要好好的“诉说”与“倾听”。
    见向来严厉的光子大人把话放在这,不少部员才放下揣摩放心大胆。
    “是‘为民’和‘为国’。”有人说。
    相夫光子笑而不语。
    “那就是‘发展’和‘建设’。”
    相夫光子还是只笑不说话,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可说了半天,也没一个人答对的,这时候第一天进局工作的欧也从容灵感乍现:“是不是‘清官’和‘非清官’啊?”
    “嗯~答案接近了,但还是不准确~”
    这下大家彻底没辙了,纷纷闭嘴安静的看着总长等候她给出答案。
    “从容说的已经差不多了,不过我这里的答案是‘捞钱’与‘不捞钱’。”相夫光子唇际隐着一抹浅笑,毫不避讳的公布了结果。
    众人方恍悟,又纷纷揣测起她接下来要讲的话,是不是有谁犯了事?贪了赃?
    “其实当官的都一样,就是这么回事儿,赚着国家的钱,为着民众的事儿,付出与所得是成正比的,可有时候这种关系达不到均衡,就产生了‘赚多了国家的钱’‘干少了该办的事儿’的现象。某某小城的河上缺一座渡人的桥,当地干部就向国府上报建桥经费,上报是要一级一级审批的,但是越往上,对下面的‘实情’就越是知之甚少,估计最后到了咱们国府,就没几句‘实话’可言了,底层人员是国府的根基,是民众生活保障的基本,根基不稳,就会像一棵根部腐烂的大树,早晚会把这种‘病菌’蔓延到树干和枝叶上去,当整棵树都被这种病菌侵占的时候,你们说,会怎么样?”
    她讲述的这番道理人人都懂,但却没一个人敢在这时候张口答复,他们不知道说什么,生怕哪句话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去,毕竟,没人知道这位上主大人阐述这些的真正目的。
    “虽然不说,但我想在座的每一个人从记事的时候起就都懂得这个道理了……哎呀,怎么说呢?其实我从不觉得清官就一定是好人,你们认为,我说的对吗?”众人还是默默的低着头,不语,相夫光子只好继续:“‘贪’与‘不贪’往往就在一念之间,身边贪的人多了,自己也就跟着随波逐流,身边贪的寥寥无几,想干这事儿之前也一定得掂量掂量,就像那棵腐烂的大树,病菌是会传染和蔓延的,差别在于有的人被病菌感染了会觉得痛,而有的人则不会,你们又知道这当中的区别吗?”
    她的第三次提问,就如料想一般仍旧没有部下上来插嘴,她也只好理所当然的把话题进行下去:“病菌侵蚀□□的时候,精神尚能保持清醒,那就自然疼痛万分,但有朝一日连精神也被这种病菌侵蚀的话……这个人,从里到外,就只剩下……麻木了。人一旦连精神和思想都变得麻木,那么所作所为就都是‘无所谓’的事情,自然就没有了是非黑白的分别,理所当然成为这类人心安理得的砝码,‘非清官’也由此形成……唠叨了半天,其实我呀,就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儿!”
    众人一听,耷拉的脑袋瞬间抬了起来,这位大人终于要讲重点了吗?
    “你们的脑子里,可以爱钱爱到视其如命,可以吞款吞到地老天荒,可以对你们不满的上级下级千刀万剐,更可以对约束你们的国府喊打喊杀,但前提是……”相夫光子举起指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挑眉冷笑:“只能在‘脑子’里‘想’!”举起余下的半杯茶泼到地上,指道:“如果把脑补和幻想的东西付诸行动,那么就像是这泼出去的水,后悔都来不及了,如果你们有把握将这泼掉的水收回碗里,我就赦免你们的‘行动之罪’!但如果不能,那么抱歉了,我今天的每一句话也都是覆水难收!”
    相夫大人不怒自威,连喊都没喊一句众人就感觉到了她话语中不断滚出的警告与杀气。
    “我不管你们在想什么,在期望什么,只要把自己的嘴和手管住了,就能得一世安生!话痨大人的长篇大论到此结束,你们休息去吧。”摆摆手,相夫光子示意府中部员解散,唯独留下一脸茫然、略显不知所措的新人从容。
    “究竟有多少人会记在心里呢?”走到下面随便挑了张椅子来坐,相夫光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他们下班了吗?”
    “没有,回前楼工作去了。”光子一扬眉,笑问:“是不是觉得我很唠叨?”
    “还好啦,做领导的不都要说很多话吗?”从容印象里的上级都会对属下指手画脚,长篇大论就更是每日工作的附送。
    “说得多可以,但是要做到句句有用,而不是千篇一律每天都重复同样的言论。有多少人,在部下面前夸夸而谈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威仪,说得难听点,讲的都是废话,今天歌功颂德,明日粉饰太平,真正为民众着想的心意又有几分?”说到这,她目光黯淡的仰起了头,轻轻叹息:“有时候我在想,光之国的现状能维持多久,我最大的信心在于我当下身处的组织是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政团,可是,我们不会永远留在国府里,这种海晏河清的景象,也不可能永存……”
    “最重要的……不应该是做好当下的一切吗?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一个人力量再大也总有办不到的时候吧?”从容低声嘀咕着,见相夫光子把头扭过来盯着自己,惊慌的辩解:“我、我这个人力量渺小,所以净说些没出息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不,你说的很有道理,是我太杞人忧天了!”相夫光子笑容明快的扬起手,拍拍从容的肩膀:“我就是这样,常常会庸人自扰,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这是缺点,要改!”
    和从容往凝光城走时,天边隐去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气温很配合的降低了几度,掺着幽暗色调的冷风,吹进衣领让人忍不住瑟缩。
    “有什么想买的吗?”路过时蔬店时,光子看从容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便以为她有需要的东西又不便在自己面前开口:“你想买什么,我陪你去。”
    “没关系的,少主,你先回去吧,我买完就去找你!”虽然对方态度温和,可从容还是心存畏惧,不敢轻易的靠近。
    相夫光子有些失落的泛起苦笑,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从容,我只想说,现在我们的关系不同以往,所以你不用避讳我,更不用像这样……害怕我?”
    从容眉目一震,她的恐惧表现的这么明显吗?其实也谈不上害怕,只是有点拘谨、不敢太放松而已。抬眼,恰好看到光子少主略显担忧的眼神,从容又手忙脚乱的解释:“好的,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夜幕中倏地晃出一道轻盈的人影来,雪白的衣裳、淡黄的卷发、纯血白种人一样精致夺目的面貌:“姐姐,从容,你们怎么在这里呀?”
    是那个人情练达的比吉特瑞拉,在从容的印象里,这个女孩是御政宫当中为数不多的和善者,长得也洋气,跟她见过的某位花国公主异常相似。
    “我们才下班,正准备去买东西。”光子笑盈盈指着一侧明灯的商店说,左右各挽一个人,情态自如的步入店中。
    在国都城里,尤其是临近国府中央的这一带,民众们见到上主甚至于晴尊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不过偶尔白天出来时还是会引起注意,需要谨慎低调才好。到了晚上,一个名动天下的少主在时蔬丛前左挑右选,都不会有人望过去一眼,平实的就跟普通百姓没区别。
    “亚瑟飞呢?”平时这对姐弟形影不离,瑞拉独自一人走夜路回家,还真是少见。
    “他呀,和新交的女朋友约会去了!”瑞拉愉快的笑起来,每次提到自己的亲弟弟都有掩饰不去的欢乐。
    “这小子,倒赶在两个姐姐前面了!”
    “可不是么!”
    两姐妹打趣玩笑之际,欧也从容有一下没一下的拣着蔬果堆里的西红柿,思绪也忽远忽近的飘荡着。
    “姐姐,呆会我去妈妈那里一趟,你要一起来吗?”
    相夫光子有所迟疑,但还是把头点了一点。自从父母被赶出凝光城,她还没有回去看过他们,不论如何,那都是生养了自己的恩人,她无法不管不顾,即使被打被骂,也只好认了。
    可是,还没进门,便在楼下听见了足以穿云破雾的高喊,那带有自己名字的吼声里夹杂着无边的怨恨和咒骂,把她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尽数击溃。
    心口像被几把利刀狠狠戳入,痛得她几乎呕出血来,瑞拉和从容一左一右把人扶住,否则,相夫光子真有可能立刻昏过去。
    “我不进去了,瑞拉,天色已晚,你自己小心。”她逃也似的飞离这片仍旧可以听到喊声的领域,恨不能生一双羽翼,随时随地避开她不想面对的问题与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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