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是三天后的傍晚,眼未睁,隐约听到了七筇的声音。
    “把元能聚集在两只脚上进行移动,她这一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吧。”女人的口吻里不无惊叹。
    光子以为她就在床边,伸手去拉她的衣角,并不知拽住的是把她带到这里的云罗风树:“……雷蔓……”
    七筇俯身握住少女的手,发现她的手还是冰凉的:“雷蔓已经走了。”
    双眉轻拧,随即张开了布满失望的眼睛:“那……凤盏琉璃呢?”
    室内的光线不强,还淡淡飘散出一股木头的腐朽味,树叶的碎影借着尚存的落日余光从半敞的窗子投进来,不断发出“沙沙、沙沙”的动响。
    七筇抬手一指,小屋角落的木桌上安静的摆放着一只陶锅大小的圆口器皿,传说它由数千年前深埋地下的“七彩石玉”为原料雕磨成型,由于泛着琉璃般绚烂夺目的彩光,故很长一段时间被王室的收藏家误认为是琉璃制品,因此琉璃盏的名号便传播开来了,盏身两边各浮雕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鸟,圆润的弧形盏沿上,对称附有可供持拿的凤尾双耳,它通体生辉,灿烂夺目,仿佛有长虹的流光淌过其中,在夜下依然能大放异彩。
    “那……那是?!……”相夫光子张口结舌,如果她没猜错,这就是凤盏琉璃了。
    “这就是凤盏琉璃,沧岚大人说,他观看了一场精彩的表演,这是奖励。”
    混沌的头脑渐渐转为清晰,她还是花了几十秒去理解七筇这句话的含义,然后讽刺的笑了……拼搏到最后,还是被人施舍了么?那么她呢,要接受这份“怜悯”吗?
    在那之后,她又昏迷了。七筇说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和情绪都不太稳定,需要静静的调养。其实他们都看的出来,这个女孩心高气傲,从眉宇之中无法释怀的怒意便可证实,她与雷蔓是一样的人,不会向他人屈服和低头,除非,这是个让她们心悦诚服的强者。比如玉灵碧,比如古幕。
    七筇向云罗风树询问古幕的事,是在第二天的夜晚,正巧相夫光子意识清醒从床上爬了下来,她在两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走到木桌前面对着凤盏琉璃盯了好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伸出双手握住了琉璃盏的两只凤尾柄,将它举到了眼前。
    琉璃盏七色的流光涌上她的面颊,铺开一片难以言喻的绚烂,也把那安然惬意的神情映的清清楚楚。触觉是温暖的,并不似玉质的寒冷与石质的坚硬,捧在掌心里的,更近于一种“心情”。
    “沧岚大人在哪,我要亲自去道谢。”
    “大人说,你安心休养,身体好了以后就带着它离开。”七筇把沧岚交代的话传达了一遍。
    相夫光子知道那位大人是说一不二的,没有继续纠缠:“那好,替我谢谢他,这个人情我会想办法还的,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多谢你的照顾,七筇小姐。云罗,我能单独跟你谈谈吗?”
    七筇离开以后,光子把凤盏琉璃小心的放回桌面,转头,认真的看着云罗风树的双眼:“云罗,我有一件事求你帮忙,我欠了你很多次,但是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碧姐,我只是想把凤盏琉璃送到你们那里,至于我本人……
    “要我帮你把凤盏琉璃带回光之国吗?”
    “没错。”
    “你为什么不自己送回去?”
    “我这一趟出来根本就没打算回去。”
    沉默良久,云罗风树还是微微叹息道:“不管现实多么艰难,多么不想面对,逃避都不是唯一的办法……勇者,是永远不会退缩的。”
    ……是这样吗,哪怕遭受万人的唾骂,哪怕遭受所爱之人的白眼?……
    相夫光子用力的晃了晃头,她没有他说的那样勇敢啊,没有一颗心是永远坚强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候。
    “还记得我那时说过的话么?”
    “你是说……”
    受人之托,就在相夫光子离开光国的前一天。
    与她刚刚分开的云罗风树,转身便发现后面悄无声息的站着一个满脸哀切的女人。
    女人鲜绿色的头发在晚霞的渲染下布上了一层好看的红光,眼中还若有若无的含着雾气:“云罗,能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吗?”
    云罗点头默许。
    “带光子离开这里,并且在事情平息之后平安的送她回来。”
    “为什么选中我,这里应该有很多比我更合适的人吧。”
    “我相信你。”玉灵碧似乎不想多说原因,因为她无法告诉对方是自己的直觉决定着这一切,她不想让人以为她是个幻想主义者,那样的话只会让光子错失离开的机会:“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女人合着双眼轻缓的把两手放在心口,做出祷告的姿势,她的真挚令云罗风树没有表情的脸出现一瞬间的惊凝。
    云罗风树还是开口问了一个象征性的问题:“任何代价……包括国主之位么?”
    玉灵碧并不惶恐,态度始终都忠实诚恳:“如果光子不在了,大家也会相继离去,那么我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快乐一点,至少躲过这些不愉快,将来还是有机会回到我的身边……哪怕,不是在凝光城,我也心甘情愿!”
    云罗风树转身,沉默了半晌:“好,我答应……放心,没人觊觎你的国主之位。”
    “非常感谢!”玉灵碧深深的鞠躬,用最真诚的态度表达她的感激。
    ……
    “光之国的国主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无法对那样一个珍爱伙伴的女子说“不”,她的感情是真挚的,没有任何瑕疵的,也正因为这样,云罗风树告诉自己不可以拒绝。哪怕,这些事、这些人根本就与他毫无关系。如果一定要为这种做法找个理由,那么就是那难得的真心了吧。
    光子的眼神放柔了,照比先前更显得犹豫不定,云罗在不知不觉中敲醒了她心中的某些东西,让她意识到,怎么可以为了刻意迫害她的人而放弃她所珍爱的大家呢?
    死有何惧,只要能跟大家在一起,就算死了,也是幸福的。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赶夜路没有问题么?”云罗意指她行动方面的阻碍。
    “没问题,你只要告诉我离这最近的渡口在哪就行了。”
    “你要自己回去?”
    “如果你不方便的话……”
    “一道吧。”云罗风树简短的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这天早上,濛濛细雨润湿了四野的空气,让本就临海的国度更显清冷。
    相夫光子用一张羊皮裹住会放射光辉的琉璃盏,与云罗风树一起离开了琴河畔。他们这次打算走水路回光之国,为了避免乘坐马车路途颠簸。
    快到渡口的时候,左边草丛里忽然跑出一只雪白的兔子,光子只当是林间误闯到这儿的野兔,并没有留心。但紧跟着传来的惨叫却让她的思绪不得不在此停留了。眨眼的工夫不到,兔子跌落到一滩鲜血当中,腹部漏了一个指头大的洞,正涔涔不止的向地面涌渗殷红的液体。在那之后,一个黑色风衣的女人冒冒失失撞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片追赶的声音。
    光子以为是被追着欺负的弱质女流,但当她看到来者身上风衣绣有的图案后,忍不住色变了:“叛月?!”
    女人一惊,这才看清这张前不久才“结识”的脸孔。那是在她逃离格欧费茵岛之后回到组织得到的情报,情报里把天地盟的一干人等通通做了详细说明,这头火红的头发和精致的面容也深刻的烙印在她的头脑里,她曾经发誓,绝对要让这伙人付出冒犯自己的代价。
    “原来是天地盟的,那时没让你死在格欧费茵岛,今天可不能留你活命了!”女人摘下风衣的帽子,露出满头金灿灿的发丝,翠蓝色的眸子里精芒直射。对于从后面紧随而来的逮捕者,她头都没回便用一面镜子取走了他们的心智,继而,引发了一起自相残杀的血案。
    光子还没有达到面对死亡面不改色的地步,不过此刻她的脸上,愤怒远远多于感伤:“这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你这个叛月□□出来的在逃术师,还搞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么?你们这种人,可是走到哪里都会被通缉的罪犯呢!”
    “好狠毒的一张嘴,我现在就封了它!”
    “来得正好!有人欠我一场架,就由你来还吧!”
    云罗风树一手接住被塞到怀里的凤盏琉璃,另一只手拦住冲向水颜的相夫光子,在水颜举起魔心镜的瞬间又拉着光子敏捷的跳到远处,及时避开了魔镜的光线。
    “云罗!别拦我!”
    “听说你们手里有‘双十钥匙’,如果你想活命,就乖乖的交出来,我也许还能饶你不死!”
    “有人喝了酒不醉,有的人没喝酒就开始说胡话了。”光子冷冷的讥讽回去:“区区逃犯,有什么资格命令别人做这做那?”
    “我看你是不了解自己的力量有多渺小,我们已经使用了两道的钥匙,其余的不管在哪里,早晚都会落入我们手中,你以为你们光之国的戒备森严,就能给叛月造成阻碍吗?哼,异想天开,格欧费茵岛一战相信你也参与了,与连蟒的较量还算过瘾吧?”水颜狡笑着,仿佛已经对光之国的情况了如指掌了。
    “保护凤盏琉璃要紧,不宜恋战。”云罗风树还是低声的提醒了一句。
    光子这才想起比战斗更加重要的是这件可以令“暗临界之门”长久关闭的宝物:“我知道了,这就走吧。”
    水颜阴毒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相夫光子和云罗风树,直到他们从身边走过才抬起握着镜柄的右手,然后,她吓傻了。不知怎么回事,白皙的手心像有紫色的染料流进血脉,除了瘆人的颜色,还有不断袭击着神经的痛觉。相夫光子还是轻看了水颜的能力,她可不是为了一点小毒就倒地不起的人。双方距离刚刚拉开几百米,金发的女人便一阵风似地追了上来,她的脚步很轻,轻到临近十几米时两人才发现。又是在千钧一发的关头,魔心镜挥起的光线在半途居然折返了,这种看似伪科学的物理现象着实让相夫光子和云罗风树双双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少女的眼光发亮了。
    一对黑色术师装的姐弟各执一柄短剑从两侧飞蹿出来,光线跃来的刹那被两把交叉在一起的剑刃全数挡下,并在敌人的讶异当中折射回去。
    水颜敏锐的跳开了,她还不想被自己的镜子修理,胸中一阵刺痛让她眉间的疲倦增深了几分:“……自从被惠茵海蓁子那臭丫头射伤,到现在胸口还会痛,继续跟他们打的话,恐怕对我的伤不利。”
    “大人,属下来迟了!”两人动作一致的单膝跪下,对相夫光子的尊敬如同以往。
    光子上前,伸手扶起两人,略略打量了他们一番。这对男女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光景,容貌十分相似,深绿色眼睛,连皮肤都苍白的如出一辙,只不过女人画着墨绿色眼影,男人左边的脸颊有一条墨绿色、近似于泪痕的妆饰。两个人看上去都面色严谨,并不多话的样子。
    “你们怎么来了?”光子的话刚刚出口,她身后就冒出了大量的金光,金光里迅速出现一个人影,伸出胳膊一把抓住光子的衣袖,紧接着将人拖进了耀眼的光辉中。
    “玉灵碧?!”看到光圈里美丽的脸孔,水颜登时愣住了。
    “碧姐?!”光子失声惊呼,眼前熟悉的笑颜让她以为自己跌入了梦境。
    “我的伤要紧,必须撤了!”水颜眼里燃起的战意逐渐被不安浇灭,她谨慎的盯了他们五人几秒钟,最后又像一阵风似的飘离了此处。
    “跟我回去,光子。”玉灵碧用声音告诉她,这不是梦。
    光子却在离去的关头把目光转向不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云罗风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离开的时候投去这近乎眷恋的一眼,但心里隐隐有种遗憾,在反复的告诉她……原来,他并不是要跟自己回光之国的。
    玉灵碧是在无尘居里施展的“远距离瞬空转移术”,所以回归的地点也是这里。可光子直到回来也没有露出笑容,始终呆呆木木的坐在黄杨木椅上。
    “在担心云罗他们吗?”
    “……嗯。”
    “放心吧,念尘和念冰会把他带回来的。”
    “那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们一起?”
    “因为我想早点和你团聚呀。”碧笑盈盈的把一只鸡蛋那么小的茶盅塞进她手心,又一手搂住她的脖子。
    “碧姐,对不起。”
    “傻妹妹,事情我都听说了,你真的误会大家了。”
    “在大家心里我一定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吧,那时候看到如风和霓裳若无其事围绕在他们身边,当场就爆发了,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有什么资格去管他们对朋友的选择呢?实际上,我也从没想过要干预,也许……只是因为对象太特殊了吧。”
    “可是大家不知道你的想法啊,你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才行。”
    “碧姐,这番话我只会对你讲……我现在还不想见任何人,也求你,不要告诉大家我回来了。”
    “好吧,光子,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关于你的双脚,我已经找到治疗它的办法了,但是……”
    神情始终有些呆滞的光子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
    “但是……风险很大,我不确定,要不要给你做……”
    “不管做什么!我一定要治好这双脚!”握住茶盅的手不自觉捏紧,青色的血管从手背凸起,几乎要从半透明的康复手套里暴露出来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不要这么用力,对了,手怎么样了?”玉灵碧把康复手套轻轻摘除,看到她双手的复原效果照比先前有了很大改善,十分欢喜。
    光子没敢告诉她在琴河与沧岚部下大战一场的事。
    “你去了琴河,见到沧岚大人了吗?”
    “嗯,沧岚大人肯把凤盏琉璃给我,也都是看在碧姐的份上,不管怎么样,此行还算有收获。”
    “辛苦你了。”碧摸了摸光子长长的头发:“关于医治你双脚的办法,是叶提出来的,我现在去叫她,你们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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