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海川在海川堂附近培植了一大片绿色品种的大花蕙兰,虽然种植在暖棚里,但透过剔透的玻璃还是能把一片翠绿的春光尽收眼底。
    “这些……都是你种的吗?”冬日皑皑的白雪间忽然见到这么茂密的一片植物,风信子的好奇心完全被引了出来。
    “嗯,城里的植物一到冬天基本上都枯萎了,但是有了暖棚就不一样,许多怕冷的植物都可以在这里生存。冬日的室内需要植物的点缀,我要把这些花草分送给这里的人们。所以今天我想请小姐帮我一个忙。”笑脸少年浅棕色的短发在午后的清风里轻轻飞扬,他的笑容一直如此,耀眼如同阳光。
    “可是……我需要做什么呢?”风信子紧张的捏了捏衣角,说话开始结结巴巴。
    “你跟我来。”少年温和的答复,打开玻璃门把一脸胆怯的少女带了进去。
    暖棚里除了主要种植的蕙兰外,还有一小部分紫苑,名海川说这是给圣母大人准备的,她很喜欢这种花,每年都会从其他地方的暖棚里购置一些,今年名海川为了替姨母省去麻烦,就亲自接手了这项工作。
    “我们把这些植物从土下面连根挖起来,然后移种到花盆里。”名海川身旁有一摞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瓷花盆,花盆堆下面是一只大土槽,里面装满了浓黑色的泥土。
    “可是……可是我不会啊。”风信子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然后为难的瞅着名海川不变的笑脸。
    她第一次跟男孩子单独相处,连说话都会觉得困难。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名海川嘴角蜿蜒着温柔的弧度,容貌精致的像极了仙界里走出的俊俏天使。
    “首先把土放在花盆里,不要太满,像这样就好……然后在花盆下面垫上这个盘子……”名海川蹲在土槽边上拿了一只花盆给风信子做示范。
    风信子照猫画虎跟着做,有几次用小铲子把土掘到了外面,干净的地砖上立刻布满了黑色的泥沙,脏兮兮的。她皱了皱眉,愈发埋怨自己的蠢钝。
    名海川完全不介意,反而安慰她说:“第一次都做不好,没关系,慢慢来。”
    “用小铲掘开植物周围的土,力道一定要轻,而且不能离植物太近,这样就不会伤及它的根部,像这样……”名海川拿着小铲利落的挖开了植物旁边的一圈黑土,白皙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它的茎部,然后微微用力一拔,带着泥土的须根就从土下一根根冒了出来:“把花盆里的土稍稍弄个坑出来,将植物的根部轻轻放进去,再用土埋好……”
    种花种草谁都会,但真的想要做好就没那么容易了,是一种细心的、需要巧妙功夫的活儿。
    风信子虽然笨拙,做什么都慢一拍或是弄巧成拙,但她不怕累,一直帮着名海川干到了晚上八点多,不经意仰头一看,才透过玻璃望见了漆黑的夜色。
    “已经这么晚了,今天就到这吧,辛苦你了,信子小姐。”名海川也一直没有停歇,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在手中花盆的泥土里,尽管在月光的下面让人看得不是那么真切。
    “那我先回去了。”信子礼貌的冲着名海川欠身,轻轻转头,忽然又止步:“那个……”
    “嗯?”
    “我……不记得路……”
    名海川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从那样的神采间不难看出,他觉得风信子是个很有趣的姑娘:“不介意的话,请让我送你回去。”
    “谢谢你……”干活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清闲下来两两相处,信子那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心律异常又开始发作了。
    晚间的冷风吹得她毛孔发颤,不过身边有一位笑如春风的人,似乎也能起到些望梅止渴的作用。
    翌日清早。
    “站住!”一声厉吼,风信子不敢再往前挪一步。
    那里弱水气势汹汹的走上来,狠狠抓住风信子刻意躲闪的目光:“听说你昨天跟名海川玩到晚上八点多,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和他第一次认识。”风信子老实回答。
    “骗谁呢!第一次认识就找你出去?你这个女人也太阴险了!”
    风信子不知道怎么应答,她不擅长与人交流,更不擅长跟人吵架,但似乎想开口解释什么,所以就微张着嘴,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节。
    “信子小姐,弱水旗主,早。”名海川又从同样的方向走过,在两个女孩身边停步,带有一丝趣味的目光牢定在风信子身上:“信子小姐今天有时间吗,我想请你继续帮我移栽花草。”
    经过昨天的锻炼,风信子不敢说十拿九稳,但要做一次完整的植物移栽,她还是有把握的。
    “名海川,你遇到什么困难了?我也可以帮你啊。”弱水立刻抢在风信子回答之前插话,笑脸面对名海川温柔的目光。
    “今天恐怕要忙上一整天,弱水旗主不是要和玉金旗主去凝光城开会吗?”名海川记得昨日的神母殿早会上,圣母的确有交代这个任务给她们两个。
    “哦,也是呢。”弱水微微低头,沮丧的应了一句。
    “那么信子小姐,请吧。”名海川伸出右手,摆出“请这边走”的姿势,举止文雅的令弱水都舍不得把目光移开了。
    今天的风信子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消沉,从开始到结束,一直是满脸颓唐的样子。
    “差不多了,我们休息一会吧。”名海川递过去一条湿毛巾,两个人最后坐在暖棚里的矮椅上,有半晌的沉默。
    “这两天真是辛苦你了,信子小姐。”名海川最先打破这种宁寂,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减。
    “你还是叫我风信子吧。”信子想了想,觉得被人叫成“小姐”只会增加她的紧张,她……真的很不适应这种感觉。
    “嗯,那么不介意的话我直接叫你信子好了。”少年倒是没显得有多生分:“你是哪里人,以前从没见过你。”
    “我原本是风之国的人,后来跟随父母到了花之国,前不久想来这里投奔朋友,所以就……”
    “这样啊……”名海川打量了她一会儿,发现她提到自己的事情时神情更加沮丧,踟蹰了一下,才说:“有不开心的事,讲出来比较好哦。”
    “嗯,我……”她似乎很想说,又顾及着什么不肯轻易的开口。
    这些并不幸福的过去,曾经如噩梦般缠绕着她,时至今日,即使早已远离过往,有些记忆和感觉,依然在心上。
    人的记忆,是不可能被轻易抹杀的,尤其当这种记忆令你刻骨铭心的时候。
    不肯说,不敢说,脑海里却开始上演不断的回忆。
    风信子在花之国的时候,曾经到国都一家颇具盛名的企业里工作,这个企业对于旗下的员工管理十分严格,制度也非常完善,不同于其他小型营销企业。“商皇企业”是绝对把顾客奉若神明的,在这里顾客可以对不满意的导购员提出诉讼,然后得到该企业的一个答复——处罚被投诉者。为此,很多顾客都喜欢到这里购物,这里自然就成为国内屈指可数的大型商业集团了。
    风信子的母亲知道她这样的性格绝对难以在国家立足,更别提做服务行业了,可是父亲却执意要给她找一个这样的工作,母亲照做,把她安排到商皇里,在一家编号为6209的小店做服饰营销工作。
    当时和她一起的还有个叫那里弱水的女孩,那个女孩经常指使甚至喝令风信子做一些事情。有一回弱水诬赖她偷东西,事后才知道是她自己不小心放错了位置,接着那里弱水毫无愧意的对着风信子大呼小叫。信子忍无可忍的提出异议,第一次见信子发火,弱水本想搧她几个耳光,可是又被信子愤怒的样子吓到了。
    不久,待弱水回过神,便开始四处宣扬风信子喜欢拉着脸、从不给人好脸色等传言。风信子为了长久的呆在这里工作,没有和她计较,怎知弱水跋扈惯了,得寸进尺,一次居然在顾客面前陷害风信子,致使顾客大怒之下投诉到管理处,唯一知情的弱水当然不肯替信子作证,风信子于是被整个集团通报批评,扣除当月的工资,撵出门去。
    那两天,一直是整日整夜的下着倾盆大雨,风信子蹲在商城门外的角落里,在雨幕中低声哭泣。
    不久,从一辆经过的豪华马车上走下来一名穿着红色长裙手撑小伞的女孩,她走上前问风信子为什么哭,风信子说出了自己的遭遇,那个女孩便主动要求去商皇替她讨回公道。
    当时这家开除了风信子的商皇集团分部管理者出差办事,他留下了自己的朋友作为代理总管,就是当今国府权臣文乐大人的亲孙女,玉金。
    风信子在这个来头不小的陌生女孩的鼓励下,壮起胆子将自己的冤屈告知给这个看起来十分明晓事理的人。
    但是玉金听罢却说:“商皇规矩,顾客是神明,对也是对,不对也是对,你做导购员的不知道这一点吗?说句不客气的话,你根本不该回来自取其辱!”
    信子说明是为了另一个人才承担这一切的,请求那人为自己作证。
    代理总管却笑着说:“你也不要生气,人和人的想法不一样,你帮了人家人家还觉得你多管闲事呢!”
    “可是她根本不肯帮我,如果她肯替我证明我的清白,我就不用被解雇了!”信子不无委屈的说:“她明明知道我是冤枉的!还是为了帮助她遭受的诬赖,为什么就不肯帮我?是好人的话会这样吗?!”
    玉金叹一口气,又说:“话不能这么说,你凭什么就说人家不是好人啊?人家可能和你的关系不好,可能不喜欢你,所以不愿意替你作证,这就算坏吗?还有,人家又没求你多管闲事,你自己捅了漏子又怎么能怪罪他人呢?”
    “可是,她明明清楚事情的真相,为什么就是睁眼说瞎话?我是冤枉的,不替我作证,把真实的情况隐瞒也是一个好人应该做的?!”
    “一个人一种想法,你不能凭借想法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吧,还是那句话,人和人的想法不同,你不要用自己的是非观去评断他人观念的善恶,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为所谓的正义或是邪恶树立标准……”玉金言之凿凿。
    风信子还能说什么,就算她的最后一句话有道理,可是这件事情就真的这么难以评判吗?
    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的对与错、是与非一样。
    商城到底还是把风信子开除了,并且当月的工资拒不交付。事实上,是那名顾客强烈要求将人辞退并且罚款的,风信子得知以后越发觉得不甘,那天出手相救的少女便帮她找到了弱水、玉金及其企业的管理部门。
    “你们有什么权力随便将人辞退或是罚款?是说风信子得罪顾客吗?你们调查实证了吗?”
    “那里弱水并没有替风信子申辩,也就代表顾客的投诉理由是成立的!”玉金想把事情快些解决,毕竟,第一次为朋友办事,搞成一团乱麻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那里弱水也没有证明那名顾客所言属实啊!”众人都看向弱水,把她瞅懵了。
    “再有,假设风信子真的只是因为脸色不佳,依贵企业的章程,貌似也没有对于这一项的处罚规定吧?假使真的有,也该是微乎其微、给个小小的惩戒就够了,难道……真的至于扣除所有工资和开除吗?导购员也是人,也需要起码的尊重和公平的待遇,不如说,是贵企业奉顾客为神明的规矩成为了蹂躏导购员尊严的武器!”少女虽然语气温和,可字字紧逼,不肯退让。
    “那是顾客的意思,我们尊重顾客这些神明,所以他们提的要求我们都予以接受……别忘了,导购员可是从顾客那里得来的利益,做导购员的不谦让顾客,难道要让顾客赔着金钱再折尊严吗?”
    “哦?那这么说,顾客买的是商品,导购员从顾客那里买得的则是‘羞辱’咯?原来贵企业的规矩都是从顾客嘴里找到的啊,既然如此,信子,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样的地方不呆也罢!”少女说罢领着人往外走,出门前还留下一句声音轻缓、内容却震撼力十足的话:“我是芙拉?西菲娅,奉家父之命前来‘商皇’,抱着极大的诚意与你们合作,不过现在看来,是需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有花蕊财团的芙拉家族,是花之国首屈一指的商界富豪,他们的势力足以顶五十个商皇。
    虽然在贵人的帮助下,风信子一吐冤气,但是她搞不明白,当时与自己还有弱水素不相识的玉金,为什么会站在无理的弱水一边?
    莫非,真的是自己的过错?
    她思虑这个问题已久,直到她远越数国来到这里,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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