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出事以后,云歌整日坐在皇城的内湖边上发呆,前国主传召了几次,他都不作回应,失落和安静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只有十二岁的年纪。
    云诗一直陪在他身边,穿着干净耀眼的白色衣服,一直试图让云歌恢复成以往的样子,但无论他怎么哄怎么劝,云歌就是低着头,不让人看到小脸上呈现的表情。
    千刺见过了前国主、安慰了云琢,最后来找云歌,说起来这个男孩已经深深印在他的心里了,就像是亲生的弟弟一样,让他想要一直的珍爱和守护下去。
    “云歌乖,听五哥的话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云筝的事我们大家都很伤心,但他要杀你在先,你自保在后,况且一开始你并不知道是他啊。所以造成这样的结局不是你的错,你平时最听话了,这次能不能再听五哥一次呢?”云诗苦口婆心的跟在云歌身边,弟弟不吃饭,他陪着,弟弟不睡觉,他守着。
    千刺看云诗不辞辛苦的迁就弟弟真是感触良多啊:“真是个好哥哥,云歌这小子得适可而止啊!”
    “千、千刺兄弟?”云诗见千刺气汹汹的走上前一把将云歌拎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喂小子!你自己不吃不喝不睡就算了还拖着你哥哥!你没看到你五哥的脸色为了你苍白的要死吗?赶快给我振作起来现在不是你沮丧的时候啊喂!”千刺薅着云歌的脖领子一顿猛晃,跟折腾小鸡仔一副模样。
    云诗见状惊恐不已的制止他,一看这少年就是练过功夫的啊:“千刺兄弟!千刺兄弟!不要这样!云歌他还小你好好跟他说,别把他弄疼了!”
    千刺转头看见云诗一脸的心疼,只好作罢,把云歌丢回地上以后用力揉他的头发:“小鬼,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一国之主,有时间沮丧还不如去处理国事啊!”
    云歌不回话,也不顶嘴,甚至连看都不看千刺一眼。
    千刺火了,撸胳膊挽袖子不顾云诗的阻拦执意要把云歌丢出去:“别拦我五王子!我要把这小子扔湖里头泡个澡清醒清醒!”
    “别、别开玩笑了千刺兄弟云歌可是小孩子你不能这么做啊!”云诗从后面抓着千刺竭尽全力的阻止他扑向云歌。但千刺的力气很大,一边喊一边挣扎,云诗情急之下只好扑倒在他脚底,伸手搂住了千刺的大腿拼命嚷:“冷静冷静啊千刺兄弟你现在需要冷静啊!云歌快逃啊不想到湖里游泳就快跑啊云歌!”
    “我说……你们这是干嘛呢?”
    一个女音飘过来适时唤回了千刺的理智,一转头,两个人看见满脸竖线的云琢。
    “五哥……抱大腿很好玩么?”云琢理解不能的看着两人此刻诡异的姿势。
    “啊!”云诗的脸立刻红到脖子根,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成以往风度翩翩的姿态,起身以后傻笑不止。
    “……还有你啊千刺,离老远就听你吵吵嚷嚷的,你在做什么?”云琢手里提着饭盒,问完话就径直朝云歌走过去,用和千刺同样表达宠爱的方式伸手揉着云歌头顶柔软的发丝:“不吃东西的小孩会不长个子哟,而且就算你现在死了,云筝哥哥也回不来了,懂吗?”
    其实他们都知道,云歌不仅仅是因为自责才这样自暴自弃的,他恐惧,发自心底觉得沾满鲜血的双手染上了一层洗不净的冤魂气味,他无法面对杀死亲兄的现实,他害怕面对这样的现实。
    即使所有的人都是以“自卫杀人”去对外宣称的。
    “姐姐……”始终低着的脑袋缓缓仰起,把那双噙满了泪水的大眼睛对上云琢的视线,说的楚楚可怜:“云筝哥哥会恨我吗?”
    “不会的,我们大家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你不要再自责了,父王他很担心你,他的年纪大了,你不能让他操心知道吗?听姐姐的话,去看看他,好吗?”很多时候,云琢更像是一个母亲,给了云歌许多别人无法给予的关爱。
    “嗯。”云歌抿起嘴唇点头,伸出双臂搂住了云琢的脖子:“你别像他们一样撇下我行吗?”
    云琢微微笑起,把云歌紧紧的抱在怀里:“啊,说定了,我们谁也不离开谁!”
    具体的情形只有千刺子珏和云琢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在第一时间如实报告给前国主后,便接到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守住这个秘密,且对外一定要按照前代国主的意思宣称。
    因为保护王室成员有功,前代国主把自己最珍爱的美酒赏给了千刺,并表示希望他可以长时间留在这里做皇城的护卫。
    千刺不知道自己还能呆多久,但是他清楚呆时间长了绝对没好处,至少对他的身份泄露是个致命伤,什么事还是尽快解决比较好。这样想着,一面走一面拎着酒坛,打算快点把它消灭掉。
    城东的一带是护卫们居住的区域,千刺走着走着就在一扇门的前面停了下来,伸手敲窗子。
    连响三声之后窗内探出一个人头:“就知道是你。”
    “心有灵犀么?”千刺歪着脖子提了提手中的酒坛,一副未饮先醉的样子。
    子珏白他一眼,仿佛在说这个笑话很冷。
    “六十九代已经派人去调查这件事了吗?”桌前,饮毕半坛的千刺把酒推到子珏身前,问起了王室血案的调查。
    “已经派人在查幕后主使了。”子珏仰头灌了几口,把空掉的坛子扔到地角,那里已经有床榻那么高的酒坛堆了。
    “一般来说,追杀者的目标不会是我,也不会是你,云琢和云歌又都是妙水家的人……再加上之前的几个案子,很难让人不把它们联系到一起啊……”
    “你说的没错,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与妙水王族有关。”子珏有着不下于千刺的疑惑,但身为护卫的他觉得自己人微言轻,甚至在公主面前都没有资格随便谈及此事。
    “如果不早点抓到凶手,恐怕下一个就是国主或者云琢了……”千刺拿起桌上的一枚飞镖,精准的刺在墙壁中央的靶心上。
    “我会保护他们的。”子珏目光坚定的起誓:“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公主,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可你又不能时刻陪着她,不如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比较好……”抬手又丢出一镖,千刺的神色比子珏轻松一些,至少眉头弯弯没有拧成一股。
    “你有什么办法吗?”
    有时候突发事件就是在一瞬之内发生的,子珏的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便射来了数以千计的利箭,这些箭穿透墙壁和玻璃直接刺向房中的二人。
    瞬间察觉,二人飞身跳到房梁上躲过这些暗杀惯用的兵器。利箭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稍微停止时,千刺朝子珏点点头,两个人没有跳回地面而是冲身跃出房瓦,在屋顶开了个大洞后顺利的逃了出去。
    果然,方才的安静是在为放火做准备,他们一离开屋子火苗便窜上瓦顶,足足有几米那么高。
    暗杀,又是暗杀,依照敌人狠毒果断的出手招式判断这些一点都不难。
    虽然最后这些人见僵持已久容易引来皇城更多的护卫及时逃掉,但千刺和子珏还是一致的发现,暗杀者们功夫的路数与上次在城外遇到的豹纹部队有着惊人的相同之处。
    “你们水之国有这样的术师部队吗?”虽然千刺觉得不像,但他仍然要确定一下。
    “在我所知道的正统部队里,没有这样的护卫,就算是暗杀部队,也不会使用这种套路的招式。”对水国军事具有一定了解的子珏很肯定的回答。
    “这样就奇怪了,在城外我们可以当做是反叛组织所为,那么在城内,还不是正统部队里的……那这伙人是从哪里来的呢?”
    “而且人数都不多,上次在城外有五十个,这次也就是一半的数量……”
    “对了!进出皇城不是都有时间记录吗?我们可以去门卫那里调查一下啊!”千刺忽然想到了这个。
    “事不宜迟!”
    但结果令他们失望透顶,门卫调出了近两个月来的人员出入详单,除了在籍的护卫、宫仆以及正当的国臣、王室成员,没有任何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被放入到城内过。
    这样推断,那二十多个暗杀者,岂不是凭空出现的?
    “护卫……对了,护卫!”千刺恍然大悟的喊了一句,许多近来发生的事件片段像过电影一样串联在一起。
    “云琢,子珏他真的是皇城里的护卫吗?”千刺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云琢,几乎对子珏的来历有了重新的认识。
    “没错啊,他是从小在皇城里长大的孤儿,一直跟在我身边。”云琢并没往其他方面想,她了解子珏的心意,知道他一直视自己跟前国主为对他恩重如山的亲人。
    千刺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不像往常那样留下与云琢闲话家常,很快便离开了。
    云歌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承受这样多的自责和痛苦,千刺为他感到痛心,暗暗的打算为这孩子做些什么,别说他救过自己,就算没有这份恩情无视一个可怜孩子的灾难而不顾,他也办不到。
    谁叫他是“光之国天真的第四代上主”呢?
    “云歌!跟你讨一样东西!”千刺嬉皮笑脸把合十的双手举高:“拜托了!”
    “千刺哥哥,你要什么?”好歹云歌知道开口说话了。
    “你这有酒吗?”
    “……父王不让我喝酒……”云歌嘟着小嘴抱怨:“他说小孩不能喝酒。”
    “不是要你喝!我想跟你讨几坛!”
    “咦?可是我记得千刺哥哥你不喝酒的呀!”云歌讶异的叫了起来。
    “我、我当然喝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哈哈!”
    “那好吧,我派人从酒窖里给你拿几坛,你喜欢喝什么……”
    ……
    千刺拎着酒一坛接一坛往嘴里灌,有些郁闷的看着终日跟云歌黏在一起的五王子,每次他要跟云歌搭话,云诗都一副热切关怀的模样加快开口的频率,害千刺都不好意思打扰他们,于是坐在一旁看,好不容易等到云诗去厕所了,也就勉强够要上几坛酒的工夫。
    在凝光城里队长师父们都不让喝酒,现在身处异域,倒是可以开把荤了,但怎么想他怎么觉得别扭。
    “云琢啊,虽然这样问很不礼貌,但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你还是得诚实的告诉我啊……”千刺一脸正色的对云琢讲,然后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嗝出去。
    云琢无奈的捂住鼻子,弯弯的眉毛稍稍皱起:“千刺!你喝太多了,浑身酒气啊!”
    “咯!咯咯……咯咯咯!”等发觉出来的时候千刺已经止不住了:“啊呀啊呀不说这个,我是要问问你,那个云诗……今年多大了?娶妻生子了没有啊?啊啊我实在太八卦了咯!”
    “……”云琢有几秒钟的无语,片刻之后回答:“五哥三十了,还没结婚。”
    “怪不得!”得到的答案和心中所想的一样,千刺立时就精神了。
    “你……你怎么了?”云琢以为他喝酒把脑子喝坏了。
    “接下来是重点……你五哥……是不是……同……?而且还……是个弟控?……”
    “……”
    “……”
    “……”
    “喂……”
    千刺酒醒以后对自己发出这样的疑问十分后悔,他蹲在墙角抱住头失声痛呼:“我的神啊我真是太变态了居然问这种隐私问题!”
    清早有小雨,到晌午就放晴了,天空和地面都被洗刷的干干净净,连空气都变得清新无比。
    千刺仰着脑袋靠在摇椅上观赏蓝的过分的碧空,他这些天一直在休息,早就把洒盐水的工作丢到脑后了,好在城里的人们各司其职没空去睬他,就算想管想说的,念在他是新国主朋友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今早子珏说前国主听了云诗王子的话出城到内陆湖为民祈福去了,因为那座小湖并不安稳,加上国家周围环绕海域,所以常常会发生涝灾和水患。前国主觉得云诗王子为民心切,值得嘉奖,于是很高兴的上路了,连一天都没有耽误。
    酒喝光了,子珏陪着云琢又出城去了,千刺一个人闲得发慌想找云歌,却发现兄弟两个还是形影不离的腻在一起,他抓着脑袋上的橙毛直到它们乱成一窝鸟巢,脑子里忽然闪过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
    云诗一直陪在云歌身边,自己没有插话的余地,那么,他为什么会没有插话的余地呢?
    难不成是云诗故意的?
    “味道怎么样?”
    “我还是喜欢吃千刺哥哥做的臭豆腐,啊他来了!”
    云诗端着一盘部下送来的糕点连哄带劝叫云歌吃,但云歌看起来不大喜欢甜食,一个劲的怀念千刺做的臭豆腐并不由自主的咽口水。
    千刺拎着一坛酒早已喝得烂醉如泥,他东倒西歪的撞过来,差点没站稳摔在地上。云歌见状立刻走上去扶他,一面担心的说:“千刺哥哥你又喝了这么多酒!”
    “啊……是云琢那个家伙……咯!”千刺挺直腰板,打了一个大大的嗝,顿时酒气熏天:“她叫我来告诉你,她在她家里等你咯!……要你干啥来着……对了她要你去干什么!啊我想起来了!她要给你娶媳妇!对!娶媳妇!”
    “哥哥你醉得太厉害了!”云歌不禁扶额,这跟不省人事没什么分别的。
    “千刺你在这里休息,我带云歌过去吧。”云诗说着走上去拉住云歌的小手:“你看你千刺哥哥醉的这么厉害,他一定不好受,五哥带你去好不好?”
    云歌还未答应,千刺又八爪鱼似的爬了起来,且不可思议的朝着云诗“哇”的喷出一口东西!
    云诗洁白如雪的衣裳顿时布满了臭味刺鼻的黄酒残液,千刺居然一个不稳把自己肚子里的酒吐了出来,并且正正当当的喷在云诗王子的身上!
    云歌看五哥那表情觉得他没有立刻吐出来实在是太有风度了,于是替千刺万分抱歉的说:“五哥,对不起啊,你不要生千刺哥哥的气,他、他是喝多了!等他酒醒我叫他给你道歉!”
    “没关系的云歌,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换一身衣服。”云诗并不生气,还温和的反劝云歌不要介意。
    对这位兄长云歌真是有说不尽的爱戴和感激,这几天他一直陪着自己,开导,劝慰,逗他开心,为了让自己恢复原状简直是拼尽了全力,这样的用心良苦怎么能让他不感动呢?
    “啊啊,走远了,就趁现在!”千刺虽然脸红得滴血,但意识明显的恢复清醒了。
    云歌惊异的看着他,差点大叫出来:“千!……千刺哥哥你怎么……你是故意吐在五哥身上的?!”
    “傻小子,你以为哥哥我吃饱了撑的装疯卖傻玩?”千刺走过去,一脸郑重的把手压在云歌的头顶,正视着男孩的眼睛:“我必须趁现在告诉你,我所有的猜想,因为这关系到你和云琢以及整个云水城接下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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