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以往都只是噩梦的开端,那么这一回就是驶向地狱的旅行。
    两天后,被预测有可能昏迷一个月的相夫光子奇迹般张开了双眼,像顺其自然的设定一样,许多人围绕在身边,睁着大大小小的眼睛把焦点锁定在同一个人身上。
    茫然的看着浅色调的天花板,视觉随着周围的呼唤声一点一点步入清晰。碧姐、海蓁子、一诺、瑞拉、夜千雪还有霓裳……大家都在。
    寂寞的空间一下子喧哗起来,海蓁子吩咐执行者把热好的汤粥送过来,一诺去叫其余等候消息的人,碧姐坐在床边为她诊察,瑞拉则是一遍又一遍温柔的问候。
    “你们都在啊……”虽然身边围满了她所珍爱的伙伴,可就总觉得少了那么几张脸,一刹那,酸楚从心底萌生,泪水长划而落。湿润的羽睫再次模糊了视野,开始无声的哭泣。
    “好孩子,让你受苦了。”玉灵碧担忧的看着这个还未发觉出异样的少女,伸出双臂把她揽到怀里,恳求:“答应大姐,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难过不要放弃,因为我会努力帮助你的!”
    “我……是怎么回来的?”之前发生的事好像就在昨天,她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被人偷袭,然后晕了过去。
    探樱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从执行者那儿接过来的热粥,没有像以往那样扑到少主身边欢快的雀跃,而是默默的抽噎着。
    夜千雪站得稍微远些,射入紫恒殿的阳光恰巧打在他的面庞里,不偏不倚。光子下意识的眯起眼,那张脸上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耀眼到令她根本读不清其中的表情。但是却有一个念头从心底钻入头顶,让她迫切的想要飞到恋人的身边。
    这种不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绝对不会承认这是灾难的预兆。
    但是……双脚,却并不像从前那样自如的凭借意识行动,它们像从腿下消失了,不具有丝毫的触觉。
    以至于,她刚刚落地便软泥一般的瘫倒下去。
    众人惊慌的围上来,七手八脚想要把她扶回榻上,她却大叫一声,坚持要自己起来。
    入秋微凉,床榻对面的另一扇窗子上悬挂的紫色轻纱被穿堂风掀起,静静飘扬在古典雅致的小屋里。冷,代替了痛感与悲伤涌遍全身,甚至,连心里的角落都不放过。
    “我的脚……被捏断了是吗?……它们还在吗?”红发垂肩的少女一动不动倚靠着床榻瘫坐,嘴唇一张一合,吐露着安静到可怕的字语。因为她不敢低头去看,生怕目光落在一双没有脚足的断腿上,血淋淋的,就像她现在被冷刀利剑屠戮的惨不忍睹的心。
    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一向欢乐的碧姐都担忧的拜托自己不要悲伤。而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
    海蓁子蹲到地上,用温热的毛巾擦着一张失去了光彩与神态的脸,安静的抚慰:“如果想哭,想发泄,就去做吧,这种时候,我们能给予的只有理解和支持,但是光子……你自己一定要坚强起来啊。”
    “你的双脚被一种奇怪的封印术封印,那个人先是捏碎了脚部的骨骼,然后掐断了经络,因为被封印术牵制所以无法医治。你现在没有办法走路,但是不要担心,它们并没有离开你的身体,晴尊大人和我们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解除封印的!”瑞拉妹妹抚摸着她冰冷的额头,突然发现这几次见面,姐姐的脸色都苍白的像一张纸,脆弱到随时可能碎裂一样。
    以为她会发疯,会哭着喊着寻死觅活,事实上这个再一次遭遇劫难的女孩只是用沉默和安静面对着足以令任何人都崩溃与绝望的现状。
    这,比她喊打喊杀发泄悲愤更加使人担心。
    光子入睡后,众人聚集在离紫恒殿百步之遥的“来光堂”里商量对策。
    “根据探樱所说,她路过华园寺的时候光子就已经倒在那里了,没有看到凶手,不过我也听说,白天的时候你和她见过面,那么你知道些什么吗?”海蓁子问一同被叫来的夜千雪。
    少年微微低着头,老实的回答:“白天我的确告诉光子有人要见她谈事情,所以就给了她华园寺的地址,但我真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对不起。”
    “是谁叫你约他出来的?”
    “是我。”霓裳走出来,在众人之间镇定如常的回应他们的疑惑:“之前光子调查国域里生产雪毒的案件,问到了我,当时和她吵了几句,后来十分后悔,就想把她约出来讲清楚事情的真相。”
    “问到了你?如果你当时不承认的话,过后又有必要承认什么吗?况且约人一定要约那么晚吗?!”探樱插话进来,眼里满是对霓裳的反感和怀疑。
    霓裳本打算平心静气回应海蓁子少主的问话,见探樱对自己这么没礼貌,按耐不住了:“承认什么?我当时不承认是因为我和如风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她自己在那里疑神疑鬼,我拒绝是很正常的事吧?难不成要我承认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吗?约在晚上?因为如风要工作到那么晚,所以我算准时间把她们两个约出来,然后临走之前如风派部下来通知我她扭了脚,叫我过去帮忙,我还没来得及通知光子,就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想,但是这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扭了脚?还真是巧合啊,就算她扭了脚,身边那么多人干嘛非叫你去不可呢?然后最巧的是你们两个都有理由不去了,光子少主就被人暗算捏碎了双脚,这又不是小说,怎么可能会巧合到这种地步呢?!”
    “探樱,你冷静一点。”海蓁子见这丫头快要扑上去揍人了,适时的压制了她的冲动。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你的意思是我找人害的她?”霓裳觉得自己被冤枉,气得脸色都变了:“我承认,有很多时候和光子意见不一致,也吵过架,但她是我的朋友,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歹毒到去害她!巧合?就是这么巧合我有什么办法!她出这样的事我比谁都难过!你当是我愿意的吗?当时如风就是出了事,而我也有很多证明的人,你不相信是你的事,不代表我就做了!”
    “你……!”
    “好了,都别吵了。”玉灵碧走到两人中间,一手拉住一个:“探樱和霓裳都是对光子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她不会希望你们吵架的,我相信霓裳。探樱,光子需要你的照顾,你不要伤心也不要气愤,给她留下一张欢乐的笑脸好吗?”
    见一国之主都这样说了,两个剑拔弩张的人终于安静下去。
    “那么夜千雪,霓裳,约光子出来这件事除了如风你们还告诉过谁?”海蓁子继续着案件的审理。
    “没有了,因为只是约她出来说个话,没必要告诉别人。”
    探樱白了霓裳一眼,仍旧对她非常不相信的样子。
    “那么,有可能是如风说出去的呢?”
    “不会的,如风一直在做关于继任司法府总长的事,这次答应赴约已经属于忙里偷闲了,她怎么会有闲心去告诉别人这件事?况且她一直在看文书,都没时间搭理别人啊。”
    “你对如风的行迹非常了解嘛。”揉着一团乱发,懒懒步入此地的疾藤接过话题:“不过既然已经说明白了,就证明这里没有真正的凶手吧。现在首当其冲的是想法子解除制约治疗的封印,以及调查出真正的凶手。”
    “疾藤说的对,大家不要惊慌,也不要为了这件事相互猜疑,毕竟眼下最需要帮助和宽慰的……是光子啊……”虽说离紫恒殿只有百步之遥,玉灵碧的担心却绵延成一望无际的长线,不知何时才能锁住尽头。
    又一次醒来,身边再没有围绕的目光,因为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了,有的为了公事,有的为了私利,总之各司其责。
    只有她,像个废人一样留在床上,或坐或躺,偏偏不能下地来去自由的走动。喝个水吃个饭都要让探樱来喂,每当这时她总是含着食物愣一会儿,然后吐出去,难以下咽。
    春蝶嘻嘻哈哈跑进来找霓裳,穿着新买的粉红色泡泡裙,头上戴着夸张的大蝴蝶结,整个人打扮的像从童话里面走出的小公主。弃忧宫里里外外晃了一圈,最后到紫恒殿仍然没有见到她要找的人,十分沮丧的垂了脑袋。
    一撇头,看到了茫然呆愣的相夫光子,问:“喂!你看到霓裳了没有?”
    光子的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根本没听到她的问话。
    “喂!——”春蝶朝着光子的耳朵大喊一句。
    “啊?……春蝶啊,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看到霓裳了没有?她去哪里了?”春蝶稍带不耐烦的拧了拧眉。
    “我也在找她,但是这两天她都没有出现。”光子回应,语气虚弱而无力,整个人都显得失魂落魄。
    “这样啊,那再见!我去找她了!”春蝶摆了摆手,又蹦蹦跳跳的跑出了弃忧宫,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给光子留下。
    探樱走进来,连同霓裳一起抱怨,说凤春蝶没良心,明明是少主帮了她这么大忙她却连问候都不问候一下,并且天天跟霓裳黏在一起也不来探望光子。
    光子无心去理会这些,谁变了心,谁改了意,谁从仇敌化为朋友,谁从同伴变成路人……因为失去了身体的某一部分,就等于一起挖走了她的心。
    心,即使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当面临了一些状况的时候,也会隐隐作痛。
    当天晚上光子让探樱扶着自己到院子里坐坐,想呼吸呼吸夜晚的凉风,顺带观赏月色。弃忧宫外不知何时弄了一架花藤,下面竖着杆子挂了一面花帘和竹条编成的秋千。
    “我要坐这个。”自从建造完,她还没有坐过,一直以为是小孩儿的玩意今天却莫名的向往跟渴望。
    探樱拗不过她,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到了有点晃悠的秋千座上。然后到她的背后轻轻一推,任其一点一点的向前漂移,再后荡回。
    没几下,光子感到对面的小林子里有人影在晃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被探樱搀扶着靠近有微暗虹灯的地方。
    所以当夜千雪第二天清早来找她聊天的时候,她并没有很惊讶,坐在榻边斜放的靠椅上,静默的等候少年把最终的来意告知。
    阳光依旧纯粹的耀目,照在少年的脸庞上让人有不敢逼视的胆怯。
    在害怕什么?之前只是觉得阳光刺伤了眼,让她看不见夜千雪面容里的东西,那么现在呢?她根本就不敢抬眼相望。
    而答案,果然就如她昨晚听到的那样。
    “我们分手吧。”
    生离死别的谈话,好像她才是一个介入者。
    “因为……真的不合适。”
    霓裳哭得眼圈通红,向来娇嫩的声音都变得沙哑无比。
    “我知道你会恨我,是我对不起你。”
    夜千雪拿出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将哭得泪雨涟涟的人儿揽到怀里,柔声安慰着。
    “但是,请不要……不要怪她。”
    没有因为晴天霹雳而失色愣神,反而平静的像是在感受一件早已令她麻木的事情:“是霓裳对吧。”
    “?!”夜千雪呆住了,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察觉出来。
    “果然……”微微冷笑,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是真的对不起!”低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有勇气,居然敢来跟这样一个强势的女人主动提出分手?等到真的说出来了,又开始莫名的胆战心惊。
    光子一直保持着沉默,就像她得知自己失去了双脚的时候一样,平静的让人不认得她。
    当初可以选择回到他的身边,自己却毫不犹豫的留下跟同伴们一起战斗,当她和强敌对峙的时候,当她伤得体无完肤的时候,她心里思念的,一直是夜千雪温柔的笑容。似乎……只有他可以融化自己的冰冷,浇灭自己心中的恨意……
    可是今天,他竟然背弃了自己,而去选择她最珍视与爱护的朋友?!
    飞雪流星的项链、那个夜晚在屋顶相视许下的诺言……都像这杯泼下的水,一去不返。
    “啪嚓!”
    云罗风树进入紫恒殿之前有打过招呼,没有得到回应便迫不得已径自走了进来,刚刚掀起最后一道珠帘,脚下便多出了一只碎裂的玻璃杯。
    不远处的少女弯着身子瘫在床榻边,窗外几杆翠竹的影子摇晃着倒映在她的肩上,阳光的色彩变得淡淡的,却把她的样子笼绕的模糊不清,像印在水里一样。
    但是,仍能辨认得出那无法掩盖的苍白。
    阻隔双城的那面小湖边,一个穿着亚麻衫子、帆布裤子的束发女性正迷茫的瞻顾着两头方向,不知道该选择哪一边好。
    思考了能有四十多分钟,她到底还是踏上了往西走的道路,并在心里暗暗的祈祷,能够顺利找到她要投靠的人。
    沿路有一小排淡紫色的风信子,种在矮矮的小坡上,在风里静静摇曳,轻柔的身姿和高雅的颜色,像是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曼妙女子。
    那……是她这一生都不敢奢望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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