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你相见……”
    谁,又是谁在说话?
    陌生清冷的音调忽然从头的上方传来,几乎可以感到对方目光的焦点,正是此刻狼狈不堪、早已跌入地狱的自己。
    张开眼,面对一片迷茫黑暗的空间忽然觉得踏实了,是死掉了,切切实实的。因为他坐起身后肢体上没有任何的知觉,甚至手掌都是半透明的。
    助贤在昏暗的世界里默默看着自己的双手、胳臂,确定不是视觉出现的问题后,抬眼望见了一抹浅金色的身影。
    在这里,那是唯一醒目的存在。
    漆黑的半长头发细碎的搭落在肩膀上,墨色沉邃的眼眸里是看不见底的深渊,高大健壮的男子安静的俯视着坐在阴暗角落的银发少年,身上金色的风衣缓缓流出的光芒明灯一样照耀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这里应该不是人间吧,你又是谁?”助贤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的人,难不成死掉了还能遇到什么新奇的事?
    “这就是你的信念吗?如此薄弱?”男子往前走了几步,近距离对视着助贤的双眼。
    助贤则充满了困惑的回应着男子的目光。
    看年纪,这个人应该有二十几岁了,英俊的面容虽然年轻却可以找得到岁月勾画出来的沧桑痕迹,如果不是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生际遇,是不会流露出这样的气息的。
    “第四代上主……”
    显而易见的惊愕在助贤的面容里打转,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细细的看过去,才发现他一条风衣的袖子空荡荡搭在肩上,背后露出半截剑柄,雕刻着繁复美丽的流水花纹。
    独臂,威风凛凛的气度和姿态,还认出自己是第四代的上主,难不成他是?!……
    “看来你的意念充满了困惑和迷茫,这样下去……会造成更加惨痛的伤害,所以,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你必须要完成的事……”
    声音继续回荡在看不到尽头的空间里,沉沉的,像暗流的潮水,宁静却蕴含着汹涌澎湃。
    “啊啊啊啊我这是怎么了!”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夸张的尖叫,却发现手像果冻一样半透明的放置在眼底,芙菱抬起无知无觉的爪子用力挥了几下,感到不是自己的之后嚎啕大哭:“呜呜呜呜哇哇哇哇这是哪里啊我要回家!”
    完全没有留意面前正站着一位美貌丰腴的女子,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芙菱哭了一会儿发现没人哄她,才茫然的抬起了眼,于是又是一番震耳的惊叫:“你你你你是谁啊!”
    “我是来自地狱的判官,美丽的小姐。”米杏色的长发一半自然的垂落,另一半则束在脑侧绾成一只俏丽的发髻,奇怪的发式并不影响她整体的协调感,容貌身材、气质风韵都属于上乘美人的行列,浅金色的紧身衣裤衬托出完美的体态,和着阳春三月般亲切的笑容,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芙菱愣了一会儿,不只因为她说的话如此吓人,还因为这女人的声音简直就和天籁一样优美。从没听过这么动听的嗓音,芙菱暗自赞叹。
    “可是你说你是判官?那也就是说我死了对吗?”赞叹过后就恢复成一贯的大呼小叫:“啊啊啊啊不会吧!就算是死也要在死前跟大家见一面啊!啊不对!我要先吃一顿美味的大餐!然后和他们玩一个有趣的游戏!再后我还要美美的睡一觉到自然醒呢!”
    看她张牙舞爪的自言自语,女人起初有些惊讶,在证实了这不过是小女孩单纯的愿望使然后,掩起嘴“咯咯”笑了起来。宝石蓝色的眼睛像深海中的宝石,晶莹闪耀在这片空荡阴暗的世界里。
    “你真的是……判官吗?”芙菱冷静了点,立马就问这个问题。
    “刚才和你开玩笑的,我才不是什么判官哟~”
    “我就说嘛!哪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判官?要是真有的话不就太暴殄天物了吗?”芙菱像往常一样爬起来之后用手在身上拍拍灰尘,即使她现在感觉不到那双器官的存在:“那你是谁?难不成是仙女吗?”
    “哈哈哈……”女人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笑意,花枝乱颤的乐了一阵:“想不到会遇见这么可爱的后辈,我真是太惊喜了。”
    最后那句话脱口的时候,芙菱看到女人眼中海水一样幽蓝的光流射出坚韧的强辉。
    “流荒城的第四代城主……”一个黑发黑眸的年轻女性用淡漠的眼光扫视着地上半坐半起的少年:“就是你么。”
    “……”苍棱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那一身跟她的气质不大相符的浅金衣装微微的愕然。
    这是个精致如同陶瓷娃娃、看似易碎神色却坚韧如同钢刀的女子,有着黑玉一般的眼瞳,像月下的冰潭,令人看不穿也望不透。
    “是我。”苍棱仍然没有问她的来历,因为他知道,既然在死亡的境域还如此轻松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就一定有她的来意。
    “很好,你看穿了我的心思,比我想象中的聪明一点……”女子抬起手指,佩戴的戒饰上镶嵌着耀目的猫眼紫石,终于完整的映衬出她高贵冷漠的气质。
    “然后呢。”少年面容清淡,平静的好像不是在面对自己的死亡一样。
    女人漠然的扫过他冷静的双眼,停滞了片刻,居然轻轻的叹了口气:“与他们相比,是何其的稚嫩啊!”
    “他们?……”
    “最初也是这样的迷惘和茫然,不过在确定了自己的信念以后,如雨后春笋般飞速成长起来。人与人是不同的,因为所处位子的差异就注定要选择不同的道路与成长方式,他们做到了,而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们……还差得远呢。”
    “所以说,你口中的‘他们’指的应该就是……”
    唇间溢出的只言片语,让这个神色平宁的冷漠女子终于露出了惊诧的神采。
    又是独身一人么……天雪柔看着通体雪白的自己沉浸在一片无垠的夜色中时,习惯性的合起了双眼。
    她早已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哪怕是说服自己留在冰岩城做城主,所行之事也尽是独立完成。所以当眼前出现另一抹点缀着淡淡樱花色彩的影子时,她美丽的细长瞳眸里闪过一丝愕异。
    这个女人和自己差不多高,吹弹得破的肌肤像是初春的白雪,脸上挂着淡雅的微笑,年轻,却是在二十岁以上的年纪,明亮的红色双眼正不停流转出一种名为感伤的光。
    这样怅然若失的眼神,感染了一向心如止水的天雪柔。
    似曾遇过,这样动人悲伤的眼睛,可是她不记得在哪里,就像她忘记了从前在冰之国的种种一样。
    “冰岩城……还好么……”女人沉默了片刻,还是缓缓问出了口。
    “一如既往的寒冷。”天雪回应,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那样子,就像是飞越过冰岩天山的雪雁,空灵纯白而又脚踏实地。珊瑚橙色卷发的美丽女子笑的深了些:“人们,还好么。”
    “不会因为气候的寒冷而冻僵。”因为心是热的,是被放置在温暖的炉火边,即使到了夜晚,也仍然感受得到天地赋予的阳光。
    “那就好……”女子的伤感逐渐被不经意流淌出来的欣慰掩盖,她轻轻的把手放在胸前,祈祷一般静默的沉寂了许久,终于说:“我愧对于这片土地,尽管我从不想酿就那样的悲剧,今天,就让我偿还一分吧!”
    声音里淡淡的哀愁好像随时能牵动眼角,带出里面陈旧的泪滴。在那时天雪几乎看到了一幅场景:温柔如水、纯白似雪的女子,怀抱襁褓慢慢的向后倒去,然后两只手紧紧的护着怀里,直到嘴角喷薄出大量的鲜红也没有松开。
    与前几幅场景基本没有分别,都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天地,似在墨色的瀚海,又似在无星无月的寂寞夜空。
    手也是透明的,几个指头合拢在一起仍然看得到它们之下的掌心,却忽然觉得很轻松。
    红发的少女长长的舒了口气:到底,还是离开了么?为什么平静大于了哀伤呢?
    “没用的东西!”一声凌厉的斥责打断了她越飘越远的思绪。
    她抬起头,看到面前赫然站立着一个身穿浅金色衣裤的女人,样式竟然和自己身上穿着的上主正装有几分相似:“你是谁?”
    银色的短发,发梢乖巧的向内侧扣拢着,并在颈后垂出一条长长的类似于辫子的发缕。蓝色的犀利凤眼,目光尖锐的就像她的声音跟言辞一样。
    出奇的,和自己有些相似呢……光子居然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我是来看看,这一代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程度,结果,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哦?这一代?这么说你是我们的先辈了?那么你究竟是谁呢?”光子扬起脸,一条眉也跟着高高的挑了起来,看样子,是在等待反驳的机会。
    “你们刚才的战斗我都看到了,你对你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么?”女人严肃的比自己不爽的时候还厉害,看上去十分的不好惹。
    “满意不满意,关你什么事!”光子习惯性的条件反射,站起身以后与陌生女人的目光平视:“你到现在都不说自己是谁,我干嘛要告诉你我的想法?”
    “哼,意志坚定有什么用,自身的力量如此薄弱。对于元术师来讲,力量就是支撑生命的全部,何况还是一国之主身边的护卫?不要因为自己是女人就总想要得到男人的保护,想要活下去,就要让自己变得强大!”
    “这一点我认同,我不想拖累任何人,所以就算代价是死,我也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表完态光子又有些自嘲,已经死了,还说这话有什么用。
    “很好,既然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我就告诉你你接下来必须要走的路!”女人以命令的口吻气势强硬的吩咐着,眉目间焕发的凌厉气息根本就令人难以抵抗。
    她曾经触摸过一幅画,指腹流连之处凸起的线条似水般顺滑,虽然看不见,但是她从此知道了人的容貌是由流水般的线条构成的,就像耳边时常响起小溪泠泠流淌的声音,很美,也很可爱。
    碧姐曾经说过,总有一天会医好自己的双眼,让她彻底摆脱上天赋予的黑暗。
    可是,那个愿望却要在这个地方实现吗?
    和看不见的时候一样,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世界像不存在事物一样,空洞而凄凉。但她居然“看到”了其他的色彩,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不同于黑色的视觉反应,因为那不是指腹留给自己的记忆所能诠释的形状。
    如果像平常人一样,桔梗木茉会十分惊讶的。
    来人身材娇小,却又比女子健硕三分,金色的波浪长发顺着两颊倾泻下来,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猫一样的眼瞳像是翠绿的琉璃,波光萦绕,明亮如星。
    天!居然跟那幅画的线条勾勒出来的容貌一样!
    那是然师父在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送来的一幅“神仙画像”,画上的人是容貌最美的花中之神,也是光之国里最美丽的男子,听介绍说那个人是完美主义者,凡事都要求唯美,尤其对自身仪表的看重连女人都自愧弗如。当时她还打趣说总有一天要见见这个传说中的美男子。
    今天,就这么意外的实现了。
    叶绿色的眼睛茫然而惊奇的上下打量起这个画里的男子,贴身的长风衣,散发着淡淡的明光。
    “我……这是在哪里?”虽然意识到灵魂与□□的分离,但木茉还是想确定一次。
    “放心吧,你还没有死。”比女人还要娇艳几分的男子面露微笑的安慰:“不过,也不算活着。”
    “这是什么意思?你……又是谁?”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除了美,这个画中男子几乎没有展露出更多的特点。
    木茉心想,也许是初次“看见”,只把注意力集中到外观上了吧。
    “不过……却是可以带你离开这个地方的人。”
    转机,生命尽头的曙光刹那间充入木茉布满了灰暗色彩的世界。
    笑脸,明媚的风采朝阳般射入了瞳孔,让他觉得身周的黑暗没有那么阴森了。打从一张眼风扬就看见了一头细碎的红发,尤其是头顶的一绺呆毛支楞着翘在那里,配上这人嬉皮笑脸的样子,再适合不过了。
    出自本能的回以笑容,风扬奇怪的问:“你是?……”
    “第四代的少年,真的不认识我吗?”穿着浅金色风衣、左手戴着一只手甲钩、体格健壮的红发男子站直了身,很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睡了这么久,没想到我还能见到别人。”
    风扬试图跟着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濒临了消散的状态,不由得苦笑起来:“我真笨,还以为自己活在世上呢,你是判官吗?”
    “判官?哈哈哈!”年少英俊的红发男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无限开朗的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这是个好称呼,我怎么没想到呢哈哈哈!”
    风扬淡淡的笑了,没想到孤身走入黑暗之后还能遇见这样的趣事。
    “少年,你惧怕死亡吗?”容貌和方才助贤遭遇的黑发男子有些许相似的开朗青年忽然口吻认真的问。
    “当然了,我当然怕死。”笑容没有减淡,反而还浓厚了一分,风扬很坦诚的回答陌生人提出的问题:“不过既然已经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对吧。”
    “嗯~~”男子定睛打量了他一阵,露出一副“我看你根本没有怕吧”的样子:“真洒脱啊,心态是很好,不过,抉择却是错误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懂得运用光的力量,从方才的战斗里就能看出来……”
    “哦?你居然看得到我们方才的战斗?你是怎么……?”错愕在眉宇间弥漫而开,风扬有些发怔的盯着不知名的金衣男子。
    “原来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好吧……”男子微微眯了眯眼,随即将真实的身份坦白相告:“我是……光之国第一代上主,唐元纪谦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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