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榻熏了轻淡的花香,花腰睡了美美的一觉,神清气爽。
    半夏伺候她梳洗后,便见陈嬷嬷送来还温着的早膳。
    花腰看着八样精致的早点,容色微动,这些早点的水准不比御膳房的差,锦绣宫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她让半夏坐下来一起吃,反正也吃不完,倒了也是浪费。
    刚吃完,黑鹰便到了,指挥两个属下将两摞重重的案卷放在书案旁。
    “婕妤,督主让卑职问一句,早点合胃口吗?”黑鹰问。
    “吃不完,小菜减半。”花腰就知道,是周扬的手笔。看来他还挺会宠女人的。
    “这……卑职如实禀报督主。”他暂且这么说。
    “你家大人查出杀我的人了吗?”
    “督主说,今晚他亲自跟婕妤说这件事。”
    她点点头,他径自去了。
    午时,陈嬷嬷送来午膳,五菜一汤一羹,卖相一流,营养丰富,美味可口。
    吃之前,花腰盛了一大碗,吩咐陈嬷嬷送去给住在不远的丑颜宫女。陈嬷嬷吃惊不已,却只能依言去了。
    饭后,花腰走出院子,散步消食,看见那个丑颜宫女坐在那破败的小屋前缝衣裳,正想走过去,却见一主一仆走过来。
    是王昭仪和她的侍婢。
    花腰记得周太后的兰花失窃的那夜,王昭仪冰冷的目光。但见王昭仪着一袭鹅黄色衫裙,清新淡雅,活脱脱一朵清丽脱俗的水仙。
    王昭仪停步,精致如画的眉目清冷如霜,“婕妤不该向我行礼吗?”
    昭仪的品级高于婕妤,花腰是应当向她行礼。
    不过,花腰可没那习惯。
    “王昭仪来此,是为了教我如何行礼?”
    “莫氏欺凌弱小,害死过不少人,死有余辜。”王昭仪的嗓音与神色皆清淡如菊,“我记得,莫氏陷害你两次。”
    “那又如何?”
    “莫氏力大无穷,却头脑简单,花婕妤以为她有本事指证你吗?”王昭仪鄙夷地冷笑。
    花腰一愣。
    其实,她也知道莫氏力大无脑,不过她已经死了,线索就断了。再者,她整日想着回去的办法,对莫氏一事根本不上心。王昭仪这样说,便证实了她的想法:莫氏的背后还有人。
    不过,王昭仪特意来跟她说这些,又有什么企图?
    王昭仪的远山黛凝出一丝讥诮,“以你的头脑,应该知道莫氏只不过是出头鸟罢了。”
    花腰不在意她言语中的讽刺,“王昭仪告诉我这些,只是提醒我?”
    “我提醒你了吗?”王昭仪望向湛蓝的天宇,眸光清远,“我午时吃多了,出来走走罢了。”
    “总而言之,多谢王昭仪。”花腰淡淡一笑。
    王昭仪转身往回走,纤弱的身躯婀娜多姿,如风摆柳,却流露出大家闺秀的高贵典雅。
    花腰立即回小院,找来王昭仪的案卷仔细研读起来。
    王昭仪,年十八,闺名王悠然,齐国公嫡长女……今年上元节宫宴上被周太后看中,选入宫封为昭仪……入宫十日,未及侍寝,她公然辱骂昏君,斥其荒淫无耻、昏庸无道。周太后闻之大怒,将她发落到锦绣宫静思己过。
    这个王昭仪,性子极冷,却个性十足,有意思。
    齐国公王家是数十年的清贵望族,世代簪缨,在北周文臣里颇有名望。齐国公府出来的千金小姐,自然是有些傲骨的,不愿侍奉那个无下限的昏君,可以理解。
    这夜,花腰一边看案卷一边等周扬,子时过了,他还不来,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冷夜深沉,她被一声沉闷的声响惊醒,看见昏黄的烛影里站着一人。
    周扬!
    她最恨被人放鸽子,不由沉下脸,“三更半夜还来做什么?”
    他一动不动,仿似一尊冷寂百年的石雕。忽然,他双目一闭,软软地倒了。
    花腰吃惊,连忙披衣下榻,查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呼吸。
    一人从窗台跃进来,是一脸担忧的黑鹰,他说:“婕妤,督主受伤了。”
    二人合力将周扬抬起来,放在贵妃榻上。
    她解开他的衣袍,他的前肩中了一针,伤口四周的如雪肌肤已经变成了乌紫色。
    这针有毒。
    黑鹰用内力将长针吸出来,这钢针比一般的银针长且粗,钢针入体一半,剧毒随着血脉流遍全身,若毒气攻心,便没救了。
    “婕妤放心,卑职已封住督主的心脉,剧毒暂时没有扩散。”黑鹰忧心忡忡地说道。
    “他怎么会受伤?”花腰低声训斥,“你为什么不带他回东厂衙门治伤?”
    “卑职是想带督主回去,可是督主非要来……”他苦恼道,忽然想到督主的警告,不敢再多说。
    “这是什么毒?怎么解毒?”
    “卑职不会解毒,这钢针上的剧毒是燕子楼楼主燕南天的独门剧毒,只有他有解药。”
    她明白了,周扬去燕子楼打探,和燕南天打起来,中了毒针。
    她又不会解毒,他来这里也没用啊。
    黑鹰见她一脸漠然,没有半分关心督主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婕妤怎能这样待督主?昨儿半夜督主去找燕南天,希望燕南天给督主一个面子。燕南天不愿破坏规矩、得罪人,说燕子楼的大门敞开着,督主想看燕子楼的卷宗,便要独自闯一闯龙潭虎穴。今夜子时,督主一人去了燕子楼,拿到了卷宗,却遭到燕南天的暗算……婕妤,督主这般为你,你怎能无动于衷?”
    花腰不语。
    可是,花瑶不淡定了,以强有力的意念占据了她的思想。
    受其影响,花腰冰冷的小脸弥漫开忧色、悲痛,泪落如珠,“扬大哥,你怎么这么傻?”
    黑鹰瞠目,这婕妤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她这关心的神色,瞧着不像是假的。
    她颤着手抚触周扬没有半点血色的脸,泪珠像不要钱似的不断地滴在他的手背。他的俊容本是苍白,这会儿泛出青紫之气,毒性渐渐弥漫开。
    “不好!督主的毒性又开始扩散了。”黑鹰焦急道。
    “扬大哥,我绝不让你死!”花腰坚决道,抹去泪水。
    “我带督主回衙门!”他忧心道,再拖下去,督主必死无疑。
    花腰拂开黑鹰的手,察看周扬的伤口,一丝不苟的神色让黑鹰愣住了,不敢打扰。
    燕南天……独门剧毒……伤口四周的肌肤泛出淡淡的细纹……
    她骇然道:“是毒手观音!”
    黑鹰大震,“传闻毒手观音毒性强烈,半个时辰之内若不解毒,必死无疑。即便有独门解药,也无法一次清毒。”
    更让他震撼的是,这婕妤竟然瞧出剧毒的来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腰终于夺回地盘,占据主导位置,霎时变得冰冷无情。
    身躯里的花瑶哭着恳求:“让我救扬大哥……求求你……”
    花腰点头,按照她的话去写了一张药方交给黑鹰,“这张药方能解毒手观音,你去找齐五样巨毒之物、五样解毒之物,速速回来!”
    黑鹰接过药方,疾速飞出锦绣宫。
    她感觉得到,花瑶痴痴地凝视周扬,忧切里是浓浓的爱意。
    “你懂医术?”花腰淡淡地问。
    “不懂。”花瑶再次泪雨纷飞,“求求你,我想摸摸扬大哥,想和他说说话……只要你答应我,之后我便会离开……不再缠着你……”
    “若你不走,那又如何?”
    “我一定会走!”
    见她信誓旦旦,花腰自动退了。
    花瑶轻轻靠在周扬身上,泪如泉涌,“扬大哥,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忘了我……”
    他的眼睫微微一动。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他的额头、眼眸、鼻子、嘴唇、下巴,眷恋不已,又好像担心碰碎了。尔后,她低唇,轻轻碰触他青紫色的唇瓣。
    这时,周扬睁开眼,抬手摸她的后脑,稍微用力,便用力地吻住她的唇瓣。
    花腰一惊,连忙将花瑶推走,直起身子。
    花瑶心虚地低头,“这是最后一次……啊……我上身两次,被发现了……他们来捉我了……”
    花腰无动于衷地看着花瑶消失,心中却叹气,人间自是有情痴,可是,她绝不是!
    对了,还要问她事情呢!早知道刚才问她了!
    “瑶儿……真好……”周扬伸手握她的小手,甜蜜地微笑,“我的瑶儿,回到我身边了……”
    “你别误会,只是意外。”花腰小脸一冷。
    他恍若未闻,痴痴地看她,抬手想摸她的脸,她躲开了,“我去看看黑鹰回来没。”
    不多时,黑鹰带回来十样药材,自去煎药。
    她想起花瑶诊断、写药方时的沉着与利落,断定花瑶对毒性、药性是略知一二的,可是,花瑶为什么否认?而她为什么没有这方面的记忆?还有,花瑶没有武艺,却拥有飞针之术,不然她也不会进步神速。
    花瑶这人,太神秘了。
    周扬又昏睡过去,黑鹰扶着他,花腰将汤药强行灌进去。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周扬吐出一大口青紫的血,脸上的青紫之气慢慢消失。
    “这汤药果然有效。”黑鹰惊喜道。
    “余毒未清,需连服五日,每日一剂。”花腰吩咐道。
    他点头应了,不知不觉地对她的印象全面改观。她不仅武艺不俗,且懂得医术,救了督主一命;再者,她姿容清媚、气质娴雅,难怪督主痴心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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