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是第二天在离采香楼隔了一条巷子的转角撞见被平陵王手下的士兵盯着的薛斐的。
    知道如今薛斐处境艰难,自己恐怕也没什么办法同他说上话,甚至但凡露出点马脚还有可能被平陵王揪出来带回去关押,祝临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远远望了一眼知道薛斐如今尚且平安,倒也放心了不少。
    他有意避开萧岘手底下的人,便不敢跟,违心绕开寻了条路走出去,却又在茶楼底下看见了个也算得上眼熟的人——杨家小姐。祝夫人与杨家沾亲带故,但祝临却不与杨家人相熟,本也没什么心思相认,甚至杨家那位公子的作风叫他疑心自己只要露了面就会被姓杨的交出去领赏。
    只是杨家小姐倒是机灵,错眼看过来似乎认出了他,稍微一愣,见祝临似乎心下生了防备要走,忙不迭往这边奔过来,嘴里胡乱喊了声:“刘大哥。”
    不过一愣神的功夫,他便被杨小姐撵住了,祝临思量片刻,自觉再走怕是显得可疑,何况杨小姐似乎暂时没有揭穿他身份的意思,便假意笑起来:“杨姑娘,许久不见了。”
    四下倒也没多少人注意他俩,杨小姐如今衣着朴素,有意伪装的祝临也穿得平平无奇,生怕被认出来的祝临甚至往脸上摸了黑灰,只可惜杨小姐眼尖。
    那小姑娘倒也聪明,与祝临并肩走着低笑道:“刘大哥这些时候可好忙。”
    “忙却不曾忙,”祝临留心着周围巡逻的士卒,“杨姑娘可曾用过饭了?刘某请杨姑娘喝杯茶如何?”
    “刘大哥阔气,那小女子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杨小姐笑笑,十分顺从地随着祝临上了茶楼。
    进入包厢,祝临反复确认过没人跟过来后才坐定下来,带着点审视的意味盯住杨小姐:“杨小姐今日叫住我有何贵干?”
    “祝……祝公子,”杨小姐绞着手咬唇,“小女子听闻祝公子如今在西漠领兵同胡人交战,如何会回到上京?上京城现下很不太平,祝公子一个人在城中行走,怕是不太安全。”
    虽说祝临同杨家人不熟,杨家小姐这番话显得太多管闲事,但他也做不出那种狗咬吕洞宾的事,便难得压下不耐,叹道:“我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这点情况要是还没你个养在闺中的小姐摸得清楚,还做什么将军。”[注]
    大抵是知道自己的担忧毫无立场,杨家小姐红了耳朵拽拽手帕,咬牙道:“祝将军如今有何打算?是归顺平陵王,还是……”
    “自然不可能归顺平陵王,”祝临不明白她一个并非在朝之人的闺阁女子问自己这么多做甚,但听到这等刺耳的可能还是忍不住驳斥,“只是这些与你讲又属实没必要,杨小姐,不止是杨家如今破落了,平陵王篡位,京中风云动荡,祝家先前没了我爹现下自个也不好过,你要想找个好靠山,找谁都比找我强得多,更不要说我已有心上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小姐眉头拧得紧紧的,似乎有些为难,半晌才红着脸解释,“祝将军,早没了嫁入高门的心思。当初没了祝丞相撑腰,仇家一告发,爹爹做的许多事情也瞒不住了,我们全家被牵连着下了狱,哥哥死在了牢里,平陵王归来大赦时已只剩我一个人活着。”
    祝临微微皱了眉,倒也觉得她无辜可怜起来,转念一想坏事是她亲爹和哥哥做的,无辜又无辜得没那么纯粹,只好叹了口气:“所以你同我讲这些,是想我借你些盘缠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是,不是……”杨小姐似乎有些纠结,但思索片刻又下定决心似的点了下头,直直望着祝临,“祝将军,你可认识文任之大人?”
    “文……任之?”祝临微微一愣,忽想起苏白所说文俜是同九皇子一起消失的,心下明白了几分,忙不迭站起身,“难道你知道九殿下的下落?”
    杨小姐被他忽然激动起来的情绪吓了一跳,微微瑟缩了下,才平复过情绪道:“我知道文大人在哪,可是如今京城里的情况,文大人说他属实不好带着那位公子回来,平陵王会对他不利,楚国不能让平陵王那个疯子做皇帝。”
    “疯子?此话怎讲?”祝临头一次听到别人将这个词用在萧岘身上,倒是有些不解。
    “我不清楚,是文大人的原话,”杨小姐觑着他的神色扯了扯帕子,“文大人本是听闻京中又有大变动叫我来试着同薛大人接触,可是薛大人如今……我连近薛大人的身都难做到,已经徘徊好些日子了。若不是今日在茶楼下偶然看见祝将军,恐怕我……”
    “我也没法联系阿斐,”祝临摇头,“不过能知道九殿下的下落是好的,京中不愿意平陵王做皇帝的势力可不少,况且虽说他口口声声打着拥兵勤王的名义进京,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这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捅破了终归不好看。如今不管那些文武百官怀的什么心思,也必然更愿意承认九殿下是正统。”
    杨小姐兴许是第一次见着祝临不再以那副不着调的模样示人的样子,竟然先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垂眸:“朝中之事我不懂,但是祝将军,文大人如今顾着那位……九殿下的安危,许多事情不方便做。”
    “我明白,”祝临敛眸飞快将所有可能的情形都考量了一番,“可是如今西漠将将平定,南疆那头战事仍是吃紧,从外头调令军队回来与平陵王抗衡显然不可能。禁军倒是不可能全然归顺平陵王,城中守卫的力量还有机会拿回来,但凭这点微不足道的资本依旧没法正面与平陵王叫板,除非……”
    祝临眸底微微泛红,半晌他猛抬起头,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点决绝的狠意:“除非能出其不意,聚集力量在他们的军队没反应过来之前先杀平陵王。平陵王一死,哪怕他们中还有人有心争权,也总难服众,叫叛军自个先生内斗。”
    “祝将军?”杨小姐似懂非懂地唤了一声,微微皱起眉。
    祝临心下有了计较,平复了下神色淡淡同她吩咐:“你回去寻到文大人,叫他想方设法在平陵王登基大典那日混进来与我碰头,其他的事情我会安排妥当。”
    杨小姐自然没什么异议,不管是从感情上还是理智上,她都是愿意相信祝临的。
    交代完这些事,祝临出了茶楼。他是有计较的,但总归还是要与苏白碰个头,想法子摸清楚禁军那边的情况。
    萧岘端坐在宫殿上首的龙椅上,此刻殿里只有他一人,静得掉根针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外面好像有风,他闭着眸,耳边是风吹枝叶的沙沙声,龙椅的扶手他搭了一个时辰了还是没捂热,冷冰冰的触感顺着小臂传来。
    他没有像齐王进京后那样嚣张地身着龙袍,只是穿着普通皇子份位的衣裳,丝线绣的花纹并不打眼,若隐若现的,正如他整个人隐在暗处一样。
    钟殊轻手轻脚地进了殿,萧岘听到脚步声微微侧了测头,却并不明显。
    半晌,等钟殊站定,萧岘轻轻笑了一声,仿佛是发自内心的开心:“我马上就要做皇帝了。”
    钟殊静静盯着他微微上扬的眼角,极轻地叹了一声:“殿下,这些天你杀的那些官员,已经引得不少权贵不满,他们……”
    “说这些做甚,”萧岘拧起眉毛,“你不为我开心吗,阿焕?”
    “殿下,我是明同。”钟殊狠狠皱起眉。
    “明同,你可真无趣,”萧岘很是不满地睁开眼,眸中情绪半是漠然半是无奈,“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还没祝成皋像他三分。”
    “殿下,你……”钟殊似乎察觉了什么,可话到一半又不知该怎么劝,只好攥紧了自己的袖子将那些不安的情绪压下去,“殿下,小叔叔他已经死了。”
    他生怕萧岘突然发疯,狠狠扑向自己自欺欺人地吼叫钟焕没死,但萧岘的脑子显然还是清醒的。
    萧岘只是垂下眸,不带多少情绪地笑了两声:“我当然知道他已经死了,他死了十多年了。”
    殿内沉默片刻,萧岘忽然冷不丁又道:“不对,十一年五个月十八天了。”
    钟殊忍无可忍地抬起头:“殿下,人死不能复生。”
    萧岘却意味深长地挑眉,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似的:“我听闻前朝灵帝为求长生之法令陆争下东海寻仙……”
    “可灵帝死了,陆争也死了。”钟殊冷声打断他。
    这倒是令萧岘沉默了片刻,许久他才闭上眼,微微收紧手指,指尖都绷得发白:“是啊,灵帝死了,陆争也死了。钟焕死了,三皇子也死了。”
    钟殊看不明白他的情绪,但也感觉得到他如今这样并不是好事,眉头拧得死紧。
    萧岘却不在意他的担忧,冷笑起来:“所以姓萧的都死了,只剩个无知幼童。”
    ※※※※※※※※※※※※※※※※※※※※
    [注]:傻儿子没有瞧不起女子的意思,重点是他觉得杨小姐天天待在闺阁里自己天天在外面浪不应该不如她,不是觉得杨小姐是女的不如他。

章节目录

非典型性奸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君复竹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君复竹山并收藏非典型性奸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