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几日了?”祝临借着陈敬的搀扶起身想下地,又被陈敬按住,挣扎无果,只好安稳坐回去。
    陈敬这才好似被提醒到一般,有些愣神地望向窗口:“今日是三十……不对,大约已经过了夜半,今日初一了,将军。”
    “新年了,定安二十年了,”祝临强忍着咳嗽稳住气息,拉了拉被子怅然叹,“我去年同阿斐约定过,来年的元宵要一起吃,如今怕是要失约了。”
    陈敬默然,不知该如何答他的话。只是祝临显然也不过是自言自语,并不欲让陈敬说什么,很快又涩然靠回去,阖上眸子怔怔道:“但我得活着回去。”
    “将军吉人天相,一定能活着回去的。”陈敬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但这次他早不同于在南疆,再不敢说“相信将军一定能带着兄弟们把蛮子打得溃不成军”这种话,唯恐给了祝临太多担子,压的这位少将军直不起身。
    片刻后,他忽地想起在上京薛斐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带来的信,像是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不及向祝临交代一声便冲出去,直至从包袱里翻到那封信,才定了神回到屋里。
    祝临也不问他忽然出去的缘由,只是抬眸盯着他。
    陈敬正色,将舟车劳顿中折了角的信封递到祝临手里:“这是薛大人嘱咐我带给将军的。”
    祝临接过信,叹了口气让陈敬先出去。
    门被合上,屋里便只剩下祝临一个,他小心将折了角的信封展平,就着窗外的亮光一点点拆开取出信纸。那信纸薄薄一片,在夜间惨淡的天光下尚且透亮。
    白纸黑字,除却称呼落款那些文绉绉的格式,只余十个字:“京中有我,一切放心,早归。”
    没有腻腻歪歪的情语,也不讲什么思念若狂,甚至没有任何安慰与激励,但祝临却实实在在为这十个字定了心神,抱着信纸沉默了半晌,终于有了躺下休息的心思。
    祝临的伤叫西漠的军队据守越阳半月之久,好在到底是冬日里,胡人军队哪怕来过几次,粮饷后续供不上,又迟迟无法再进中原半步,也只好暂时西撤歇了心思。朝廷却完全与军中断了联系,祝临不知上京形势,但念着薛斐那句“一切放心”,也不去做过多假想,安然守住玄门关,缓势反攻,竟也拿了不少大捷。
    出了正月,军营里却忽然来了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西漠的人——平陵王萧岘。
    祝临的伤势还未大好,不知上京形势也不敢贸然对萧岘的到来表态,只是萧岘倒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哪怕中原的战局一团糟,对上祝临依旧笑吟吟。
    “末将以为,如今王爷是在平陵与齐王叛军相持,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祝临不傻,自然知道如今萧岘不明原由地出现在西漠,就说明他绝非早前看起来那般好相与,但两人旧时到底也有些交情,一时也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
    “齐王叛军早攻上了京,平陵郡也早就落到了他手里,成皋不曾听说?”萧岘对他显而易见的冷淡并不作什么反应,只是坦然坐定在他面前,“我听闻成皋前些时候受了伤,过来看看。”
    祝临隐约能感觉到萧岘与自己立场相悖,但见他到了现在还如此作态,心下有些不快,也懒得给他面子:“那王爷是如何逃出来的?”
    萧岘望了眼护送自己抵达西漠的几个高手,似乎有些嘲讽地笑起来:“成皋似乎很不希望我活着逃出来?”
    “我只是问如何,王爷应当先答我的话。”祝临心下冷笑,也不退让半分。
    “我可是头回见你这般严肃模样,”萧岘倒是不急不恼,甚至挑了下眉,毫不当回事似的,压低声音用逗小孩似的语气同祝临道,“可我答了又能如何,就凭你西漠这几个兵,能拦得住我去上京?”
    “王爷要去上京自去便是,还来西漠一趟做什么。”祝临阖上眸子懒得看他,心下有些窝火,却也十分明白——如今西漠军全力抵御胡人,属实分不出精力再做其他事,更不要说拦着萧岘的去留。
    “来看看你,听说你受伤了,放心不下。”萧岘这次倒是正色了,语气也似乎颇为认真。
    祝临却忍不住嗤笑了声:“王爷折煞末将了。”
    “你不必如此,我说来看看你,便只是来看看你,”萧岘似有无奈,但很快又敛了神色带着点嘲弄的意味道,“你不必觉得我另有所图,西漠这些个伤兵残将我还看不上,与胡人合作我更是不屑。”
    这下祝临倒是沉默了,许久才抬眼看他:“那不知王爷为何特地来看我,我同王爷的交情可没到那个地步。”
    “这些你不必知道的太详细。如今见你没事,我便要去上京做自己的事了。”萧岘依旧是如往常一样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做什么自己的事,谋权篡位?”祝临望着他一口没动的热水,心下倒是有些猜想,只是萧岘维持着最后一点伪装,也不好确认对错。
    屋里安静了半晌,久到祝临以为萧岘被他问傻了,对方才低下头,冷笑起来:“报仇。”
    “报仇?”祝临一时愣住,皱起眉来,“给谁报仇?报什么仇?”
    “你一个小辈,打听那么多做什么,”萧岘忽又笑起来,似乎那一瞬间的阴狠从不存在,“安静看着便是。我总归不会杀你,也不会杀薛大人,这一点我向你保证。”
    祝临还待再问:“王爷……”
    “你问再多,也没那个本事拦我,”萧岘却打断了他,似乎带点玩味,“守好西漠,还是不惜放胡人进关也要掺和我的事,你自己选。”
    祝临一怔,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让我来西漠,难不成是你的算计?你料定了这样我就分不出心阻挠你进京要做的事?”
    “是不是我的算计重要吗?你不也得承认,朝中有能力主持西漠大局的将领只剩你一个了,”萧岘的语气中似有怜悯,“只是这正合我意罢了。况且你来了西漠,薛子卓行事也要畏缩上几分。这不是老天都在帮我?”
    祝临说不出话,但却不得不承认萧岘说的是对的。他来做这个西漠军的将军本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也绝不可能放着胡人进中原而去干预朝中事端。
    这是个死局,如今他没有一点办法拦住萧岘。
    但身在上京的齐王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到来,带兵控制了皇城和皇宫便开始着手后续的事宜,哪怕京城血流成河,许多文人不满他的暴戾,也只是武力镇压。
    宫里的老皇帝病得只剩最后一口气,天天看到齐王这家伙更是气的喝几口药便吐几口,起初被齐王按过来的太医还是战战兢兢地劝着皇帝,但也不敢多说什么不该说的,到了后头齐王见定安帝病的眼睛都睁不开,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太医和宫女一个两个都赶了出去。
    外头的人稀稀拉拉跪了一地,也不知道齐王是不是要对定安帝动手,一边担心着被灭口一边胡思乱想些家长里短,却对门里事一无所知。
    齐王却没他们想象的这么凶残,竟安安静静坐到定安帝榻侧端起药碗,居高临下地睨他,语气有些嘲讽:“四哥,你不是一直担心我谋权篡位吗?如今我谋反给你看,你怎么不暴跳如雷喊人来砍我的头了?”
    定安帝病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只是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息,在这世间苟延残喘。
    “以前你说,不管哪个兄弟为了皇位要害你,你都相信我不会害你,”齐王用勺子轻轻敲药碗内壁,听着响儿,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我也信了你的话。后头父皇遗诏让你继位,多少豺狼虎豹虎视眈眈,质疑真伪,我也帮你扛下。我觉得你一定会永远是我的好四哥,我们一定会是一对史书上最为要好的皇室兄弟。”
    “可是你食言了。”齐王语气忽转,像是咬紧了牙关。
    “你封我做了齐王,却处处疑心我要将你取而代之,多番使手段削我实权,提拔祝徽那些个老匹夫处处肘掣我,花了多番心思打压我为你选拔的栋梁之才,疑心他们是我的幕僚……”齐王恨声靠近了床|榻|上的定安帝,也不顾他听不听得见,“皇兄,你不信我,你从来就不信我。原来旧时做皇子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利用我才哄我的,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望着昏迷不醒的定安帝,齐王知道他说再多对方也不会有反应了,但他竟笑了:“四哥,既然你那么笃定我会谋你的反,那我就谋给你看。那我就培养个赵家做我朝中的手臂,吸你官场的血做本钱,暗蓄私军徐徐图之,夺了你手中紧抓着不放的江山。连兄弟情义都不顾,你也不必做这个皇帝了。”
    也不知定安帝是不是听清了他的话,一时竟猛地咳嗽起来,但齐王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红着眼睛站定在一旁,低声道:“四皇兄,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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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改,我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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