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苦雨是突然到豫州的，天色被阴云压得喘不过气一般沉重。分明才过未时，州府里已然要燃灯才看得清周遭摆设。
温平升背着灯火将窗子关严实了，这才带点漫不经心的傲慢转过身，将一双暗含冷意的眸子盯在桌上那封适才拆开的密信上。
那些具体的字句他未曾仔细去读，但记得一个笔锋狠厉的“杀”字，已经足够了。
“咚、咚、咚”三声，房门被敲响，来人似乎满心是急切，一时间也顾不得要掩人耳目了。
温平升微皱了下眉，但一时到底没说什么，只淡淡开了门，待看清来人不是秦越后，才神色渐冷：“怎么是你，你不在裕丰县好好待着，来州府做什么？”
“温大人，”那人没等进屋，便直直给温平升跪下了，半个身子出了屋檐的遮挡，被雨水淋个正着，“温大人救救下官吧，下官做的事，被人全扒出来了。”
温平升在他刚动时便退了一步，此时听完这话，眸中渐渐染上些讽刺来：“你做的事？我哪里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我……”那人急了，正要分辩，却听得几块瓦片在雨水冲击下“哗啦”一声落地碎了，心下一惊，不由噤了声。
温平升亦是若有所觉地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望了一眼，思量片刻，才让开路来，对那人道：“进屋再说。”
那人忙不迭进了门，在边上站定了，看着温平升不慌不忙地坐下，又给自个儿倒了杯茶喝着，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温大人，我……”
温平升无甚波动地抬眸望着他，这次眼中的冷嘲甚至不加掩饰。
这裕丰县的小县令见此光景，心下一凉，立时便明白对方的态度了，但一时间他又没别的人可求，慌乱间不由虚张声势道：“温大人，你可要知道，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闻言，温平升情绪难明地笑了一声，眸中忽明忽暗：“你这是威胁我？”
“这……这是事实。”县令其实不大有底气，但这种时候实在不允许他服软。
他甚至阴暗地想着，若温平升见死不救，自己死也要拉着他们豫州州府的大小官员一起下黄泉。
“那我倒想试试，什么叫你死了我也活不了。”然而温平升似乎并不吃这一套，反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温平升！”那人恼了，甚至忘记了两人是在钦差的眼皮子底下见面密探，声调拔高了好几度，“你不要以为出了这样的事儿，赵尚书还会保你。”
“他保不保我，是你说了算的吗？”温平升冷笑起来，素日里那冷淡伪装也给尽数撕破，露出了里头的偏激来，“况且我温平升根本不需要别人来保。我活着只靠自己活，死也只会死在我自己手里。”
“说得轻巧，”小县令亦是冷笑，一副恨不得撕了温平升的凶狠模样，“你倒是有底气。希望钦差把豫州这些事儿递到百官面前，皇帝差人来取你脑袋的时候你还能这么硬气。”
“你就那么确定把你做的那些事儿全扒出来的是钦差手底下的人？”温平升丝毫没有给他的恶语吓到，反而用一种可怜一般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这么没脑子，看来你要是真被人弄死了，也不冤枉。”
“姓温的，你……”那人听了这句一点都不客气的提醒，脑子一热便想先骂，但话到一半到底是收住了。他思索片刻，才将信将疑道：“你的意思是还有别的什么人在背后搅混水？那……那我们要怎么办。”
温平升冷声道：“什么我们，别把你和我归到一起，我与你不是一类人。”
那人冷冷看了温平升片刻：“你真觉得自己还能撇得清？”
“撇不撇得清，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温平升不带多少情绪地偏开脸去不再看他，“你这次来州府算得擅离职守了，两位钦差若是见了你，怕是你有理也说不清。我便不留你了，慢走不送。”
“好得很，”那人近乎咬牙切齿，直狠狠剜了温平升一眼，才摔门而去，留下一句，“那妇人我已经叫人给杀了，但温大人可要好好想想这件闹得满城皆知的‘错判’的案子怎么圆。”
温平升望着被狠摔一通的门，半晌都没再说话。许久许久，直至屋外那枝紫荆被骤雨打落了一地残花，他才捏着眉心长叹一口气，失力一般靠在了椅背上。
雨势丝毫没有要减弱的迹象，狠狠砸在屋院墙头上，一阵“噼啪”。
秦越正提着壶热茶往书房走，便见到一人打着把极为显眼的油纸伞站在墙根儿边上，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他慢慢走到近前去，才看清这人模样，原来是拉着自己喝过酒的祝大人。
祝临若有所觉地回头，向秦越一笑：“秦师爷好啊。”
“祝大人好，”秦越赔了个笑，进而抬头望向对方方才望着的方向，“下官看祝大人站在此处许久了，不知道大人是……”
“没什么，”祝临轻笑了声，“不过是看到此处墙头上的瓦缺了几块罢了。”
“啊……”秦越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人的确没有说错，“还真的是，兴许是给雨水砸掉了，下官回头让人修缮。”
祝临点了个头，又笑：“天色也不早了，秦师爷是去给温大人送茶吗？”
“是。”秦越笑了声，紧了紧手里的茶壶。
祝临见状，也知道他急着进书房找温平升了，于是很有眼色地让开来：“那秦师爷忙，在下也该回去了。”
秦越颔首，赔着笑过去了，一路都半佝着腰——令祝临忽然意识到，这人从自己见到他开始，就没有挺直腰走过路，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被后来的什么担子压的。
祝临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抖了抖伞，进了雨幕，由着一个灰影子擦着自己的肩膀出了州府大门。
薛斐今日不知去做什么了，尚未回来。祝临熟练地开门，将伞搁到边上，堪堪坐定，便见着羡知敲门进了屋。
羡知见屋里只有他，稍稍愣了一下，恭敬道：“祝公子。”
祝临淡淡应了一声，抬了抬下巴：“坐吧，阿斐今日一早便出了门，说是酉时归，也快回来了，你且等等。”
“谢祝公子。”羡知轻轻一笑，顺从地在他对面坐下，正好是薛斐素日不会坐的位置。
祝临顺手给他倒了杯茶，小心推到对面，羡知见状愣了片刻，忙道：“祝公子使不得，羡知惶恐。”
“有什么使不得的，”祝临微微挑眉，一手握着自个儿的杯子抵在嘴边，“阿斐与我说过，你与普通奴仆不同。薛府里就你一个打小陪在他身边，也是你爹拼死换了火场里薛老爷子一条命，虽说薛老爷子最终还是走了，但这情义，阿斐一直记着。”
羡知未曾想薛斐在祝临面前竟是如此形容自己，不由低下头去：“幼时父亲常羡知言道，若不是薛老大人，他和娘早前不知道要被人牙子卖去哪儿受苦呢。我们一家为薛老大人和公子多做点，都是应该的。”
祝临轻笑，想到薛斐，心头便是软的：“这世上的事本没有是什么应该的，不管怎么说，你自小看顾阿斐，我都应当谢谢你。”
“呃，祝公子何出此言？”羡知听他这没头没尾的言语，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祝临只是轻轻笑了声，并不肯多做解释了：“没什么，只是想着阿斐在薛老大人走后的这些年，真的挺苦的。你也不过是与他同岁，能帮他将薛府看顾得这么好，都不容易。”
“祝公子能念着公子的难处，羡知很高兴，”羡知微微笑了笑，“公子要是知道，也会很高兴的。毕竟在公子心里，祝公子是极少还值得他惦记的人了。早些时候公子被上京其他的孩童戳痛处，也只有祝公子会给公子打抱不平。”
“提那么早的事情做什么。”祝临想起自己旧时蠢状，虽说有些害臊，但仍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为就像祝公子说的，公子受的他人的情谊，全都记着啊，”羡知弯眸，“对公子而言，祝公子总归最是特殊。”
“他于我又何曾不特殊，”祝临想都没想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脱口又察觉不妥，不由笑着岔开话题，“再者说了，你又是否想过在他心里你是个何种地位？”
“有时大着胆子想一想，”羡知并不避讳，但仍是稍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顶了天，也只是个稍微特殊些的仆人吧。毕竟公子心思多，羡知总是不懂。不过想来公子的心思，真能搞明白个七七八八的人，也只有祝公子一个了。”
“妄自菲薄了吧，我看着，他早早失了双亲，没个家人陪伴，心里是把你当兄弟看的。”祝临弯了一双眸子，颇有些嫂子的架势。
羡知愣了片刻，却笑道：“羡知就是个家奴罢了，万万称不上的。倒是祝公子和公子才是真的亲如兄弟。”
“我才不跟他当兄弟，”祝临忍不住笑出了声，想到除夕夜里薛斐眼里涌动的欢喜，又补充道，“我想他也定然不愿意与我做兄弟。”
羡知没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有些发愣，又不敢开口问，只好自个儿在心里惴惴着，琢磨两人何时竟又闹了不快。
然而没等他惴惴多久，房门被人推开，薛斐进了屋。
温平升背着灯火将窗子关严实了，这才带点漫不经心的傲慢转过身，将一双暗含冷意的眸子盯在桌上那封适才拆开的密信上。
那些具体的字句他未曾仔细去读，但记得一个笔锋狠厉的“杀”字，已经足够了。
“咚、咚、咚”三声，房门被敲响，来人似乎满心是急切，一时间也顾不得要掩人耳目了。
温平升微皱了下眉，但一时到底没说什么，只淡淡开了门，待看清来人不是秦越后，才神色渐冷：“怎么是你，你不在裕丰县好好待着，来州府做什么？”
“温大人，”那人没等进屋，便直直给温平升跪下了，半个身子出了屋檐的遮挡，被雨水淋个正着，“温大人救救下官吧，下官做的事，被人全扒出来了。”
温平升在他刚动时便退了一步，此时听完这话，眸中渐渐染上些讽刺来：“你做的事？我哪里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我……”那人急了，正要分辩，却听得几块瓦片在雨水冲击下“哗啦”一声落地碎了，心下一惊，不由噤了声。
温平升亦是若有所觉地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望了一眼，思量片刻，才让开路来，对那人道：“进屋再说。”
那人忙不迭进了门，在边上站定了，看着温平升不慌不忙地坐下，又给自个儿倒了杯茶喝着，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温大人，我……”
温平升无甚波动地抬眸望着他，这次眼中的冷嘲甚至不加掩饰。
这裕丰县的小县令见此光景，心下一凉，立时便明白对方的态度了，但一时间他又没别的人可求，慌乱间不由虚张声势道：“温大人，你可要知道，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闻言，温平升情绪难明地笑了一声，眸中忽明忽暗：“你这是威胁我？”
“这……这是事实。”县令其实不大有底气，但这种时候实在不允许他服软。
他甚至阴暗地想着，若温平升见死不救，自己死也要拉着他们豫州州府的大小官员一起下黄泉。
“那我倒想试试，什么叫你死了我也活不了。”然而温平升似乎并不吃这一套，反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温平升！”那人恼了，甚至忘记了两人是在钦差的眼皮子底下见面密探，声调拔高了好几度，“你不要以为出了这样的事儿，赵尚书还会保你。”
“他保不保我，是你说了算的吗？”温平升冷笑起来，素日里那冷淡伪装也给尽数撕破，露出了里头的偏激来，“况且我温平升根本不需要别人来保。我活着只靠自己活，死也只会死在我自己手里。”
“说得轻巧，”小县令亦是冷笑，一副恨不得撕了温平升的凶狠模样，“你倒是有底气。希望钦差把豫州这些事儿递到百官面前，皇帝差人来取你脑袋的时候你还能这么硬气。”
“你就那么确定把你做的那些事儿全扒出来的是钦差手底下的人？”温平升丝毫没有给他的恶语吓到，反而用一种可怜一般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这么没脑子，看来你要是真被人弄死了，也不冤枉。”
“姓温的，你……”那人听了这句一点都不客气的提醒，脑子一热便想先骂，但话到一半到底是收住了。他思索片刻，才将信将疑道：“你的意思是还有别的什么人在背后搅混水？那……那我们要怎么办。”
温平升冷声道：“什么我们，别把你和我归到一起，我与你不是一类人。”
那人冷冷看了温平升片刻：“你真觉得自己还能撇得清？”
“撇不撇得清，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温平升不带多少情绪地偏开脸去不再看他，“你这次来州府算得擅离职守了，两位钦差若是见了你，怕是你有理也说不清。我便不留你了，慢走不送。”
“好得很，”那人近乎咬牙切齿，直狠狠剜了温平升一眼，才摔门而去，留下一句，“那妇人我已经叫人给杀了，但温大人可要好好想想这件闹得满城皆知的‘错判’的案子怎么圆。”
温平升望着被狠摔一通的门，半晌都没再说话。许久许久，直至屋外那枝紫荆被骤雨打落了一地残花，他才捏着眉心长叹一口气，失力一般靠在了椅背上。
雨势丝毫没有要减弱的迹象，狠狠砸在屋院墙头上，一阵“噼啪”。
秦越正提着壶热茶往书房走，便见到一人打着把极为显眼的油纸伞站在墙根儿边上，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他慢慢走到近前去，才看清这人模样，原来是拉着自己喝过酒的祝大人。
祝临若有所觉地回头，向秦越一笑：“秦师爷好啊。”
“祝大人好，”秦越赔了个笑，进而抬头望向对方方才望着的方向，“下官看祝大人站在此处许久了，不知道大人是……”
“没什么，”祝临轻笑了声，“不过是看到此处墙头上的瓦缺了几块罢了。”
“啊……”秦越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人的确没有说错，“还真的是，兴许是给雨水砸掉了，下官回头让人修缮。”
祝临点了个头，又笑：“天色也不早了，秦师爷是去给温大人送茶吗？”
“是。”秦越笑了声，紧了紧手里的茶壶。
祝临见状，也知道他急着进书房找温平升了，于是很有眼色地让开来：“那秦师爷忙，在下也该回去了。”
秦越颔首，赔着笑过去了，一路都半佝着腰——令祝临忽然意识到，这人从自己见到他开始，就没有挺直腰走过路，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被后来的什么担子压的。
祝临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抖了抖伞，进了雨幕，由着一个灰影子擦着自己的肩膀出了州府大门。
薛斐今日不知去做什么了，尚未回来。祝临熟练地开门，将伞搁到边上，堪堪坐定，便见着羡知敲门进了屋。
羡知见屋里只有他，稍稍愣了一下，恭敬道：“祝公子。”
祝临淡淡应了一声，抬了抬下巴：“坐吧，阿斐今日一早便出了门，说是酉时归，也快回来了，你且等等。”
“谢祝公子。”羡知轻轻一笑，顺从地在他对面坐下，正好是薛斐素日不会坐的位置。
祝临顺手给他倒了杯茶，小心推到对面，羡知见状愣了片刻，忙道：“祝公子使不得，羡知惶恐。”
“有什么使不得的，”祝临微微挑眉，一手握着自个儿的杯子抵在嘴边，“阿斐与我说过，你与普通奴仆不同。薛府里就你一个打小陪在他身边，也是你爹拼死换了火场里薛老爷子一条命，虽说薛老爷子最终还是走了，但这情义，阿斐一直记着。”
羡知未曾想薛斐在祝临面前竟是如此形容自己，不由低下头去：“幼时父亲常羡知言道，若不是薛老大人，他和娘早前不知道要被人牙子卖去哪儿受苦呢。我们一家为薛老大人和公子多做点，都是应该的。”
祝临轻笑，想到薛斐，心头便是软的：“这世上的事本没有是什么应该的，不管怎么说，你自小看顾阿斐，我都应当谢谢你。”
“呃，祝公子何出此言？”羡知听他这没头没尾的言语，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祝临只是轻轻笑了声，并不肯多做解释了：“没什么，只是想着阿斐在薛老大人走后的这些年，真的挺苦的。你也不过是与他同岁，能帮他将薛府看顾得这么好，都不容易。”
“祝公子能念着公子的难处，羡知很高兴，”羡知微微笑了笑，“公子要是知道，也会很高兴的。毕竟在公子心里，祝公子是极少还值得他惦记的人了。早些时候公子被上京其他的孩童戳痛处，也只有祝公子会给公子打抱不平。”
“提那么早的事情做什么。”祝临想起自己旧时蠢状，虽说有些害臊，但仍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为就像祝公子说的，公子受的他人的情谊，全都记着啊，”羡知弯眸，“对公子而言，祝公子总归最是特殊。”
“他于我又何曾不特殊，”祝临想都没想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脱口又察觉不妥，不由笑着岔开话题，“再者说了，你又是否想过在他心里你是个何种地位？”
“有时大着胆子想一想，”羡知并不避讳，但仍是稍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顶了天，也只是个稍微特殊些的仆人吧。毕竟公子心思多，羡知总是不懂。不过想来公子的心思，真能搞明白个七七八八的人，也只有祝公子一个了。”
“妄自菲薄了吧，我看着，他早早失了双亲，没个家人陪伴，心里是把你当兄弟看的。”祝临弯了一双眸子，颇有些嫂子的架势。
羡知愣了片刻，却笑道：“羡知就是个家奴罢了，万万称不上的。倒是祝公子和公子才是真的亲如兄弟。”
“我才不跟他当兄弟，”祝临忍不住笑出了声，想到除夕夜里薛斐眼里涌动的欢喜，又补充道，“我想他也定然不愿意与我做兄弟。”
羡知没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有些发愣，又不敢开口问，只好自个儿在心里惴惴着，琢磨两人何时竟又闹了不快。
然而没等他惴惴多久，房门被人推开，薛斐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