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又是微雨天气,豫州尚且算不上炎热,雨来湿了一城瓦砖,仍是免不了薄凉。
    温平升对这两位上京来的钦差明面儿上算是极为配合了,甚至一早带着秦师爷将州府过往公文搬了来供两人过目,不过一个时辰,卷宗便整整齐齐码了一书案。
    祝临不过是吃完早膳后出去转了几圈消食,回来便见着此番光景,尚且有些不明就里:“温大人和秦师爷这是……”
    “温某想着将过往公文送来给两位大人查阅,许是更方便两位大人办事。”温平升语气淡淡,依旧端着那副看似温和的架势,眸底却满是漫不经心,摆明了不愿与两人多纠缠。
    秦越见祝临皱眉便是心下一突,唯恐温平升将两人得罪了去,只能连忙赔笑:“两位大人远道而来甚是辛苦,若能助两位早些办完公务回京,对我等也是一种荣幸。”
    原本注意力全在温平升身上的祝临听他出声,不免又想起对方昨夜那番话,似笑非笑道:“秦师爷精神不错,昨日醉成那样,早上醒来可有头疼?”
    秦越给他一提醒,想起昨夜被酒逼出来的那番真心话,便是一僵。他极清楚这些话实在是不该说,可奈何说都说了,只能硬着头皮避重就轻地答:“并不觉得头痛,不打紧的。”
    许是察觉到了秦越的僵硬,温平升皱了皱眉,淡淡向两人礼道:“东西都送到了,我二人便先行告辞了。”
    祝临原本也没想就这件事揪着秦师爷不放,因而只轻笑一声,便颔首:“两位慢走。”
    秦越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忙不迭跟着温平升离去了。
    只是祝临对他的兴趣实在比他想象中要低得多,还没等两人的身影拐出那一角,祝临便进屋关上了门,径自取了一份卷宗随手翻了翻:“这东西……温平升竟也有胆子给我们看?”
    薛斐只是淡淡坐在那处,八风不动地翻着自己手里的书,似对这些卷宗毫无兴趣一般:“他既然敢给我们看,便是料定我们看不出什么。”
    闻言,祝临的手一顿,果断将这份卷宗放回了书案上:“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文书没什么价值?”
    “倒也未必,”薛斐思索片刻,搁下手里的书,抬眸含笑望了过来,“单看文书定然是看不出什么的,不过要是佐以其他人证物证,这文书也未必不能起到作用。”
    “何意?”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祝临忍不住微微挑眉。
    “意思就是,”薛斐轻笑一声,便起身上前翻起卷宗来,“文书我来过目,你去街上逛逛,遇到茶摊酒馆什么的便坐坐。”
    两人向来默契,祝临霎时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让我从百姓口中听取消息?”
    薛斐微微一笑,对他极赞赏似地点了个头。
    “可是……”祝临皱眉,“百姓也不至于天天议论刺史,能不能听到什么都是碰运气的事,我未必能给你带来有用的消息。”
    薛斐见他在此事上较真,一时失笑:“那岂不更好,什么都听不到,你便有更多时间玩乐了。”
    祝临没来由噎了一下,忍不住道:“我是来查案的,不是来玩乐的。再说了,一个人逛又有什么意思。”
    “你若不去,也只能坐在这儿干看着我查阅卷宗,岂不更没意思?”薛斐在书案前坐下,摊开一份卷宗,也没立刻去看,倒是极耐心地含笑瞧着祝临,“这类公文,你也向来不爱看,还不如出去转转,顺便给我带些吃的。”
    祝临失笑,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着实有道理,只好在那人的注视下乖乖取了钱袋,走到门口。
    静立片刻,他又忽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去:“那我去了,你要什么吃的?”
    本就是随口一说哄他去玩,薛斐也没真想要什么小吃,便只轻笑:“你随意买些便是。”
    祝临忍不住弯眸,慢悠悠出了屋子,又小心给他掩上门,后知后觉地察觉对方这番言语着实有些像大人哄小孩。
    但这位小祖宗在薛斐面前向来并不多拿面子当回事,对此事也只是一笑便过,很快便将之抛于脑后,心安理得地闲逛起来。
    这个点方过了早市,街上人并不算太多,只三三两两成群,多半是无甚正事可做的纨绔公子,百无聊赖地在外头找乐子。
    祝临在上京时便颇有些游手好闲的经验,此时也不觉得如何不适应,东看看西瞧瞧,也足以打发时间了。
    不多时,他不远处的摊子上停了三个勾肩搭背的公子哥儿,衣裳花花绿绿好不伤眼,可那三人却丝毫没有觉察这点似地放声笑着,甚至时不时冒出几句可以称得上下流的混账话。
    那三人实在吵闹了些,祝临不由转头看向几人——倒不是想要与之争吵上几句,只好奇谁家公子那么放肆。
    不过很快他便想起自己毕竟是上京人士,对豫州的富商名流并不熟悉,也辨不出这几人的出身。
    还没等三人离开,街角便又有个扎着妇人髻的女子弯着腰慢慢走了过来,也不知道肩上压了什么担子,竟从始至终没有抬过头。
    三个纨绔见了这妇人,竟奇异地压低了声音私语起来,仿佛怕那女子听到似的。
    只是那女子离得远,三个纨绔尚且收敛得有限,即便压低了些声调,却仍是足以令祝临听个清楚。
    “没想到都一年多了,这女的还在闹州府啊。”
    “诶,说句公道话,她一个女人,年纪轻轻便平白失了丈夫,也是没办法吧……”
    “这人都死了,她哭着喊着要平反,有什么用。要我说,这女的怕是受了刺激,脑子有些不好使了。”
    祝临心下一惊,没想到自己还真有这个当街听到百姓议论州府的运气,便凝神,预备将这三人后头的话一次听个清楚。
    可惜三个并排的纨绔里正中间那位见女人靠近了,瞬时便皱了眉,忙不迭勾住旁边两人的肩低头装作调笑,待对方离开后才松了口气似地起了身,也没继续说下去了。
    祝临有些不解,思索片刻,索性清了清嗓子,端起一副上京纨绔的惯有架势走近三人,作嬉笑状低声道:“三位为何那么怕这个女人啊。”
    “你是……”左侧那公子哥儿迟疑了片刻,转头睨他,却见他衣着不凡,不由觉得有些奇怪。
    他想,自个儿在豫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这州中怎么会有自己不认识的富家公子呢。
    “在下姓沈名瑜,上京人士,南下经商行经此地。”祝临心知南方百姓一般都不知道此次来豫州的钦差是谁,自个儿又与南疆的古满结着仇,还是不暴露身份更为稳妥,因而不费多少思量便报出了沈瑜的名字。
    “沈瑜……”左侧的公子仍是疑惑,中间那人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那人看起来是个知晓上京沈瑜这个名号份量的,可惜似乎不够精明,只听祝临一面之辞便丝毫不怀疑此言真假,当即便肃然起敬:“原来是沈公子,久仰大名。”
    左侧那人犹没明白他态度大变的原因所在,“唔”了两声便被右边那人扯到后头私语起来,想是在与他介绍沈瑜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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