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薛斐与祝临既有心打探豫州在两人到来之前的消息,便早早出了州府。
    这个时辰,州府外的街道上早已经是热热闹闹的了。豫州虽比不得上京繁华,却也是个富裕的地界儿,有不少商贩在此扎根。
    沈家明面儿上担着个皇商的名头,但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他们不过是与皇室互惠互利,并不作依附之态。在楚国商界,沈氏一族完全称得上一家独大,是真真正正的富可敌国。
    而富可敌国就意味着,不光是字画倒卖、盐铁营生这些体面的商路,甚至连秦楼楚馆此类行当,沈氏都做的红红火火。
    今日算起来已是薛斐与祝临第二次同入花街,只是两人的关系早与头回不同,因而他们片刻都没有在大堂停留,对姑娘的态度也在上回的不想看中掺上了些不敢看。
    要见到这家青楼的东家到底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办成的事儿,祝临取了沈瑜给的信物后仍费了一番周折,才让那老鸨子放弃了引他们上楼的念头,恭恭敬敬领他二人到了后院:“东家就在这间屋子里,两位公子进去吧。”
    祝临同薛斐与她道了谢,才扶着袖子抬手敲门。
    “进来吧。”屋里人的声音尚存着些少年气,亦令祝临觉得有些耳熟。
    待到推门进屋,祝临方确定这耳熟不是错觉,屋里的人竟当真是沈瑾。
    沈瑾似乎原先是在看账本,但自他二人敲门起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只等两人进屋便露了个笑:“表兄,薛哥哥,你们到了。”许是年纪小又长的好的缘故,他笑起来时竟是比寻常古灵精怪的姑娘家还要甜。
    “小瑾?”祝临稍感意外,“你不是才回上京不久,怎的这么快又到豫州来了?”
    “没办法,才回京南边的生意又出了些岔子,就只好又赶了过来,”沈瑾一双狐狸眼弯了弯,生出些潋滟的风华,“不过我们这些行商的东奔西跑都习惯了,也算不得什么。”
    言罢,他起身引两人到了一旁桌边落座,又吩咐下人倒了茶水,才自行坐定:“表兄和薛哥哥何时到的豫州?”
    祝临在沈瑾面前到底不能像私下与薛斐在一起时那样慵懒,只得正经坐好,端着表兄的架势答他:“昨日一早进的城。”
    沈瑾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又笑:“哥哥同我交代过了,表兄这次是来办公事的,让我一定不能怠慢。所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表兄尽管说。”
    “也谈不上一定要你帮什么忙,”祝临与沈瑾到底没有与沈瑜那般熟悉,因而更客套些,“就是有些关于豫州的事想问罢了。”
    “那还不容易,”沈瑾轻笑一声,应起来极为爽快,“表兄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我这些年年年都要往南跑,豫州来的也勤。就算问到了我不知道的事儿,也还有那么多伙计呢。”
    祝临轻轻点了个头,含笑道:“那表兄就先谢过小瑾了。”
    “表兄这么客气做甚,不是应该的吗,毕竟表兄跟哥哥关系那么好,”沈瑾眼底有些许不知何意的情绪一划而过,片刻后又被笑意取代,“不知表兄……和薛哥哥想问些什么呢?”
    祝临沉吟片刻,还没想好怎么问,薛斐就已经开门见山:“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想了解些温平升这个人。也不瞒你,南疆的事儿闹大了,他却迟迟不报险些贻误军情。我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查他。”
    “查温平升这个人啊……”沈瑾轻轻笑了声,说不出是讥讽还是什么。
    祝临见他眼底似有暗光,不明缘由,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确实是个值得一提的人,”沈瑾很快将那点无足轻重的情绪收敛了,不紧不慢地道,“不过他那些值得一提的事儿,都不是在豫州发生的,而是上京。”
    “上京?”薛斐轻声重复了一遍,甚是给面子地望着沈瑾等他下文。
    沈瑾便又笑,眼里却再没有先前那样明显的笑意:“对,上京,在他还没做上豫州刺史的时候。据说这温平升当年也是有些才名的,十七八岁的时候科考,院试乡试便都轻易取得了头名。只可惜……偏偏在礼闱上栽了跟头。”
    仿佛刻意卖关子似的,他在此处停顿片刻喝了口茶,这才接上:“这温平升年少成名自是有几分傲气,可偏生进了京不知怎么得罪了五皇子。五皇子毕竟是皇族子弟,哪能由得人随便冲撞,更别说还任这平白冲撞自己的家伙青云直上了。”
    祝临思索片刻,眉头皱的更深了几分:“你的意思是,五殿下在科考上给他使了绊子?”
    他与萧崎不算太熟,可这人在上京民众口中的风评一向极好,他便自然而然以为这人是个敦厚的,如今乍一听闻萧崎仗皇子身份打压寒门试子的事,难免觉得不可思议。
    “传言确实是这般传的,”沈瑾笑笑,“不过会试时的形式旁人都无从得知,是真是假孰是孰非,确实难以定论。”
    薛斐沉思片刻后,忽然出声:“我记得温平升参加了三次礼闱。”
    “是啊,”沈瑾稍有些漫不经心地将手中杯盏搁下,有些许浅淡的讥诮渐渐自眼底浮起,“三年后,他再次应试,可运气偏就有那么差,那年的主考官是朱正德。”
    薛斐一怔,旋即了然。
    朱正德原是个依附钟家的官员,属太子|党,但也是个实实在在的败类禄蠡,他的贪赃枉法正是太子倒台的诱因之一。
    朱正德做主考官的会试,一个没有家世背景,又拿不出银钱上下打点的寒门试子,怎么可能出得了头?
    “他只得又等了三年,才考上贡士。”沈瑾语气淡淡,将那些原就不分明的讥诮压回眼底深处。
    祝临沉默片刻,没忍住看向了薛斐,直至对方发觉他的目光才收回视线:“那你说他到了豫州之后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是什么意思?”
    “倒不是说他这刺史做的让人无可指摘,”沈瑾轻轻挑了下眉,又道,“只是在上京求官之时他尚且算是个可怜人,到了豫州之后,他却与朱正德没什么两样。手底下的官吏徇私枉法他不管,流民揭竿起义他也冷眼旁观,分内的事没一样做到的。故而说没什么好提的,跟其他贪官污吏毫无差别。”
    “也不能说是毫无差别,”薛斐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却又不提有何差别,只是岔开了话题,“南疆暴动,流民起义,这两件事我们在上京都没有及时得到消息,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南疆的暴动七皇子已然带兵镇压,如今形势大好,没什么可提的,”沈瑾笑笑,又唤来下人给两人续上茶,才接着道,“我也没亲下南疆,知道的不多。至于流民起义……想是些在贪官污吏手下遭了罪的人意图彰一彰天理王法罢了。不过即便是流民,里头真有勇气跟朝廷对着干的到底还是少数。散兵游勇,声势不大,到目前为止还不成气候。”
    薛斐颔首,思及那日萧岘的言语,不由追问:“我们听人说,那起义军的头目叫孟庚,是雷州人士?”
    沈瑾轻轻笑了声,如实道:“起义军的头目确实叫孟庚,但是关于他的其他谣传是否属实我便不得而知了。不过孟庚去年才领着那些人起事,真要是因为不满雷州刺史才揭竿起义……是说不通的。现今的雷州刺史虽没什么光辉的政绩,但和许多其他官员相比,确实算清廉了。”
    片刻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了句:“除非他不满的是之前几任的雷州刺史。”
    薛斐闻言并不直接表态,只轻声与祝临道:“平陵王亦言道是贾正文。”
    祝临轻轻点了个头,略一思索,心下有了些猜测,便冲沈瑾笑道:“明白了,还要多谢小瑾告知。”
    “应该的,”沈瑾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表兄和薛哥哥可要留下来一同用午膳?”
    “这便不必了吧,”祝临望了眼薛斐,笑着同沈瑾道,“等你下次回了上京,表兄再请你喝酒如何?”
    “那也甚好,”沈瑾玩笑道,“可今儿薛哥哥也在,我总不能亏了,下回表兄请喝酒,薛哥哥也要来。”
    祝临失笑,便看向薛斐等他答话。
    “既然沈二公子都这么说了,薛某自然是会到的,”薛斐亦是失笑,却仍不失礼数,“那我二人先行告辞了,后会有期。”
    沈瑾轻笑一声,回礼:“后会有期。”
    原先从满是脂粉味的巷子里穿进来,现今便又要从满是脂粉味的巷子里穿出去。
    祝临到了主街上,仍是紧紧皱着眉,甚至拽着自己的衣裳嗅了两下:“这里头实在香的呛人了些,弄得人满身是香粉味。”
    许是见他此时神情实在有趣,薛斐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以为这条街是做什么的,别说是脂粉味,熏香里头加点别的东西都不奇怪。”
    祝临闻言动作忽然顿了一下,旋即眸中溢出笑意来:“不过味道浓点也好,挺方便的。”
    “方便?”薛斐心知他又要说什么不正经的话了,却仍是很给面子地顺着他问,“方便什么?”
    “方便捉奸啊,”祝临忽勾住他肩膀,整个人靠了过来,“若是有朝一日你背着我来了这种地方,我一闻就能闻出来。”
    薛斐虽有些好笑,却仍然极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不会有那样的有朝一日。你只需要想,我会守你终生。”
    猝不及防被这似酸非酸的文人情话呛了一下,祝临尚有些不习惯地轻咳一声,转过头去。
    只是心头软的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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