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听清了对方的话后,虽心头微软,却是玩笑掩着认真地道:“那可不成,你不能嫁,祝家没薛家安定,哪天府里因为点事闹起来,让你受委屈怎么行?”
    薛斐未曾想对方还能有这方面的心思,失笑道:“可薛府冷清,你怕是要嫌了。”
    “不嫌,我还怕你嫌我吵闹。”该说的说完了,祝临干脆往后一靠,侧着头看对方。
    薛斐笑了声,看得出是真的很开心,但片刻后他又敛了笑意:“那祝丞相……”
    “我爹那边我尚且不知道怎么解决,”祝临也不嬉笑了,难得严肃道,“但是我一定会解决。你别急,再给我点时间?”
    薛斐定定看他片刻,半晌,却道:“对不起。”
    祝临猝不及防被道了歉,先是不明所以地“啊”了声,过后便难免有些紧张地问:“怎么?”
    “我当初是不是不该让你知道,”薛斐这么说着,面上却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只是淡淡笑着,“毕竟这种事,为世人所不耻。”
    “那时候也不是你直接告诉我的啊,更何况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你管世人做什么?”祝临倒是一派轻松。
    薛斐愣了愣,失笑:“你这性子,还真……”
    “真怎么?”祝临带点戏谑地挑眉截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薛斐便将“有点我行我素的意思”咽了回去,改口换成了:“讨人喜欢。”
    突然就“讨人喜欢”了一把的祝临被噎了一下,难得竟不好意思顺杆上,甚至轻咳一声,故作反驳态势:“没。”
    “有,”薛斐笑,眼底完完整整映出祝临的模样,“这话里的‘人’又不是指你,你说‘没’不算数。”
    两人便这般偶尔闲聊几句,偶尔插科打诨着走了许多天,一路也算安稳。
    祝临是个坐不住的,奈何在马车上也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聊累了就只好在旁边看着薛斐,竟也看出了点趣味来。
    薛斐多半时候是端正坐着的,有时候看看外头的景色,有时候又从包袱里翻出本书来默默地看,可祝临一唤又总能立马放下正在做的事含笑应一声,好似其他的事情都没有祝临唤他一声重要。
    次数多了,祝临便不在对方看书的时候唤对方,只在旁边安静看着。
    他想,阿斐看书的模样是最好看的。
    几处驿站休整过后,终于到了平陵的邻县。
    临近午时,祝临开始有些犯困,薛斐见他模样,不由低声提醒:“约莫还要一个时辰就能到平陵,平陵有驿站。”
    祝临笑笑:“我知道。”
    眼见着对方困得不行,薛斐终究是心下一软,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对方那头挪了挪,轻声道:“要不你靠着我先睡会?”
    祝临到底是困得狠了,并不多想就靠上来,低低“嗯”了声。
    薛斐见他这么干脆,不由无声失笑,却还记得护着些对方以免对方摔下去磕到脑袋。
    这下是看不成书了,但薛斐并不在意,竟也能一言不发地护了对方半个时辰。
    到底只是白日里的困乏,祝临没到平陵便醒了。
    虽尚是暮春时节,从上京南下自然是足够暖和了,丝毫不觉寒凉。
    他醒时还有些懵懵的,待意识完全清醒才见着眼前一片白——薛斐正抬着手用袖子在给他挡窗帘缝里漏进来的一道极微小的光。
    他心里瞬时软了,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也不拿开对方的手,只就着这个姿势轻声道:“阿斐。”
    “嗯?”薛斐这才察觉他醒了,预备将手拿开,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
    祝临轻笑一声,又唤:“斐哥哥?”
    “什么?”薛斐显然还没明白他突然这般的缘由。
    祝临这才放开对方坐直起来,淡笑道:“没什么,我靠了这么久,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薛斐含笑摇摇头,也不过多在意,只撩了窗帘道:“很快就到平陵了,我们……做……做什么?”他还没来得及说完正经事,便被对方突然靠近的动作吓得一慌。
    祝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马车忽然的颠簸甩了一下,险些在车壁上磕到,幸亏薛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马车车夫不知为何哀嚎了几声,嚎完又安静了。
    薛斐皱了眉,羡知靠在窗口低声道:“公子,有拦路的,不知道来头。”
    “拦路的?那有什么不知道来头的,”祝临饶是方才受了一颠,却仍丝毫没有紧张,反而还笑,“要么是抢劫的,要么是杀人的,要么是又杀人又抢劫的。”
    未等三人交谈完,对面已经毫不拖泥带水地冲向了马车,也不似话本子里先叫嚣几句“此山是我开”的山贼。
    羡知见势不对,心知这一小队从京城日夜兼程而来的侍卫敌不过这么多地头蛇,不由低声骂了句,又对车中两人道:“羡知护公子与祝公子离开?”
    薛斐微微犹豫了一刻,望向祝临。
    然而祝临听着外头的打斗声,摇了摇头:“怕是来不及了。”只片刻的功夫,他似是有了决断,又按着薛斐的肩膀道:“我先出去看看,你好生待着别妄动。”
    眼看着祝临就要起身,薛斐不由抓住了对方:“你……”但方开口他便知晓自己说再多也无裨益,只好又松了手。
    祝临顿了顿,轻笑:“放心,我不会任自己出事的,当然更不会由他们来伤你。”
    薛斐向着祝临浅笑,心下不是滋味,头回觉出些“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的道理来。
    出人意料的是,对面那群拦道的男子一个个竟都瘦弱得很,虽然砍起人来凶悍,却也是借着人多的势才占了上风。
    未及祝临站稳,便有敌人发现了他,二话不说便挥刀砍来。
    祝临侧身躲过,背后便又来了人,只好架着面前那人的刀去挡,却划伤了手掌,冒头的血顺势就往袖口淌,晕了一大块的温热,好在他惯着黑衫,看起来也不过是色泽深了些。
    对面疑似带头的男子注意到了这边,观察了片刻祝临的身手,眉梢一挑,吹了声口哨,扬声道:“停手。”
    祝临暂且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对面的人已经撤出了战局,将他们围了起来,这头的侍卫心知己方处于劣势,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退回到马车旁,一言不发地盯着对面领头的。
    对面那一身朴素褐色短衫的男人拍了拍自己的马,逐渐引着马靠近了祝临,倾身带着些不怀好意的意味道:“朝廷派来的?”
    祝临一时不知对方底细不敢贸然回答,只好轻笑道:“兄台以为呢?”
    “那就是了,”那人听他反问也不恼,只是拿着马鞭在手里轻轻敲了敲,上下打量着祝临,“我看你年纪尚轻,身手不错,怕是个武官吧?”
    未曾料到这人还有心思和自己闲话这些,祝临愣了片刻才道:“不错,兄台此言何意?”
    “将军,你跟这朝廷走狗废什么话,管他文官武官,全没一个好东西。直接杀了祭旗就是。”未等那领头的开口,旁边已经有个小兵叫嚷开了。
    “没让你开口插什么嘴,”马上的男人皱了下眉,却也没真怪罪那人,只是笑了笑,“话也不能这么说,南疆军之前那位祝将军倒也算让人勉强看的过眼。”言罢,他又转头看向祝临:“身手不错,只是偏生要去给那狗皇帝卖命,真是可惜了。”
    也算让人勉强看的过眼的祝将军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人骑马绕着自己转了半圈,不解对方的意思,便也不开口。
    “不如……”那人细细看了祝临一圈,挑眉,“归顺我军,我留你一命。如何?”
    祝临一怔,方才一直在马车中安静待着的薛斐轻声道:“是流民起义军。”
    得了这提醒,祝临心下一沉,面上却假笑着:“你军?你是何人?”
    “我……”那人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笑了起来,正待说时,忽有个外层守卫的小兵奔了过来:“将军不好了,外头有……”
    那将军皱了皱眉,没等听清外头到底有什么,便见东边外围有另一路兵马杀了进来。
    眼见着局势再变,祝临也分不清外头是敌是友,心又是一提,但顾念着薛斐在,只得逼着自己冷静。
    对面起义军的将军眉头皱的深了,只狠狠剐了眼祝临:“原来你们这些狗官都算计好了?”
    那小兵满头是汗:“将军,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向西撤。”起义军将军狠狠抽了马一鞭子,也无暇顾及祝临几人,便灰溜溜带着一干人马撤走了。
    不明状况的祝临与侍卫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退的更紧了些,一个个都握紧了手中兵器。
    那赶跑起义军的一干人马靠过来,也不围住几人,只是分开一条道。
    后头一白袍男子不紧不慢地驱马上前,见着祝临先是一愣,接着便露了个笑:“成皋,别来无恙。”
    祝临并不过于惊讶,只有些顾虑地看了眼马车里,然后礼道:“王爷,别来无恙。”
    “不是说过不必叫我王爷吗,”那人笑笑,偏头看了眼马车,“你怎的只身南下?”
    “非是只身,”祝临轻笑,顺势掀开车上窗帘,向薛斐道,“阿斐,没事了。”
    薛斐这才出了马车,便见着马上同是一身白衣的男子正暗暗打量着自己。
    那人的眉纤长,样貌像是带着些江南水土滋养出的婉约,但是眸色深深,并不似看起来那般温和。
    祝临拉住薛斐,道:“这便是平陵王,三殿下。”
    薛斐微微挑眉,却不忘浅笑着对萧岘一礼:“久仰了,王爷。”
    这时祝临才顾上对萧岘介绍:“这便是我那位发小薛子卓,此次与我一同前去豫州执行公务。”
    “久仰了薛公子,在南疆便时常听成皋提起你。”萧岘颔首。
    薛斐淡淡笑笑,与萧岘寒暄了一番后,余光瞥见祝临指尖的鲜红,心下一惊,便抓过对方手腕来看:“伤了?”
    祝临这才摊开手,见对方眼底似有些心疼的意思,没忍住道:“是啊,那刀挺快的,没留神就给划了一刀,还疼着呢。”
    “疼你方才不知道早些说,”薛斐皱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便转而向萧岘道,“王爷这是要去往何处,我们可否先行进城?”
    “无妨,我与你二人一同回城。”萧岘淡淡看着二人的相处,竟情绪不明地轻笑了声,便挽了挽手里的马缰调转马头。
    祝临笑笑,便与薛斐上了马车。
    方才的车夫遭了毒手,羡知不得已赶起了马来,祝临一行人便混在萧岘的私军中前行起来。
    薛斐小心托着祝临的手,眼见着血与衣裳布料粘在一起,虽说知晓这不算重伤,心里也抽了一下。
    祝临倒是不甚在意地望着外头,任由薛斐怎么动作。
    薛斐于是挽了自己的袖子,将对方指间沾到的血都一点一点擦干净,又从包袱里寻出药来给他上了包扎好,这才满意。
    早在对方起身寻药的时候便将目光如数放到了对方身上的祝临不由笑了:“其实并不怎么疼,我方才逗你的。”
    “少做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儿。”薛斐看他笑,刚才的些许心疼也都忘了个干净,拿过药瓶时忍不住顺手在对方额上弹了一下。
    薛斐下手轻,祝临也没当回事,只靠在桌上笑得放肆:“方才不是想看你心疼嘛。”
    闻言薛斐愣了片刻,却堵他道:“行啊,那我好心疼啊。”
    两人也不过调笑了会儿,便很快进了城,萧岘的府邸不在此县,又带着如此多的私兵,只得令军队在城外驻扎修整,自个儿带两个随从寻客栈落脚。
    祝临与薛斐两人进了驿站,修整了一番连日来的舟车劳顿,转眼便是第二日。
    两人因公要继续行至豫州,萧岘自然不便挽留,但也十分仁至义尽地将两人送到了平陵境外。
    祝临虽心下觉得不妥,却并不表现出来,只道别时对萧岘笑道:“王爷一路送我们到这,实在是太客气了些。”
    “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萧岘却不怎么在意似的,“近些时候南方极是不太平,你在我封地境内时,我自然不能让你出事。”
    薛斐望一眼祝临,便不着痕迹地上前将两人隔远了些,笑道:“近些时候南方确实不太平。不知王爷对豫州流民组织的起义军有多少了解?”
    “了解……”萧岘轻笑一声,眸中有深意荡开,“也算不上多了解,不过他们打来平陵时才能知晓一二。那日你们遇到的正是豫州起义军的首领,不过他带的人马却只是起义军的一小部分。也不知为何拦道阻你们南下。”
    他忽顿了下,又笑:“那首领名为孟庚,据说是雷州人士,后来流窜到的豫州,流民怎么拉起的这支军队尚不清楚,只是……与那从前的雷州刺史怕是脱不了干系。”
    祝临皱了皱眉,忍不住道:“这与从前的雷州刺史有什么关系?”
    “因为许多百姓都说孟庚是因贾正文贪污受贿而失了双亲又遭牢狱之灾,受不了贪官污吏才带着一干流民谋反的。”萧岘似有些嘲讽地笑了声。
    祝临眉头皱的更深了些,正欲说话时,薛斐却先开了口:“贾正文做雷州刺史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萧岘挑眉轻笑,眼底深意更甚:“剩下的我可不敢再说了。不过两位此去豫州,千万小心。”
    “多谢王爷了。”薛斐也不强求非要他说出答案,便只淡淡一礼。
    祝临亦是行过一礼。
    萧岘定定看了祝临片刻,忽笑了:“成皋为何总着黑衣?”
    祝临愣了片刻,只道:“我幼时调皮,极易弄脏衣裳,母亲便令我着黑衣,后来时间一长就习惯了。怎的……有什么不妥吗?”
    萧岘摇摇头:“没什么。”
    言罢又深深看了祝临一眼,便笑着同两人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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