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心下生出些疑惑,赵婕妤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站稳脚跟还独得皇帝宠爱,倒也不像是个傻子,没道理会做出这么傻的一个局平白败坏皇帝那头的好感。
    但赵媛怎么想终究与他无关,祝临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便将心思收了回来,冲淑妃应道:“知道了。那姑姑交代的事,侄儿一定尽心办好。”
    “你……”淑妃似乎对他这么容易便接受了自己的解释感到有些惊讶,但毕竟是在后宫中看遍了各种勾心斗角的淑妃娘娘,她很快就收敛了外露的情绪得体一笑,“阿临果真是大了。”
    祝临没接话,守门的两个大宫女却神色淡淡地走进来站到了淑妃身侧。
    淑妃端起了笑,不再多言。
    那些被支使出去的宫女们也陆陆续续进了门,祝临这才按着礼数起身告辞。
    他随着引路的宫女穿过御花园,那宫女规规矩矩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脑袋闷头走路,一句话也不敢跟他说,祝临也乐得清净。
    行至半途,花叶间远远传来几声笑,祝临漫不经心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发觉那边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娘娘在与身旁的大宫女说笑。那女人的面容不算多么明艳,与京中贵女比较只能算中下之姿,但却让祝临觉得颇为眼熟。
    祝大公子无甚情绪地望了眼顿步的小宫女,小宫女似乎被他放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吓回了神,急急忙忙道:“祝将军咱们快些走吧,许充容似是要过来了。”他身为外男,实在不宜与这位充容碰上面。
    “陛下何时封了个充容?”祝临很配合地加快了步子,却仍是忍不住皱眉跟着询问了句。
    小宫女用力垂着头,飞快地走着:“是前些天方封的,大人别问了,快些出去吧。”
    祝临于是也不好再追问,只得自个儿垂眸思量,许久他才惊觉,那位充容竟是原先服侍在赵婕妤身边的小宫女。这个发现叫他有些意外,但他却没有再与小宫女搭话,安静地走出了御花园。
    日光在不算茂密的疏叶间投下一大片阴影,影下热意涌动,像是夏季烈日残留在暴雨前的余威。
    上京的盛夏,到了。
    祝家虽然没有那日日吃斋念佛的老夫人坐镇,但每年的礼佛,祝沈氏都还是办得妥妥当当。今年祝临归了京,祝家也还是循着惯例,祝沈氏只携了祝丞相的几个妾室和家里未及冠的男子。祝丞相和祝临这两个有官位在身的便不再去那佛寺跑动,由女眷代为祈福。
    祝沈氏收拾妥当备了车马,便要赶往京郊佛寺,祝丞相与祝临也按着祝府里一贯的规矩来送,祝临这才第一次见到那位在他离京那些日子里进府的,据说很受祝丞相宠爱的孙姨娘。
    孙姨娘和祝沈氏给人的感觉很是不同——不同于祝沈氏满身华贵雍容的气度,孙姨娘眉眼间都是如春日杏花般的温婉,容貌虽不比祝沈氏差多少,气质却差了一大截。祝临看过去时,孙姨娘抱着儿子微微愣了一下,整个人微不可查地往后仰了一分,忙歉意似的点了点头,却并不主动上前。
    祝沈氏倒是极大气似地唤那孙姨娘抱儿子过来与祝临见礼。
    孙姨娘便施施然走出来,与祝临礼过,又唤她那儿子:“来,琮儿,见过大哥。”
    那小子便睁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怯怯喊了声:“大哥。”
    祝临对小孩子提不起多大兴趣,只是见这庶弟虽年纪小,却不似其他孩童般吵闹,又不想失了礼数,只好倾身前去握住他的手:“原来叫琮儿,挺机灵的。”片刻后,他从身上摸出个小小的平安扣,递到那孩子手里:“大哥给你的见面礼。”
    那小子虽机灵得很,却也不过孩童心性,见了对方给东西,便懵懵懂懂去拿。
    孙姨娘千恩万谢过了,才小心翼翼将那平安扣给自己儿子挂上。
    忽地,这小子似是看到了什么更为有趣的东西,一个猛起身,抓住了块雕得精美的玉佛,还甚是欢喜地不肯放。
    祝临怔了怔,这才发现自己一贯挂在脖子上的玉佛不知何时从衣领中滑了出来,还被这小子眼疾手快地攥紧了。
    “这也是你能抢得的?”孙姨娘大惊失色,忙斥儿子,“快松开。”
    可那无知幼童却懵懵懂懂看着祝临,扁了扁嘴。他许是觉得这位大哥既然已经送了自己一个平安扣了,便不至于为块玉佛跟自己发火。
    “松手。”可这次祝临却没那么好脾气了,即便声音依旧温柔,话语却是不那么客气。
    祝丞相不大明白祝临对那块玉佛和平安扣的区别对待是为什么,仔细一瞧又没想出这玉佛在他印象中有什么特别的来历,便悠悠然开口道:“你跟自家弟弟计较什么,不过是块普通的玉佛,琮儿喜欢,赠与他又能如何?”
    似乎是没想到祝丞相会说出这种话,祝临脸色微微沉了几分:“父亲说什么,这不过是块普通的玉佛?”
    “老爷,妾身觉得实在不必……这般贵重的东西,又是大公子珍视的,还是别……大公子,实在对不住。”孙姨娘似乎是个聪明人,眼见这父子二人为祝琮引发的这件事起了冲突,一时间更是自危,忙不迭出声劝。
    祝临没吭声,有些许失望地收回视线,抽身想走,却不想祝琮抓着玉佛不松手,扁着嘴喊“爹爹”。
    祝丞相皱了皱眉,眼见厅中气氛尴尬,又被祝沈氏瞥了一眼,便想了个自以为合适的折中法子:“不若阿临先借弟弟玩一会,待夫人他们礼佛回来了,琮儿自然就玩腻了,届时再将这块玉归还与你。”
    祝临神色冷凝,并不吭声。
    “长兄,”祝臤上前来按住祝临的肩膀,想来是知晓他生气,压低声音与他耳语,“你知道父亲的脾气,一意与他顶撞,他若是气急说不准又赶你出去。哪怕这块玉对你当真很重要,也别与父亲闹,左右我帮你看着,不会让那小子损坏了的。孙姨娘性子软弱,待父亲走后,必然不敢不将玉佛还你。”
    以祝临一贯的脾气,倒不是说不出“赶我出去便赶我出去”这种话的,但他知道祝臤是好心,也不愿将对祝丞相的怒气无故发泄到他身上,冷静许久,才取下玉佛小心放在祝琮手里,也不顾厅中几人的脸色,当即撂下他们拂袖回了自己的院子。
    失了自己从京城带到南疆再带回京城都小心着没敢碰出一个裂纹的玉佛,祝临自然是心下烦躁,但他没有迁怒他人的习惯,只好将门窗都关了个严实,吩咐下人万不可打扰自己,一笔一划地临帖来静心。
    他这字儿一写就是一上午,到了用饭时间才出房门。
    偏生这个时候他那候在外头的贴身小厮凑上来,犹犹豫豫对他道:“大少爷,今儿早上……您进房间以后,三少爷的小厮墨竹来过一趟。”
    “来干什么?”祝临面色不虞,虽说他此时的不高兴本不干这小厮什么事,却也很难温和可亲地提问。
    小厮为难道:“说是……说是那五少爷,将您的玉佩甩手扔进府中池子里去了。”
    祝临方才压下去的气闷立马死灰复燃,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什么?他们不是要去礼佛,直出大门便是,怎么还会过府中花池?”
    小厮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看得出祝临很生气,也怕被这件事连累做了出气筒:“说是五少爷突然哭闹要拨浪鼓,孙姨娘被缠得没法,只好抱着五少爷回院里寻,结果……”
    “行了,知道了,”祝临虽烦闷,却已然不是三岁小儿,也不好真的与那三岁小儿过多计较让人觉得他幼稚又小心眼,只得捏了捏眉心,将这口气咽下,“去用饭。”
    毕竟是丢失了极珍爱的物件,祝临做不到跟没事人似的转头就忘,但念着院子里的人个个无辜,他又不好大发雷霆叫他们跟着担惊受怕,只得多吃了半碗饭来泄愤。等到再回院子,他的不快已然平息了许多,能心平气和地让那小厮先走,自己再接着转转。
    不过他到底是心里念着事儿,嘴上随便说着转转,最终也是要转去那花池的。
    祝家的小祖宗站在那小巧玲珑的石桥上,突然发现恍惚间自己已然这么高大,高大到连幼时怕得跟什么似的的花池,对比之下如今都只像个糊弄人的摆设了。
    他生身母亲还在时,尚偶尔随之前来这处转转,但后来他母亲去了,二弟弟也去了,他便再没来过花池。
    原因还得从祝沈氏身上说起。
    那时候祝临方才四五岁的光景,祝沈氏亦是诞下祝臤不久,祝府受宠的姨娘,还是祝临母亲的一个陪嫁丫头。那位姨娘对祝临尚可,却也育有一子,便是祝府二少爷,约莫比祝临小八九月。
    祝临彼时便是在此处被祝沈氏牵着,眼睁睁看着那位庶弟在水里挣扎浮沉,最后落得没影儿。而祝沈氏则紧紧抓着他的手,一边装模作样地叫着人,一边冷眼看着祝丞相的二儿子沉了底儿。
    祝临微微叹了口气,又端详着池中杂乱的莲叶莲茎,有些发愁。
    那块玉佛水头一般,雕工亦达不到大楚最顶尖的水平,也怨不得如今的祝丞相看不上眼。
    可哪怕祝丞相不记得缘故,其他人不知晓理由,那也终究是他最重视的东西。毕竟他那温柔又可怜的母亲将它当宝贝供了一辈子,临终之时还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他手心。
    母亲说这是父亲当年为她寻来的定情之物,但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为了功名利禄汲汲钻营,却任由母亲独自落寞病死在朱门高墙里。他只记得母亲的手很冰凉,像冬日挂在架子上未干透的湿衣裳。
    那个女人最后叹着气咳出了血,却用帕子擦干净了,摸着他的头对他说:“母亲也只有这个还能勉勉强强留给你做个念想。本想等阿临成亲了,交给阿临的漂亮媳妇儿,现在怕是不成了。”
    但她永远都想不到在她离世的多年以后,她的丈夫看着她儿子手里的玉佩,想不起丝毫关于她的旧事,甚至断言“这不过是块普通的玉佩”。
    真可怜。娘亲你可……真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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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一些细节,还有感情线之前写的时候有点着急,准备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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