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见萧岫气焰嚣张,端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般的纨绔做派,不由皱起眉头:“这齐王世子也太不知收敛了些,京城可不比符州,皇帝也不是齐王,在人家的地界这般张扬……不论是于他还是于他父王,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
    薛斐闻言似乎想通了什么关节,微微一挑眉梢,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这话说的没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处不是陛下的地界?”
    “在我面前你何必作这些姿态,”祝临好笑,但也并不就这点小事过多发散,很快又自顾自将目光盯在了萧岫身上,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皇帝前些日子在御书房召见我时,言谈之间已然显出他对齐王颇有忌惮。原本他这些年行事已然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极尽所能避免动荡生发,可若是齐王府太过放肆,怕是也……皇帝能容忍官场上有人为无伤大雅的蝇头小利背着他做小动作,但不可能会容忍其他人忘乎所以地跳到自己头上去。”
    薛斐安静地听他发表见解,却也不对他的言论做出评价,只是随他一道看着楼下的发展。
    高头大马上的萧岫轻嗤一声,柳温与倒地的另外两人已然被几名小厮七手八脚地扶起来了,这时那高傲至极的小世子才正眼看过去:“这不是柳大公子吗?怎么多年不见,柳大公子改了那文弱做派,不待在家里读书,反倒跑到大街上锻炼拳脚来了?”
    旧时离京前萧岫便与柳温不睦,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仍是不出所料的嘲讽。
    柳温原也是个有些傲气的人,此时听了这稍显阴阳怪气的一句开场白,也顾不得对他表演明面上的客气,便沉了脸色拱手反唇相讥:“不及世子爷当街纵马雅兴。”
    话音刚落,那头自齐王府随行伴萧岫回京的下人们便面露不快。萧岫的贴身小厮微不可查地抬了抬下巴厉声道:“柳大公子还请慎言。”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家公子这么说话。不过是齐王府的一条狗,也拿自己当主子了不成?”原先跌在地上的另二人之一怒而出声,便要拨开人群为柳温出头,却被另几个小厮拉住了——原来他是柳温的贴身小厮。
    对面出声的小厮眯了眯眼,冷哼一声,神色是与自家主子如出一辙的傲慢。
    “哎,”萧岫略一抬手,轻飘飘一眼扫过自己队伍里的随从,佯装责备地斥,“怎可与柳大公子这般说话?”接着他收起马鞭,却不下马,依旧是居高临下地对着柳温,语气带着明晃晃的戏谑,显然方才对小厮的斥责只是随意做做场面:“柳大公子这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怎么搞得如此狼狈?不如与本世子说说,本世子也好尽尽绵薄之力为柳公子主持个公道?”
    看得出萧岫的嘲弄,柳温也懒得与他过多掰扯,只冷冷拱了拱手:“不劳世子爷费心,在下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萧岫做出一副极尽嘲讽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假笑着对着柳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柳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一时间人群缺出一大个口子。萧岫神色渐渐冷凝下来,转头向着另一群原先挡道的人看去。
    他懒得再开口,直接扬了扬下巴,身后的随从便会意上前去拽方才与柳温追打的男子:“你!说你呢!你们先前挡住我们世子爷的路,在与柳大公子作甚?”
    那位才是个货真价实的纨绔,无才无德骄奢淫逸的典型,先前见了萧岫出现当即吓得不敢吭声,此时被点了名,不得不战战兢兢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一副欺软怕硬的嘴脸:“世……世子爷,我们……我们……我只是……”
    “再不好好说话,舌头便不必要了。”萧岫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那纨绔大惊失色,没来得及多想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世子爷小的知错了,小的只是教训教训他……世子爷饶……”
    “别说废话,”萧岫先是不快地斥了他一句,又饶有兴味地倾身向前,抬了抬下巴,“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得罪了你,你竟要这般当街教训他?”
    “是……是因为那采香楼的花魁,那姓柳的要为花魁姑娘赎身讲她纳入府中做妾,小的……小的也只是……”那纨绔涨红了脸,竟还知道两个男人为了争夺一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是件不体面的事儿。
    萧岫先是眯了眯眼,随即高声笑了两下:“一贯‘洁身自好’的柳大公子,竟也会和那青楼女子扯上关系。可真是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像是从这个消息中得到了莫大的愉悦,他也懒得再找那纨绔的麻烦了,一扬马鞭便绝尘而去。
    将这些谈话尽收耳中的薛祝二人有些诧异地对视了一眼,祝临狐疑道:“我没记错的话,采香楼的花魁应当是先前那赵熹淳?”
    “不错,”薛斐敛眸,若有所思,“我先前的确也听到了一些消息,知晓有人要为她赎身,却不想那人竟是柳熙知,真是蹊跷得很……也是我这些时候疏忽了,应当早些派人去打探的。不过那柳熙知向来爱惜声名,从不沉溺声色,也未曾有那出入风月之地的爱好,忽然与赵熹淳扯上关系,并不像一桩简单的风流韵事。”
    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故事那是编话本子的人想象的,可事实上世家高堂里的公子哥儿们个个都是打小见惯了人情世故的,没几个能单纯到为了红尘情爱寻死觅活不顾前程的。
    赵熹淳明面儿上看不过是个风月女子,可只要有心人去查,必然能查到她背后与赵家的种种牵扯。柳温要迎赵熹淳进府里,到底是风流天性还是心思不纯,便不能那么简单下定论了。
    祝临不由想到那日在凌烟阁见到的情形,柳温这种自视甚高的世家子,绝不可能与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能风流皇子私交甚好,除非两人在某种角度上有着共同的利益,但另一面那也就表示……萧岷在藏拙。
    祝临隐有预感,无论萧岷与柳温是什么关系,他们两个联起手来也绝不是善茬儿。
    等他将思绪抽离回,薛斐已然一手按住他的肩,微眯眸:“在想什么这般认真,我唤了几声都不应。”
    “其实也没什么,”祝临敛眸,轻咳一声望向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只是在想,柳家早年鼎盛之时,本家男子无一不在朝中任要职,谁人听了‘柳’这个姓都得多掂量三分,包括皇室子弟也不例外。可这些年柳氏一步一步没落至今,他们眼睁睁看着现在京中形势大变却无能为力,连某些家中只有一两个长辈在朝为官的小门小户都敢在柳氏子弟面前趾高气昂,心中该作何感想。”
    为官之人无非心怀三种信念,一者为“君”,二者为“民”,末者为“权势”。而权贵世家出身的子弟,打小便背上了家族的光环,也压上了家族的负担,有几个能单纯为君为民筹划?
    丢权去势,柳氏之人真能听天由命看着家族走向穷途末路什么也不做?
    “赌徒越是输到最后,越是会想起当初自己进赌坊前带的本钱有多么令众人艳羡,越是会受不了如今越输越惨,也会越发魔怔地想着一举翻盘。世间之事皆是如此,人心皆是如此。”薛斐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祝临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了过去,倒也顾不上抱怨他说话文绉绉听着头疼,一对上那双含着深意的眸子,便见薛斐笑起来,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与他印象中的薛小公子重合又分开。
    祝临忽然明白了薛斐未曾说出口也没必要说出口的许多弦外之音,原来对方对各方势力暗地里那些事比他心里有数得多。薛斐不像在南疆打打杀杀了好些年的自己,早将京中许多关系摸得清清楚楚。
    “那你怎么想的?”祝临轻轻笑了一声,倒也觉得自己不必再顾虑太多,京城朝廷中勾心斗角的事自己不在行,但身边总有薛斐这个人精在。
    “道不同不相为谋,”薛斐对夺嫡之争没多少兴趣,便显得有些慵懒,“若是不碍着我们的事,便由他们去。若是有一日他们拦了路,届时我再让他们倾家荡产也不迟。”
    没几日,祝临又被召进皇宫,却不是见皇帝,而是见淑妃。
    淑妃娘娘不愧为在皇帝身边待了多年的老人,即便是被禁着足,仍是不知用什么办法求得了皇帝与侄儿见面的机会。祝临念及前几日的书信,心下便有了几分明了,淑妃此次必定有重要事想与自己商谈,一时也难得重视起来。
    他循着规矩与淑妃行了礼,淑妃便和气地笑着与他闲话了几句家常。
    虽说淑妃是祝临的姑姑,但毕竟祝临已是个冠年男子,两人单独共处一室总归不妥,因而下人也不好全数退出去,淑妃也只得隔三差五使唤个小宫女出去寻东西甚的,许久才将他们打发得只剩下自己的两个心腹。
    她差了这两个大宫女在门口守着,这才放松了些,微笑与祝临道:“许久不见,阿临都长成了个独当一面的大男人,姑姑可真有些不适应。”
    祝临暗暗瞟了眼门口的两个宫女,含笑望向这个多年不见的姑姑:“娘娘哪儿的话……好不容易把外人都支走,也不必再兜圈子了,有话大可以直说。再说那些场面话浪费一番功夫,外头的人兴许就回来了。”
    淑妃见他如此耿直,不由失笑:“没想到阿临还是这般聪明,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你。那我就直说了。姑姑想请你帮个忙。”
    “娘娘且说便是。”祝临微一挑眉,在她面前也并不显得多守规矩。
    “姑姑想请你帮姑姑查一查赵媛和四皇子,但是别做得太明显。”淑妃压低了声音,神色也郑重起来。
    “赵婕妤和四殿下?”祝临闻言倒是有些意外,这两个人被一块提及,竟让他觉得有些微妙,但不过略一思量,他便一口应下,“微臣记下了,若是能查出些什么,微臣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娘娘。”
    “这就记下了?”淑妃稍有些讶然,微微一皱眉,又逗孩子一般笑了声,“阿临不问我为什么?”
    “我对宫闱秘事和皇家秘辛没什么兴趣,刨根问底没有意义。待我之后查出什么,届时还能不明白姑姑的用意?”祝临往椅背上一靠,沉吟片刻,也不再客气地冲着淑妃笑起来,终于找回了旧时面对姑姑的娴熟。
    “阿临果真是个通透人。不过我想……有件事早些告诉你,也能免了你查错方向,”淑妃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淡淡笑了起来,“这两人旧时当是有些小儿女情谊。这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但过了那么多年,也鲜少有人再提了。”
    “嗯,”祝临在祝家这样的世家长大,这类事儿听闻得多了便见怪不怪,“但比起这个,其实我更关心另一件事。姑姑是否真的推了赵婕妤入水?”
    淑妃许是未曾想过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有些怔愣,许久才浅笑:“为什么这样问?我以为……”
    “姑姑以为,多数人都会觉得您没做,”祝临微挑眉梢,却也并不显出分毫对淑妃的疏远,“其实这一点是对的。我也觉得很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仅是父亲,还有朝中大臣,甚至陛下,他们都十分笃定地觉得您没做。否则陛下也不会只是将您禁足不落处罚,甚至如今还放我进宫探望。”
    淑妃神色微变,有些陌生地看着祝临:“对。那为什么你没有这样觉得?”
    “我不这么觉得不是很正常吗?毕竟赵婕妤失了孩子还伤了身子。我倒是觉得陛下和朝中群臣都相信您更为奇怪。”祝临神色未变,依旧是云淡风轻。
    淑妃轻笑一声,垂眸道:“赵媛此前出过一次意外,太医那时就断言她的孩子很难好好生下来。用个不知道能不能活的孩子诬陷其他妃子的手段,这在后宫其实很常见。陛下也知道这件事,因而他会以为是赵媛陷害我,但毕竟是后宫里的龌龊事,他碍于面子还是选择罚我。朝中大臣们,许是被我与赵媛的风评影响的吧。”
    “那,事实究竟……”祝临虽听了这番解释,却仍是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事实上,谁都没那么干净,”淑妃讽刺一笑,左手轻轻扯了扯右手手指上一枚极细的玉戒,“赵媛的确是想用那孩子害我,我也早前便得知了。不过我没躲,顺水推舟将她推进那湖里去了,那湖水的透凉,想是也能让她记上些时日。”
    祝临有些意外:“姑姑为何这样做?便是真想让她吃些苦头,也犯不着搭上自己。”
    “什么搭不搭上自己的,陛下又不傻,他现今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淑妃伸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原本我就已经是年老色衰,不受恩宠,凭着家室稳在这淑妃的位置上混日子罢了。现今便是明面上被禁足,日子过得也不比从前差。甚至可以用这禁足换陛下几分愧疚,他不能明面儿上补偿我,暗地里便会顾念着这点愧疚,不至于对祝家下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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