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的气压低到极点,冷到极点,仿佛一阵凛冽的海风灌入,他们便可化为几尊冰雕。
    半晌,安格斯心魂不定,气若游丝地问:“安魂会,是怎么没的?”
    如果不是眼前这两个沆瀣一气的法兰杰斯,那就只有……
    “恺撒,跟他的枫叶医生。”霍尔坐回原位,看着娜斯塔西娅的骨灰盒,心不在焉地说。
    “枫叶医生?”安格斯丝毫没有头绪,“枫叶医生是什么东西?”
    “就是枫叶医生,男的,传闻是个病毒专家,目前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另外还有莫里斯家族和奥古斯特家族,应该都是你的老朋友。”一个少年补充道,竭力向已经和世界脱节的安格斯说明情况,“安魂会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万物。”
    短短两年,于安格斯而言却有一辈子那么长,他像是坐牢几十年,好不容易出狱了,世界却天翻地覆。
    安格斯蹙眉思考,绞尽脑汁想不明白,那些人几乎都被他废了,怎么还能起死回生?
    “你们确定有奥古斯特?”他阴沉地问。
    “是的。”
    安格斯一眨眼,目光挪向霍尔,“斯托克庄园的事,我想你该找奥古斯特。梵妮是奥古斯特家的小女儿,她死了,不见了,只能是她家人给她收的尸。至于另一个女孩,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原本,霍尔还在想该不该把账算在欧洲那群东西的头上,除了安魂会,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有这个胆子。如今听安格斯这么说,他定下神,暂时也不和安格斯追究为什么奥古斯特家的人会在斯托克庄园,他只恨自己保不住她。
    安格斯又看向佐铭谦,罪魁祸首坐在沙发上,盯视地板,一副呆样始终未变,看得他的气不打一处来,手痒得想把他拎起来扔下海里揍几回。
    “呆子,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是呆子把他困在这里,害他失去了一切,更可怕的是约翰和孩子也差点没了。
    假如佐铭谦是要给郗良出气,那么他成功了,干得真是漂亮。
    佐铭谦抬眼,目光幽冷如深谷寒潭,“我凭什么给你交代?你让郗良离开她的房子,你有跟我说过?你让郗良去斯托克庄园,你有跟我说过?你把奥古斯特家的人安插进画眉田庄,再进斯托克庄园,你有跟我说过?安格斯,她们两个人的死都是你造成的,你死几回都不够谢罪。”
    安格斯一怔,佐铭谦毫无起伏的语气,字字诛心。
    霍尔斜支额头,闭上眼,不见为净。
    佐-法兰杰斯家的两个少年都目瞪口呆,从没见过佐铭谦像这般指责、控诉,他一向话不多,闷声行事。
    一旁的杰克看不下去安格斯被指责,干脆开口道:“郗良的死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你不该怪安格斯。她想去哪,那是她的意愿,安格斯顺从她的意愿没有什么不对。可你,夏佐,是你把安格斯困在这里,导致安格斯不能回欧洲,安魂会才会落在别人手里,奥古斯特才有机会对斯托克庄园下手,到底是你造成的!你也直说了吧,恺撒背后的人根本就是你!”
    安格斯信任夏佐,结果却着了他的道,杰克悔恨极了。
    佐铭谦被劈头盖脸斥了一顿,脸色阴沉,眉头紧蹙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早就跟恺撒勾结的难道不是你老子?”杰克底气十足质问道。
    霍尔迟疑地睁开眼,本该是安格斯和佐铭谦在郗良自杀一事上做迟来的争吵,怎么就变成康里跟恺撒勾结了?
    佐铭谦的脸色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他瞥向安格斯,安格斯似乎还没缓过神,他又和霍尔对视,再朝杰克冷声道:“你要嫁祸一个死人,最好拿出证据。”
    “证据?恐怕早就被你毁了,夏佐。安魂会的高级成员大部分都让安格斯废了,伤的伤残的残死的死,没有法兰杰斯这样的资本,就是上帝也救不了他们。”
    “上帝救不了,医生救得了。早说过了,恺撒背后有个医生。”
    杰克回忆了一下,冷笑道:“他背后的枫叶医生嘛,难道你不觉得这已经昭然若揭了吗,枫叶医生?郗良葬在这里,枫叶岛,她很喜欢枫叶啊,而你,你很喜欢她吧。”
    佐铭谦惊愕地瞪着他,要不是他对医学一窍不通,恐怕这会儿百口莫辩。
    “天!”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发出感叹,无比佩服杰克的思维和勇气,令人鞭长莫及。
    “一派胡言。”佐铭谦用汉语说道,蓦地坐回沙发上,不想理睬他。
    杰克听不懂,“你心虚了?”
    “我告诉你,除了他跟伯特·韦斯特,我不认识安魂会的任何一人。”佐铭谦指着安格斯说。
    “当初看见恺撒跟你老子一起吃饭的人就是伯特·韦斯特。”
    “杰克,”安格斯回过神来,低声道,“别丢人现眼了。”
    “可是……”
    杰克心里清楚,安魂会藏有佐家人,但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人,眼前的佐铭谦更可能是幕后黑手,他相信自己敏锐的直觉,笃定道:“如果不是对枫叶情有独钟,谁没事管自己叫枫叶?”
    佐铭谦攥紧拳头,一声不吭。
    “说不定人家的名字就是叫枫叶。”少年反驳道。
    “别吵了。”霍尔冷冷开口,终止这场争吵。
    ……
    娜斯塔西娅的墓选在距离郗良的坟墓不远的位置。
    已经到了不得不告别的时候。
    霍尔轻抚冰凉的骨灰盒,仿佛在娜斯塔西娅冰凉的脸上拂过,修长的手指像在描绘她的轮廓。
    在他冷寂的墨绿眸里,她似乎还睡在斯托克庄园的大床上,柔软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她的脑袋微微陷在枕头上,白皙圆润的脸蛋透着薄红,双眼紧闭,睫毛轻颤,像在做一个梦。
    活生生的女孩,到底成了一把灰。
    霍尔微微抬头,七月的枫树林还不够红。他答应过她,秋天的时候会带她来这里,到那时抬头望去,天空仿佛是红的。
    年少时,康里对他说,他的祖父说过,红色最喜庆,最好。
    康里喜欢的,郗良喜欢的,娜斯塔西娅应该也会喜欢。
    “再等等,过段时间,我一定会带克拉克和布莱恩来看你。”霍尔轻声道。
    这一次,他不会让她等太久。
    海风从远处卷来,枫叶窸窣作响,霍尔刚要关上装骨灰盒的白玉椁,安格斯突然上前来,“等等。”
    他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将作为坠子的嵌蓝宝石金戒指拆出来,在众人诧异的视线里,把戒指放在骨灰盒上面。
    “你干什么?”霍尔神色冷淡地看着他的举动。
    “这是她母亲的东西,现在也算物归原主。”安格斯心情复杂道。
    这枚戒指,他曾经给了郗良,郗良很喜欢,可郗良也会玩腻。在她最后一次离家的时候,她没把戒指戴在手上,反而扔在床脚,等他打扫卫生才发现。出门前,他把戒指带在身上,一直到现在。
    阴原晖活着的时候,他还小,什么也不能为她做,阴原晖死后,他不曾对她唯一的女儿伸出援手,导致如今,娜斯塔西娅年纪轻轻香消玉殒。
    多年以前的一个下午,阴原晖蜷缩在小床上睡觉的一幕在安格斯脑海里清晰浮现,一个悲戚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一生低贱,任人玩弄。”
    这枚戒指,已经不该留在他手里了。
    霍尔并不好奇安格斯有阴原晖的东西,他默默看着那枚被保存得崭新的戒指,身后的佐铭谦迟疑出声,问:“你给郗良戴过这个戒指?”
    安格斯唇角一扯,“这不重要。”
    其余几人一脸惊讶,忘了呼吸。
    一枚戒指,先后给两个女孩戴,往后她们还得一直住在一起,安格斯也不怕她们打起来?连杰克和爱德华都看不下去安格斯的行为,但也不好说什么。
    “动手吧,让她……入土为安。”安格斯唏嘘道。
    霍尔盖上白玉椁,骨节分明的手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撒在上面,随即起身后退。墨绿眸中,一把把泥土很快将精致的玉椁掩埋,一颗心随之下沉。
    杰克蹲在郗良的墓碑旁,唏嘘地看着,怅然若失在墓碑上拂扫几不可见的尘埃,自言自语嘀咕道:“你要和她好好相处,别欺负她啊。”
    他的话语令人心里发毛,负责掩埋的男人都不禁停了片刻,面面相觑,又看向霍尔,见他没有反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埋。
    天朗气清,绿叶簌簌,众人却被一股诡异的气息萦绕,胆子小一些的少年只觉后背阴凉。
    崭新的墓碑从箱子里搬出来,杰克和爱德华都好奇地看了一眼,恍然发觉,郗良的碑上没有出生日期,连死亡日期都没有,只有年份,可娜斯塔西娅的有。
    郗良,一九二九至一九五二年。
    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一九叁二年十月二十叁日至一九五四年六月二十八日。
    “安格斯,”杰克唤了一声,又故意叫佐铭谦,“夏佐,你们的宝贝没有出生日期,也没有死亡日期,她会不高兴的。”
    安格斯和佐铭谦并排站在一起,此刻都不约而同别开脸。
    墓碑是霍尔叫人安排的,他知道,这两人都不清楚郗良的生日。
    佐铭谦能确定郗良是一九二九年生已属不易,更不要说详细日期,死亡日期不刻上去,原因也很简单,郗良自杀的那一天,佐铭谦的儿子刚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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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格斯和佐铭谦的友谊小船快要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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